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大姑奶奶瞅了瞅日頭,道:「晌午飯也吃了,咱們也該回家去了,下午的時候好到地里給麥田除除草。」

顧大娘點點頭,並不挽留,那群看好戲的女眷省得她是生了悶氣,忙站起身陸續告辭離開,臨走的時候,不忘摸摸烏荷,揪揪臉蛋,以示親昵。

可憐的烏荷,本就沒多少肉的臉蛋兒被揪得生疼。

大姑奶奶是最後一個走的,臨走時,拉着顧大娘的手,語重心長道:「老大媳婦,日久生情,這人處久了,感情自然就出來了。浮生是我看着長大的,他面上倔強,心裏軟和着呢,只是……以後別和梅家父女走得太近了,咱好好一個孩子,都給他們教壞了……」

「姑奶奶,我省得,等過兩天村長回來,我就去和他說,咱浮生不去上學了。」

「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

浮生無聲抗議他娘,沒料到什麽效果都沒有不說,還讓她得寸進尺,把親戚朋友都找來,給烏荷正名,簡直是欺人太甚!

浮生氣得和老娘吵了一架,記憶中這是繼讀書事件之後,他與娘吵得最凶的一次,可是浮生不後悔,因為他若不爭取,娘就會讓他娶烏荷,接着就要他擔起丈夫的責任,放棄學業,放棄梅先生,放棄朵兒,放棄夢想,放棄他嚮往的一切,然後像他那從沒有過理想的父親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搭在黃土地上,聽媳婦嘮叨。

若是以前,他會視這樣的人生為理所當然,但是他認識了梅朵兒,她告訴他原來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還可以跳出老子種地養兒子,兒子種地養孫子,孫子種地養玄孫子的宿命。

他一定要過梅朵兒向他描繪的那種生活,而為了過上那種生活,就必須徹底的拒絕烏荷。

陪他待在屋子裏的恆生,見哥哥坐在桌邊半天不吭聲,停住嘎嘣嘎嘣地嗑瓜子的嘴巴,問道:「哥,什麽是天作之合?我聽他們說的話,好像你和那毛沒長齊的丫頭是一對兒來着。」

浮生皺着眉頭,「胡說!誰和她是一對兒!」

恆生熟練吐出瓜子殼,指了指窗戶外,「她們不正在說嗎?」傾了傾身子,「這聲音是大牛他娘,上次我拿了他們家幾根玉米,她嚎着破鑼嗓子追了我整整五里路!」

浮生凝神細聽,可不是大牛他娘嗎?除了她,還有別人,那些他從小熟悉的嗓音正在議論他和那個笨拙的童養媳,說什麽命中注定啊,說什麽天作之合啊,說什麽日久生情啊,聽得浮生一個頭兩個大。

她們說得如此信誓旦旦,他若是不自己站出來澄清真相,以正視聽,說不得整個太平村的人都要笑話他娶了個傻丫頭做媳婦。

浮生胸中鯁住了口惡氣,氣勢洶洶推開屋門。

砰!聲音又響又大,霹得那群從堂屋中出來的女人們呆立原地。

浮生瞪着迷人的眼睛,目光中泛着星星般的絢爛光彩,「她、不、是、我、媳、婦!永、遠、都、不、是!」字正腔圓,鏗鏘有力,浮生說完,瀟洒轉身。

砰!關門聲音又大又響,霹得呆立原地的女人們回了神。

這小子,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很嚴重的話?女人們下意識回頭,看向烏荷的目光憐憫不已,太平村有不討丈夫喜歡的妻子,可是沒有一個進門第一天就被丈夫無情拒絕掉的媳婦。

烏荷不懂大人們的目光,她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本能的往顧大娘身後躲。

顧大娘嘆氣,頭疼不已,兒子是個不聽話的倔強人,媳婦是個聽話的蠢笨人,這以後的日子,可有得愁。

莊戶人家平日裏除了種地,娛樂活動少之又少,因此顧家浮生不喜歡自己的童養媳,這種私密且八卦的事情,火速成為全村人茶餘飯後議論的焦點,更何況,浮生自從跟着酸秀才開始學習之後,無論行事還是言行,越來越不像個農村人。

大人們忙完農活,往大槐樹底下一坐,三言兩語便將話頭轉到顧家浮生身上。

「哎,猜我前天晚上看到了什麽?顧家那小媳婦坐在門口哭呢,額頭上腫了好大一個包,是浮生打的吧?」

「哪能啊,浮生跟着酸秀才念了兩年書,現在是雞不偷,架不打,不會動手的。」

「得了,他以前可是村裏的孩子王,什麽混帳事沒做過,聽說上學的路上把他家小媳婦甩在路邊了,那小丫頭跟着他一路走,一路掉金豆子,看着就可憐……」

大人們在槐樹底下聊得正歡,而他們口中的正主浮生此刻握着門把手,上下牙齒咬得死緊,清越的眼睛冷冷瞪着門前的小丫頭。

「嗚……嗚嗚……嗚嗚……」烏荷站在台階下,憋着嘴,抽抽噎噎不敢哭出聲。

可是烏溜溜的眼睛中,豆子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往下滾,打濕了顧大娘給她新改的湖綠衣服。

她到底要哭多久?浮生額頭太陽穴突突直跳,小丫頭怎麽這麽麻煩,他原本打定主意要讓烏荷和老娘知難而退,因此處處找烏荷的麻煩,吃飯的時候不給坐,睡覺的時候扯棉被,大晚上把光着腳丫的她鎖在門外,上學的路上把跟在身後的她遠遠甩掉……

就這麽點無傷大雅的事情,她居然就受不了了,成天睜着個淚眼,委委屈屈,好像他是個多大的惡人。

好吧,他降低標準,不整她了,就罵兩句吧,可是,他趁着娘不在,才凶了她兩句,就兩句,她便跟個受驚的兔子似的逃到大門外,哭成眼前這個樣子。

外頭有好奇的孩童,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拍着手笑嘻嘻唱:「顧家有兒叫浮生,眼睛朝上腳朝地,尾巴高高往上翹,昂首挺胸多神氣……浮生浮生別得意,娶個媳婦流鼻涕……哈哈哈,看你神氣到幾時!」

這是村裡近兩年流行的兒歌,浮生早先只當他們嫉妒自己,可是現在,那兒歌里多了個大大的污點,一個讓他臉面丟盡、毀盡形象的污點。

「不準哭!」浮生氣極,愛哭鼻子的小丫頭,是這個世界上最最麻煩的東西!

烏荷嗚咽着,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淚水已然止不住,浮生比烏家村的男孩子凶多了,他不讓她吃飯,不讓她睡覺,不准她踏進顧家大門,一心要將她趕出去。

可是,離了顧家,她能夠上哪裏去?烏家村是再也回不去了,娘連弟弟都快養不活了,若多一個她,娘一定會整夜整夜的流眼淚……

「浮生哥……」

「誰是你哥!」

烏荷嘴角下彎,眼淚越加澎湃。

圍觀的孩子們笑嘻嘻學舌。

「親親浮生哥啊……」

「愛愛小媳婦啦……」

浮生嘴角抽抽,沉下臉怒道:「丟人現眼,給我進來!」

烏荷「嗯」一聲,看見浮生擋在大門口,懷疑他是騙自己的,是要哄她進門,又趁她靠近一把將她推下台階,就像烏家村那群喜歡捉弄她的男孩子們。

烏荷猶豫着,小心翼翼看他的臉色,思慮他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

浮生覺得烏荷是這個世界上最蠢、最笨的毛丫頭,連話都聽不懂,看她那猶猶豫豫、畏畏縮縮的膽小樣子,真是個愚蠢的傢伙!

「不想進來,就永遠別進來,有多遠走多遠!」浮生作勢關上半扇門。

烏荷瞪大眼睛,她能走到哪裏去,趕緊奔向大門,結果跑得太急,腳丫子在台階上一磕,小小的身子,「撲通」一聲,撲倒在大門口。

嘶,好疼啊!

「真笨!」

頭上傳來不屑的嘲笑,烏荷抬起眼,果不其然,浮生揚着細長的眉梢,冷冷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

浮生懶得與她多說,伸手去擰她的衣衫後頸,打算將她提進家門,卻不想,他的手剛觸及烏荷,顧大娘咋咋呼呼的聲音便響起了:「浮生,死小子,你又欺負你媳婦!」

媳婦?浮生額上三根黑線,果斷縮回手,直起身,看向老娘的方向。

昂首闊步,和老娘走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吳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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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養媳烏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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