見禮
這胡蘭茵的母親在京城也是個人物,是曾經瀘州知府的歌姬,後來被貢給太監王定疆,據說一身軟肉功夫了得,伺候王定疆伺候的好,王定疆替她找了門好親事,便是這天高皇地遠的秦州知府胡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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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已經走了,寶如只得一個人敬新婦茶。
季白大剌剌坐在圈椅上,略一揚手,身後一個軟嬌嬌的婦人,走過來,雙手奉上一隻覆紅錦面的硬皮本子,一口柔柔的江南軟音:“這是老爺給二少奶奶的見面禮!”
這個軟嬌婦人,想必就是季白從江南帶回來的蓮姨娘吧,據說專房獨寵已經有三五年了。兒媳婦見禮這樣的場合,她都站在季白身後,可見專寵之盛。
接下來該給朱氏和楊氏敬茶了,朱氏備着一整套的頭面,命丫頭捧給寶如,錫鍍金的東西,樣子貨,太陽下可以看到磕過角的地方,金鳳簪露出裏面的錫胎。
朱氏還刻意說道:“你們兩個,我都當成親兒媳婦,東西皆是一樣的,你原是相府小姐,好東西見的多,不要嫌薄就好。”
寶如謝過,再給楊氏磕過頭,走到胡蘭茵身邊,笑着叫了聲:“姐姐!”
胡蘭茵也是早有準備,兩隻手握上來,叫了一聲妹妹,好一對娥皇女英,這就算是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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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自家院門,楊氏便道:“你大伯那可全是故意的,清清早起來把個明德叫過去,與胡蘭茵同拜,等你過去的時候,明德已經去書院了,只留你一個人在那裏拜,好好的二房正妻,倒弄的像個妾一樣。”
寶如深覺楊氏有點太錙銖必較,新媳婦又不好勸她。遂回了自己的西屋,歪在那床沿上,揭開方才季白送的,覆紅錦面的本子。
裏面是白宣紙裱過的框子,正中鑲着一張地契。
寶如心猛得一跳,湊近了一看,這地契還是自她的手當出去的。誰知轉了幾手,竟到了季白手中,今天他出手一重大禮,又將它還給了她。
看了許久,寶如忽而一把將地契揭下,下面壓着巴掌大小,對摺的宣紙。
僅憑墨跡,寶如也能看出那是自己的筆跡。
展開宣紙,上面一行小令:水中看樹影,風裏聽松聲。抱琴待姑侄,閑談到天明。
這是她十二歲那年寫的,祖父覺得她寫的頗好,曾給府中門客們傳視過,大約季白就是在那時候見的這首小令。
至於他什麼時候,又是通過什麼手段從她閨房裏將詩弄出去的,寶如就不知道了。
家敗人凋,父輩們曾經稱兄道弟的好友,如今路過都要假裝不認識。
她和趙寶松回到秦州后,沒有一個曾經的熟人登門問訊過一聲,季白也不過見面之交,更要裝作不相識了。
將地契壓在枕頭下,寶如一直在思索,這事兒該不該告訴季明德,畢竟他是她的丈夫。
晚上他回來的頗早,娘兒三個一同在楊氏所居的正房中吃飯。
正房盤的是炕,楊氏自己出出進進端碗端飯,寶如插不上手,只能給季明德遞個筷子。楊氏不但端碗端飯,還刻意將季明德肘在上首:“你如今也是舉人老爺,就該坐在中間,快坐下,娘今兒做的菹菜面!”
寶如雖是秦州人,卻自幼長在京城,吃不慣菹菜這種東西,聞着一股子的餿味兒,也曾嫌棄不肯吃。
但自從哥哥病了以後,家裏連白面都吃不起,一家子吃起苦兮兮的豆子面兒,面中一股土味兒,寶如也就不嫌菹菜酸了。
面才撈上筷子,便聽門上一個丫頭叫道:“二少爺,老爺叫您過去一趟!”
季明德放下筷子,望了眼老娘已經燥起來的眉毛,隔窗問道:“何事?”
這丫頭穿件嶄新的綠綢襖子,紅褲兒,俏麗非常,當是胡蘭茵的陪嫁丫頭。
她幾步進了屋子,對着楊氏一禮道:“大老爺說,請二少爺過去,商量明日回門的事兒。”
新婦嫁過來第三天都要回娘家。兩房妻子,先去誰家,後去誰家,都是大學問,自然要預先商量好。
季明德放下筷子,對老娘說道:“娘,我過去看看!”
楊氏一把攥住季明德的胳膊,也不管隔壁的丫頭還在,疾聲說道:“若論回門,要先去寶如家。那胡蘭茵,先是你的大嫂,再是你的妻,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季明德出門的時候,回頭見陸寶如端着碗面,正在艱難的咬着,兩排細白白似糯米的牙齒,神情極其認真,彷彿那碗面是仇人一般,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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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隔壁,仍是那間正房,季白兩口子,胡蘭茵,蓮姨娘並另外兩個姨娘一家子都在。
季白見侄子來拜,連忙命蓮姨娘將他扶起來,吸了一氣水煙道:“如今你是舉人,又是咱秦州八縣頭一名的解元,縣太爺見了你都要拜的,我怎好受你的拜?”
他見季明德站到自己身後,給蓮姨娘個眼色,蓮姨娘連忙抱了個杌子過來,刻意擺到胡蘭茵身邊,笑道:“二少爺坐下說話!”
季明德只好坐在胡蘭茵身邊,兩人一個杌子,年齡相當容貌相當,坐在一處果真一對壁人。
季白開門見山問道:“明兒回門,你是怎麼打算的?”
季明德道:“全看大伯的意思。”
朱氏一張豁豁嘴,笑起來更明顯,她插了一句:“不如這樣,清早起來先回趙家,明德把寶如放在趙家,叫她好生等着,再帶着蘭茵回胡府,胡府肯定有宴,你吃罷宴席,帶蘭茵回了家,再去接寶如,怎麼樣?”
季明德也不爭辯,直接說道:“好,全憑伯母做主!”
朱氏與胡蘭茵相對一笑。這樣一來的話,季明德明天就等於全然是跟着胡蘭茵一起過了。至於那趙寶如么,趕天黑接回家,也就完了。
商議罷正事,季白還不肯放侄子走,又聊起今年的党參、黃杞價格來。再問一些同書院的舉子們,誰學的好,誰娶妻納了妾等事,一直聊到朱氏都打起了磕睡,季白才揮手道:“蘭茵,帶明德回房去睡,記得明天早起,好回門。”
季明德跑了一天,深藍色的直裰帶着些皺褶,倒也不顯邋遢,反而襯托的他整個人越發隨和。他隨胡蘭茵出門,下了台階,說道:“那邊寶如還等着,我就不送大嫂進去了!”
原本,胡蘭茵該嫁的是季明德的哥哥季明義,但因季明義死了,而季白這些年再沒弄出孩子來,怕果真要絕後,不得已要叫季明德兼祧兩房,她才會嫁給季明德。
胡蘭茵胸腔一窒,目送季明德走遠了,回頭問身邊的丫頭:“蒿兒,方才你去隔壁叫人的時候,那趙寶如在做什麼?”
蒿兒直戳戳答道:“正在吃飯,吃的菹菜面,一股子的餿味兒。”
胡蘭茵望着院門看了許久,終是回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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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回到自家西屋,關上門,照例先仰頭在門上舒了口氣,換罷衣服出去沖了個澡,進來時寶如已經睡著了。
她睡相不怎麼好,枕着自己的枕頭,抱着他的枕頭,被子全踢在床腳,一頭青絲整個兒堆攏在枕頭上方,露出脖子上深深一圈紫紅色的淤痕。
季明德坐在床沿上,手撫過那圈血痕,輕輕掰過寶如的手,秦州婦人少有這樣的細手,指管呈透明色,可以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他取過自己的枕頭與她的相併,自己緩緩躺進她方才放枕頭的地方。
寶如還在沉睡中,乍失了枕頭,又往前蹭了蹭,一手搭上季明德的胸膛,高度剛剛適宜,冰冰涼涼的,像床冰絲做成的涼簟一樣,叫她覺得分外舒服,隨即又將腿搭了上來。
她劈腿爬上來,露出長褙子下面藕色的灑腿褲子,半舊。翹翹的屁股將褲子綳的緊緊呈個半圓狀,從褙子開岔的地方半露出來,小,且緊實。
季明德舔着干似荒漠的唇,舒着發緊的喉節,側首看寶如的臉,她長長的睫毛在夢裏微顫,嘴角微撇,像個受了長輩責罵,哭過一場入睡的孩子,一臉委屈。
他從床側扣出枚銅錢來,旋指一彈,彈滅桌上燈盞,屋子隨即黑暗。
外面是楊氏的腳步聲,她要聽床,所以托個借口,在月光下切党參。
聽了許久聽不到兒子動靜,楊氏清清咳了一聲。
季明德在黑暗中緊皺眉頭,一動不動。又過了許久,楊氏再咳一聲。隔着一堵牆,母子倆暗中較着勁兒,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楊氏終於忍不住了,敲了敲窗子,壓着嗓子叫道:“明德!”
季明德無賴站起來,褲子頂的難受,劈着八字走到窗邊,悄聲道:“娘,我不行,要不等明夜?”
按事先談好的條件,明天夜裏,季明德還要睡在寶如房裏。
楊氏一聽兒子不行,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又不知該怎麼辦,不由騰起火氣:“白長這麼高的個子,這種事兒,難道還要人教你?”
季明德一手搭着窗子,額頂在那手背上輕碰,咬牙許久道:“想是這兩天太累了,再緩緩。你快去睡吧,莫操心這些,我保證先讓寶如有孩子,好不好?”
楊氏氣起來腦袋就痛,站在外面拿刀咚咚咚剁着党參,忽而扔了刀站起來:“當初兩兄弟一起做生意,你爹死在沙漠裏,留下水給你大伯一個人喝,叫他走出沙漠,他才能有今天的家大業大。
娘辛辛苦苦將你一人拉扯大,好容易成個舉人,如今也要叫他生生分走一半。娘不求別的,只求寶如早懷上,你讓娘早有個孫子,往後你便直接到隔壁叫季白作爹,我也不管你!”
季明德再躺回床上,那陣陣發緊的地方好容易消了。他不敢再挨着寶如,往外挪了挪,誰知她順勢就跟了過來,軟軟一條手臂搭上他的胸膛。方才叫老娘澆熄的那股子邪火,隨即又竄了上來。
這天夜裏,寶如夢到一條吐着信子的巨蟒,在她大腿內側往上游竄,亂突亂撞欲要找個鑽處,夢裏寶如嚇的大叫,抖着兩腿四處奔逃,及待停下來喘口氣,低頭一看那巨蟒攀在大腿上。
她在夢裏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