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屋藏嬌?
?千秋節之後,舒家的事逐漸就這麼淡下去了。素池終於又成了講武堂的好學生,講武堂歷來以廣育人才為己任,實則成了貴族子弟相互拉攏人脈的好去處。先太后在世時將金陵女學納入講武堂,如今這條也成了世家聯姻品評女子才德的途徑之一,素池也是在這樣的因緣際會下入了女學的。講武堂分為文武兩行,再分為“禮、樂、射、御、書、數”,近年來又增設了“史哲、兵工”等項目。比較人性化的是不必都學,只要有文有武,並且其中三科達到要求即可。
素池本來還想細細思量選個什麼好,還想着要不要選個“兵工”,見識見識冷兵器時代的運籌帷幄。倒是沒想到素淵和謝彧一早就給她打了預防針:“除了兵工,其他任選。”素池不問,便隨手選了“史哲、數、射”,素淵自然知道素池有些不滿,摸了摸鬍子問素池:“射可不是隨便玩玩的?講武堂的射是由禁衛軍的將軍教授的,你若是只想找個出去玩的由頭,以你在族學的資質,選禮、樂、書都可行!”
素池當時撇撇嘴,尤帶着幾分自傲:“既然去了講武堂,自然要學好的,素池便不會辱沒了素家女兒的名聲!”
素淵不置可否,顯然當她三分熱度,素池也渾不放在心上。
此時素池正坐在講武堂,恰逢兩節課的空閑交接中,她手裏拿着書卷坐在“恆經軒”,耳側的交談讓她有些漫不經心。
“千秋節那晚的大火我可是親眼見了的,慎元皇后死得慘烈啊!”說話的一定是當朝權貴之後,若非如此,哪裏能去的了千秋節。
“陛下仁厚,舒家犯了那樣的大錯,陛下還是念及舊情封了舒氏慎元皇后的謚號。”
“何止如此呀,陛下還加封清河郡王為清河王,還要為慎元皇后修建陵寢呢!”
“自古帝后合葬為傳統,為何還要為慎元皇后新修陵寢?”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據太祝說,慎元皇后的八字和皇陵的位置有些衝撞,這才得為皇后新修陵寢。”
“衝撞?這可是咱們北宛立國頭一遭呢。”
“到底是結髮夫妻,陛下又是最看重舊人的,慎元皇后這恩寵倒是頭一份呢。”
······
千秋節的事情,素池刻意不想多問,可偏偏就這麼進了耳朵。她正要起身,手裏的書被人一把搶走,聲音邪肆:“快給我看看,又是哪裏的話本子?”
素池也不驚詫,皺了皺眉毛看向來人:“蘭公子這般風情,生在正經人家倒是真委屈了,這樣的好嗓子,若是上了檯子,悅音坊的台柱子怕是要換人了!”能在講武堂這般行徑的只有南齊的質子蘭琦了,南齊與北宛交換質子是多年前的事了。
悅音坊是金陵有名的銷金窟,裏面不只有賭坊、青樓,還有供人談正事的雅閣,因此倒是滿足了客人各種需求。戲子這種話若是旁人恐怕早已羞憤而死了,偏偏蘭琦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還學着戲子的模樣行了一禮:“多謝小姐垂憐,在下的下半生可要託付給小姐了。”
素池有些受不住他的媚眼,若非這人有一張天生的好皮相,她倒是真想用眼前的茶杯扔到他臉上。她看了看蘭琦,這人今天的衣服是要湊齊彩虹么?紅的、橙的、黃的······素池真是無力吐槽:“你能穿的真實點么?穿得像個紈絝不好么?你這一身進悅音坊確實毫無違和感。”這一定是他從戲台借的吧?哪裏做的衣服,素池打算讓自家的衣服免遭荼毒。
“果然阿池和我是一路人,正說到我心坎里去了。走吧,這樣的好天氣,不去悅音坊走一番實在可惜。”四下無人,蘭琦就這麼拖着素池的袖子一路往出走。
“蘭琦,你是瘋了吧?年前就要考評了,你不去做你的功課,竟然還去什麼悅音坊!”素池揮不落蘭琦拽在她袖子上的手,她可是打了包票要給素淵一個好成績的。
“我差人問過了,林家書舍又來了一批新書,都是你喜歡的,不過之前賣的不太好,這次店老闆只留了幾本,說不定就要賣光了。就說你去不去?”蘭琦也不攆她去了,鬆了手,得意地問她。
素池只恨眼前沒有一壺熱茶,要不然管他多俊的臉,就這麼澆下去得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去,我去!”
那天她在四堂姐素婭那裏發現幾本話本子,隨手一翻,和平常那些小姐書生私會的戲碼完全不同,這幾個話本子多寫各地風土人情,語言詼諧幽默,用詞準確,故事邏輯性強,倒是讓素池耳目一新。素婭大大方方就送了她,甚至連這些書是從林家書舍買的也一併告訴她,素池興起之下讓東榆去將這個作者署名的書全部買了回來。可惜店家不願意透漏寫書人住處,要不然素池閑着也是閑着,倒是真想見見這人。
素池本來想先去林家書舍的,最後還是被蘭琦拖到了悅音坊,她只好打發東榆去買。
因着蘭琦,素池也早已經是悅音閣的常客。素池戴着一頂覆紗的白色斗笠,隨着蘭琦輕車熟路進了雅間。
蘭琦一坐下就開始露出真面目,阻止她將要脫下斗笠的手:“還別說,你戴着面紗,穿着這身紅色雲紋的錦緞素衣,倒真像是我們南齊的貴女!”
蘭琦一向荒唐慣了,言語間一向不怎麼忌諱,不過素池幾乎不曾聽他說過南齊的事,這下難得地以為他是思鄉了,倒真的配合地不曾脫下斗笠。不想蘭琦還有後半句:“不過我們南齊的貴女可沒有你這般刁蠻!”
素池的茶一下子噎在喉中,待她咽下去,才悠悠地說:“公子這樣肆意,何不衝天干雲上雲霄?”
誰料蘭琦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想我蘭琦如此翩翩少年,自當騎得烈馬恨道窄,凌雲心志憾天高,偏偏抑鬱不得志,幸好有美人對飲,廖解憂思。”
素池揚了揚杯子,示意他這是茶不是酒,看到他思維如此拋錨,不禁冷嘲:“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你的兵工永遠是倒數了,來,為你過幾天又將刷新兵工科的最低分喝一杯!”蘭琦生在南齊,南齊人不善軍事本是眾所周知,偏偏蘭琦選了兵工又年年倒數。教授兵工的齊老將軍說他天馬行空,行兵肆意、毫無章法,偏偏總是夸夸其談,於是送了個“趙括第二”的名頭給他。
蘭琦倒是完全不在意這個,挽挽袖子:“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才好,何必為這些瑣事煩惱!”
蘭琦的兵工極差,可他偏偏次次修習兵工,久而久之,大家常常調侃,素池也不明白了:“你若是不喜歡,便換一個科目。可憐齊夫子一把年紀,還要應付你這般不稱意的學生!”
蘭琦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他揮手示意門邊的小廝進來伺候,雅間裏常有貴人議事,為了機密,小廝都是守在走廊上有客人召喚才進去的。蘭琦一邊示意小廝找個唱曲的,一邊給素池添杯茶:“不如過了年,你也來修習兵工吧,你可不知道齊夫子講起沙盤模擬演兵,整個人眼睛放光的模樣好似年輕了20歲,那把小鬍子頗有喜感!”
這話素池不是沒有觸動的,她看着門口來了兩個優伶,女子看起來年紀大些,應當有二十五六,男人面色有些蒼白,不知是不是施了脂粉。兩人熟練地行禮,北宛若是平民彎腰即可,這兩人卻行了跪禮,顯然是沒入奴籍的。素池揮手示意他們起來,轉臉回應蘭琦方才的話:“你倒是說的容易,整個兵工,何曾有女子修習過?難不成我能打破這個規矩?”
蘭琦已經整個身子躺在榻上,拿起手邊的酒就仰頭灌下去:“素池,你說假話的時候格外真誠!”蘭琦的意思很明了,在他眼裏:素池從來都不是刻板腐朽之人,偏偏說得這般義正言辭。
房間裏酒味有些重,素池只得起身開了窗戶,蘭琦的話她也無意回應。
那女子的秦琵琶彈得不錯,難得的是男人的琴談得極好,完全不同於悅音坊的靡靡之音,倒有一種空靈之感。饒是素池這般挑剔的人,竟也十分滿意。
蘭琦喝完了手邊的酒,也不起身,素池扔了一壺給他,幾乎擦到他的額頭。蘭琦假裝嚎起來:“你這心狠手辣的女子,想我好心好意替你留意着林家書舍,你沒有半點報答就算了,竟然這般粗暴無禮!”
正巧外面東榆的聲音想起來:“姑娘,店家說:前日有個公子將易牙先生的書都一併買走了,還說以後若是還有直接送到素國公府就好。”
素池這下全明白了,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蘭琦,你這是在逗我玩?”
蘭琦拎着酒壺坐在他對面:“一次次跑你不累呀?我這樣不是為了讓你一勞永逸么?至於名聲,你給他個膽,他也不敢出去吆喝呀!不過你呀也是真麻煩,隨便動動手腕,難不成還真找不到這個叫易牙的?”
角落裏女子的琵琶弦竟然斷了一根,素池轉臉看了一眼,揮手讓她下去。卻不想這女子竟然直直跪倒在面前,女子臉上有焦急之色,也不說話,抬眼直直地看着身側的男子。素池有些詫異,蘭琦卻是懶得搭理:“怎麼?還不下去換弦?嫌本公子給少了賞錢?”
女子嚇得有些顫,已經全身匍匐在地:“求求您,求求您······”
一旁的男子也跪下去,打斷了女子的話:“奴才們一時不慎,求貴人寬恕!”他說完就要拉女子下去。
女子卻甩開了他的手,猛然轉頭看向男子,眼裏是化不開的失望,“易牙,易牙,你,你······你······”
這下素池明白了,連蘭琦也驚着了,提着酒壺揚了揚:“恭喜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素池沒想到自己找的人竟然委身於此,到底是有些可惜了,“你就是易牙先生?”她抬手讓他們起來,女子看了看身邊的男子,男子行了一禮並不曾起身。
男子跪的筆直:“奴才易牙,身份卑賤,當不得先生之稱。”
素池倒不介意,後世“先生”幾乎成了一個男性的統稱,“在我眼裏,這也算不得敬稱,先起來吧,怎麼想到去在林家書舍寫話本子的?”
“生計所迫,無所謂做什麼。”他的面上有些悲愴,一字一頓。
倒是身邊的女人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上前膝行幾步,抓着素池的裙擺:“貴人,求求您,求求您,賞些銀子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要餓死了,他才兩三歲呀!求求您,求求您!”
素池抬手去扶她,只聽一聲響,原是易牙重重地一扣首,額頭已經沁出血來,“求貴人為我等贖身,此生必忠心侍主來世亦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蘭琦好像看好戲一般,“平白無故的訛上你,這算盤打得不錯,素池,你家缺不缺賬房先生?”
“易牙此生卑賤,身無長物,然必以此性命為貴人做事。”易牙又是深深叩首,說不出的虔誠和卑微。
素池也動了這個心思,蘭琦倒是轉換極快:“雖然官奴名義上不能被贖身,不過只要願意運作,也絕非難事,更何況你還是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你要是不方便,我來?”
素池拒絕了蘭琦的美意,又略作考量,“如此甚好!”
待得東榆將二人帶下去,與掌柜商量,蘭琦還躺在榻上:“放心吧,這裏的掌柜很懂事的。隨便報個傷了殘了,誰會在意個賤奴的生死?不過你要把他們放在哪?”
估計東榆辦的差不多了,素池和蘭琦也往外走,蘭琦給素池帶上斗笠,“你想好把人放在哪了么?我在東郊有個別院,可以供你金屋藏嬌。”蘭琦說話一向嬉皮笑臉,素池也不反駁,懶得理他。
“金屋藏嬌?你要把誰金屋藏嬌?”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素池的心裏把蘭琦罵了一萬遍,去你丫的金屋藏嬌。
“姑娘,你要的人送來了。”素池還未來得及轉身,小廝已經領着易牙過來了,為什麼只有易牙,怎麼解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