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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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暑最好是果茶,多喝幾盞也無事,常服美容養身,更添夫人顏色。”顧嶼抿了一口手裏的茶,微微抬起視線,用比剛才認真了十倍的語氣說道。
陳若弱停了一下,弱弱地捂住心口,接連喘了好幾口氣,見顧嶼有要上前的意思,連忙伸手擺了擺,有些欲哭無淚地說道:“你,你別這麼看我,讓我歇口氣,再說下去我心都要從懷裏跳出來了。”
夫人還是這麼直白熱情。
顧嶼失笑,退了一步,坐了回去,陳若弱咕嚕咕嚕把手裏的茶盞見了底,還落進口中一塊半化的冰糖,她鼓起一邊臉頰含着糖,頂着自家新婚的夫君溫柔的視線,只覺得這放了冰盆的茶樓包廂,像是燒着了火,一下一下地撩着她的屁股,讓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裏頭一安靜,外頭說書的聲音就清晰了起來,陳若弱和陳青臨一樣不愛讀書,卻喜歡街頭巷尾聽人說書,陳青臨喜歡聽那些個前朝名將征戰沙場的故事,明明沒讀過幾本兵書,卻能把那些名將傳聞活學活用,是個天生的將帥之才,陳若弱……就和許多閨閣女子一樣,最愛聽書生小姐,公子名妓的故事。
茶樓里的說書沒頭沒尾,陳若弱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勉強能聽出是個富家公子和侍女的情愛故事,已經講到侍女有孕,公子的娘親背着公子把她趕走,要給兒子迎娶一位出身名門的小姐,陳若弱聽得揪心,茶也不喝了,站到窗口朝底下看。
顧嶼無奈,見她開着窗戶頂着熱氣,半邊白皙的臉頰都被熱紅了,還是捨不得關窗,聽得分外認真的模樣,叫來小二,給了一錠銀子,讓買了底下人正說著的話本,連帶着最近出的幾冊一起搬到車駕里。
“話本已經買了,想聽下文回去看就是,別熱壞身子。”顧嶼牽起陳若弱的手,另外一隻手把窗戶關嚴實了,包廂里的冰氣頓時把陳若弱熱得通紅的臉頰重又覆蓋了起來。
陳若弱還是捨不得,“我有好多都看不懂的……”
顧嶼把她按坐下,低眼對上她的眸子,唇角彎了彎,溫聲說道:“我念給你聽。”
陳若弱的臉頓時成了一個色的,支支吾吾嗯了兩聲,目光躲開顧嶼的視線,說起來也奇怪,這人的眼神明明一直都是很溫柔的,可她總是不敢對上,好像多看一眼,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回去的路上,陳若弱更不敢和顧嶼視線接觸了,她抱着新買的話本,能認識幾個字就讀出幾個字,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車駕中途停了一趟,不多時馬夫就買了一包剛出鍋的熱騰騰的栗子回來了,顧嶼接了過去,遞給陳若弱。
陳若弱紅着臉剝栗子吃,一路無話,回到了將軍府的時候,一包栗子已經被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要不是實在發乾,她都沒反應過來。
陳青臨在京中沒幾個朋友,忙活完了婚事,基本上就沒什麼事情了,練完武,頂着大太陽也不想出門,索性回去睡了個午覺,陳若弱和顧嶼回來的時候他還沒醒,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新姑爺回門,在娘家住上一晚是規矩,有的人家不許姑爺小姐同寢,陳家卻是沒這個規矩的,顧嶼得以進了陳若弱的閨房。
說是閨房其實也不大算,陳若弱進京沒多長時間,小時候住在這裏的記憶已經快要被淡忘了,她這會兒說官話都不太利索,這間所謂閨房滿打滿算住了一個春天,顧嶼卻是分外珍惜,目光所及之處,流連深記。
越是鐵打的男人骨子裏越溫柔,陳青臨養妹妹是真嬌慣,旁人家不捨得給女兒用的,他只要有就統統送來,尋常人家怕慣壞了女兒,日後進婆家吃苦,但陳若弱天生胎記心裏自卑,他就往死里慣她,他這個哥哥立在這兒,憑誰也不敢欺負了他的妹妹去。
陳青臨打定主意,給陳若弱的都是他覺得最好最漂亮的東西,故而……顧嶼入眼所及,是金紗綴寶石的床帳,紫檀的桌椅,整塊雕白玉的屏風,一應擺件,俱是金銀玉石,寶光閃閃,分外惹眼。
饒是顧嶼看陳若弱自帶一層仙氣,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要是顧峻在這兒,只怕都要笑得直不起腰來了,就像是陳家的彩禮,除了這些年陳青臨得的賞賜,大半都是一些世家才有的前朝底子,上了年頭的東西,這是誠意。
若是尋常人來看,這樣的擺設自然千好萬好,富麗堂皇,但在真正的世家眼裏,簡直就是……暴發戶。
即便是他那商戶出身的表妹,也不會在家裏擺這樣的東西,三五件古董不經心擺下,就是價值連城,比起滿屋金銀,既有格調又顯底蘊。
只是……看着陳若弱不明所以的目光,顧嶼八風不動,似乎半點沒有察覺到這滿屋庸俗的銅錢味,放下了手裏的話本,誠懇地說道:“瑤池出仙子,靈地生佳人,夫人的閨房委實漂亮。”
這話說得他有些心虛,然而那張俊美出塵的臉龐上全然一副認真的神情,陳若弱被他誇得臉紅,不自在地理了理髮鬢,小聲說道:“我,我去看看下廚做了什麼。”
顧嶼給她讓開路,不多時房裏就剩下了他一個人,悠悠的燭光照得金玉滿堂,他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忽然有些懷念起鎮國公府了。
寧遠將軍府是後來重建的,沒那個世家的底蘊,一時半會兒自然也尋不到多好的廚子,陳若弱自己把自己養刁了嘴,索性做點吃食並不費什麼工夫,她忙活了一會兒,就讓人去叫顧嶼。
晚膳倒是比中午清淡了許多,廚下留的高湯打底,炒了一盤素三鮮,吃起來既有素菜的天然滋味,又帶着些高湯的鮮美,顧嶼低頭喝了一口盛好的魚片粥,溫熱的白粳米清淡中帶着被小火慢熬出來的米香,拌着白生生的魚片,粥才入口,一股極鮮美的滋味就瀰漫在了唇齒之間。
陳若弱晚上不愛做大葷的菜,但陳青臨一天三頓不能沒有肉,這會兒他還沒醒,只能給他留了鍋紅燒五花肉在廚下,另盛了小半碗讓人端來,顧嶼夾了一塊泛着金紅油光的五花肉,頓了頓,還是張口咬下一半。
五花肉,肥中瘦,雖然是最普通不過的家常菜,但做得好了,滋味卻是比起很多精細的菜肴來得更加豐美。
上好的五花肉是真正意義上的五花,三層肥,兩層瘦,裏頭多餘的油脂被全部烹進湯汁里,燉煮至皮酥肉爛時,中間那兩層瘦肉卻是紋理相連,入口不膩,肥肉恰到好處地和瘦肉的香氣糅合到一處,越嚼越香。
顧嶼連吃了四五塊,才算是放下了筷子,陳若弱規規矩矩地喝着粥,時不時自以為沒被發現地抬頭看他一眼,燭光昏黃,似乎給她周身籠上了一層薄霧,映照得她神色溫柔,顧嶼唇角翹了翹,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臉頰。
庄生曉夢迷蝴蝶……這一切,美好得幾乎有些不真實,似夢似真,讓人沉醉。
黃粱夢裏那些唾罵恨極的眼神和言語一點一滴浮現在他眼前,又慢慢地消散而去,顧嶼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他嘆了一口氣,抬手撫上陳若弱的臉頰,對她笑了一下。
他從前想過要做很多事,若從文,當傲骨錚錚,懲奸除貪,澄清玉宇,若從武,當領兵征戰,浴血沙場,保家衛國,後來就只想要一家團圓,夫妻白頭,雖然這願望來得遲了一些,但塵世間千百轉,他想要的,終究還是回到了他手裏。
若是常人,在真的不知情的情況下,陡然聽說這種事情,第一反應定然是懷疑真假,可瑞王第一反應卻是自己不知情,顯然已經印證了他的猜測,顧嶼卻沒有抓住這點和他爭辯的意思,笑了笑,退了一步。
瑞王面上浮現出層層的冷意,看着顧嶼,道:“鎮國公府和本王應當同氣連枝,莫非舅兄是想拿此事威脅本王?”
顧嶼搖了搖頭,道:“父親疾病纏身,文卿年底就離京,三弟尚幼,故而想讓阿凝回府照顧父親些日子,皇家亦有人情,文卿的要求並不過分,上報天子,也是一樣的結果。”
瑞王差點被氣笑了,道:“舅兄既然已有決定,那還來找本王作甚?鎮國公一道摺子上去,莫非本王還有通天徹地之能,攔着父皇看摺子?”
顧嶼的眸子抬起,毫不避諱地直視瑞王,語氣輕描淡寫,神色卻很嚴肅,“文卿來找殿下,是想讓殿下答應,一年之後,阿凝病重身死,因無子繼,靈位不入王府,到時殿下婚嫁另娶,同我鎮國公府再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