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五零至暗時刻
“有意義嗎?”
“無謂的掙扎,無謂的反抗——”
“注將降臨的命運。”
“你認為,”
“這有意義嗎?”
黃衣之王的地上行走之身輕聲低語,祂的聲音似乎具備某種魔力,穿透了沸反盈天的戰場,蓋住了耳畔的怒吼與哀嚎。
直抵心靈。
“生命如夏花,絢麗而短暫,生命如秋葉,靜謐而凄美——”
“凡世之人。”
“凡世之物。”
“凡世之世。”
“終有其終點,萬物皆有一死,人類亦然,文明亦然,世界亦然。”
“世界的真相恰若你們人類的先覺者所言的那般——秩序不過繁華泡影,唯有混沌亘古長存。”
“你應當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所謂的秩序,所謂的文明,不過是隨着混沌潮汐的起落,隨時可能會被吞沒的沙築堡壘。”
“所以,”
“不要阻擋我,”
“我不過是在糾正世界的錯誤。”
持劍之人停下攻勢,給榮光者留出重整旗鼓的機會:“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
“你真的知道嗎?你真的能看清這一切嗎?”
“你以為教團是救世主——”
“可實際上……呵!”
“真正想要毀滅這個世界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是教團。”
教團?毀滅世界?
真是無稽之談。
艾米·尤利塞斯忍不住在心底發出嗤笑,但自始至終都不打算出言駁斥——甚至恰恰相反,他還要裝出感興趣的樣子,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於是——
“為什麼?”他問。
“為了他們的主,”舊日支配者的地上行走之身給出了答覆,“那位全知全能的神祇,似乎也打算橫插一手。”
“而很不幸,”
“這個由你們口中的先民創造的世界,可承擔不起這般偉大者的降臨。”
“所以,”榮光者挑了挑眉頭,儘管對這位舊日化身的話語,哪怕一個字他都不願意相信,但不得不承認,祂說的很有道理——至少在沒有明顯的謬誤,如果教團的那位光之主真的如信徒們鼓吹的那般強大,那麼這個世界可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牢固,因此而土崩瓦解也不是不可能,“世界會因為這麼可笑的原因毀滅?”
“為什麼不,”持劍之人搖了搖頭,“人類自詡萬物之靈長,是神依據自身模樣塑造出的完美生物——可事實上卻有若琉璃般脆弱,走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吃飯時不小心噎了一下,睡覺時不小心被蟲子咬了一口,都有可能招致死亡。”
“那麼,我問你。”他收斂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凝視着面前的少年,一雙眸子彷彿化作了一個不斷旋轉的漩渦,一個連光都能吞噬的可怕黑洞,而後他問道,“這可笑嗎?這荒謬嗎?”
艾米沒有回答。
也不需要他回答,持劍之人已先一步說出了“不”。
“死亡無分高低貴賤,英勇的戰死在沙場上與可恥的浪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在我看來無甚區別,死亡的本質就是死亡,平等的、絕對的死亡。”祂的聲音低沉而喑啞,與考伯克的聲線截然不同,“即便是世界——”
“也不能例外。”
“既然如此,不應該插手的人是你才對。”艾米·尤利塞斯深吸一口氣,寸步不讓的與之對視,“毀滅世界,不正是你的夙願嗎?”
“並非如此。”舊日支配者的地上行走之身再次給出了否定的答覆,“歸於混沌與毀滅不能簡單的混為一談——那位天國之主的降臨,帶來的是無窮的光,是無盡的熱,是絕不允許哪怕一絲雜質的凈化與毀滅,但唯獨不能達成我之所願,世界,哪怕千瘡百孔,哪怕滿目瘡痍,也仍舊為秩序所支配。”
“這就是你與混沌教派聯合的原因?”榮光者冷不丁的問道。
“共同的敵人,共同的利益,相對平等的實力與地位。”持劍之人鼓了鼓掌,“還有比這更棒的合作夥伴嗎?”
“說的也是。”艾米不禁贊同的點了點頭。
“怎樣,”眼見蠱惑的差不多了,黃衣之王的地上行走之身適時的拋出了橄欖枝,“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抱歉,”榮光者的眸光低垂,“我對毀滅世界不感興趣。”
“這樣也好,”祂攤了攤手,“至少我們現在沒有了戰鬥的理由不是。”
“也是。”
艾米點頭,然後轉身、
加速!
一倍速、兩倍速、三倍速——
十二倍速!
只是一瞬間,他的身影便宛若幻影般消失了,當再次現身時,浩大的戰場上響起了有若雷鳴的巨大轟隆之聲。
聲音,被撕破了。
這不僅是揮劍所產生的音爆,更是高速移動對大氣造成的貫穿傷。
在這一刻,他移動的速度超越了音速!
揮劍的速度更是數倍於音速!
榮光者攜裹着龐大到超乎想像的動能,一劍砍向了持劍之人。
來不及了——
舊日支配者的確是超脫了時間維度上的偉大者,但祂地地上行走之身顯然不是,或許因本體的緣故,持劍之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豁免時間類能力的干涉,但面對十二倍速的艾米·尤利塞斯,祂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嘭!”
彷彿迎面撞上了高速行駛的蒸汽機車,由無數細小觸手組成的噁心軀殼,在驟然及體的劍壓之下,崩解成無數肉眼難見的細小肉沫,滿天飛散。
“結束了。”
榮光者吐出一口濁氣,凌駕於時間之上的力量並不好駕馭,時間彷彿在十二倍速的他與正常世界之間劃分出了一道界限,當時視界中除了“持劍之人”這個敵人之下再無一物,在突襲的過程中,他沒有腳踏實地的實感,沒有狂風呼嘯而過的實感,世界好像變成了一款簡單的二維遊戲,用一個樸素的方式告訴他了: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於是——
毀天滅地的一擊,自時光之海的彼端跨界而來。
一劍!
僅僅是一劍!
持劍之人那由無數觸手編織而成的軀體就被打的打爆!
一劍!
僅僅是一劍!
磅礴的劍勢直接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條至少十數米長的溝壑!
但在不是沒有代價。
——竟然超越了時間,就要承擔時間的反噬。
十二倍速。
艾米·尤利塞斯所需承擔的,是十二倍速,是以肉身撕裂聲音,以肉身撕裂大氣的後遺症。
榮光者的體魄大約是常人的五倍。
在植入聖痕之後,他的體質更是接近常人的六倍。
而就算如此,
十二倍速的反噬,也絕非可以一帶而過的小事。
他受傷了。
持劍的手直接彎曲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
眼睛、耳朵、鼻子都在沁血,伴隨着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更是吐出了一大灘粘稠的血液,其中甚至隱約能看到內髒的碎片。
但終歸是贏了。
而只要取得了勝利,以榮光者的身體素質,恢復只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
這一局,是他勝了。
……
……
……
才怪。
艾米·尤利塞斯的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苦笑——比他預計的更糟,持劍者與聖教軍組成的聯合攻勢,被遏制了。
他不得不隻身面對,數量眾多的持劍怪物。
但怪物們並沒有急着出手,而是自其中推舉出了一個代表——一個渾身上下都有觸鬚冒出,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可憐人。
“為什麼?”
裸露在外的聲帶震動着,怪物發出了詢問。
聽到這一聲“為什麼”的時候,榮光者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他注視着眼前,那形貌變得越來越熟悉的怪物,沉默良久,而後說出了祂的名,“哈斯塔。”
“不,”再一次顯現出考伯克模樣的怪物給出了答覆,“是持劍之人。”
然後,
所有的持劍怪物一同發聲,同一個聲音,自不同人的口中統一說出,聚合成了一個低沉喑啞卻彷彿具有某種魔力的浩大聲音:“為什麼?”
一個宏大的、足以引動漫天陰雲,足以泯滅聖歌隊以最後生命譜寫的光輝的偉大意志就此降臨。
似在問詢,似在憤怒,似在咆哮。
又是在俯覽面前這個微不足道的螻蟻——
祂沒有說話。
——世界卻在顫鳴。
“理由……”
靈魂彷彿背負了一道道枷鎖,無數個聲音在耳畔歇斯底里的哀嚎着,脊樑不由自主的被壓彎,艾米·尤利塞斯咬牙,豆大的汗珠一串串的滑落,落入眼中,落入唇中,苦澀的味道也隨之蔓延。
“不存在。”
“我,”
“只是單純的不信任你而已。”
隨着話音的落下,位於天空之中的浩大意志似乎被激怒了,在無數道閃電的簇擁之下,一個扭曲的、異質的、褻瀆的身影,一點一點被勾勒出那根本不存在的輪廓。
那是什麼?
艾米注視着祂,注視着天空中逐漸成形的投影,想要描述,卻又發現他根本無法描述。
黑暗,
一切黑暗的終點。
混沌,
扭曲着的、流動着的吞噬一切的混沌。
若要形容的話,大概只能如此。
至暗時刻已至!
——黃衣之王哈斯塔。
那自混沌大源中流出,自創世之前便業已存在,人世間任何恐怖、邪惡都不足以描繪其萬一的可怕怪物,於這一刻,將祂的形貌投影與此。
宣告——
此即為祂的御座!
宣告——
此即為祂的王國!
宣告——
此即為祂的獵場!
於是,
大氣、土地、河流在短短的剎那間,被那無可名狀的瘋狂魔力侵染,演化成滋生妖魔的苗床。
無數的怪物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擁擠着、推攮着,一個接着一個冒出。
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