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回門
她不知道顧峻被關祠堂的前因後果,只覺得這孩子確實受了委屈,聽說鎮國公連食水都不給,至少要關他一個晚上,頓時叫住了報信的丫頭,連着滿滿一盤甜心糕一起,加了幾樣瓜果並一碗熱騰騰的魚羹,讓丫頭給顧峻帶去。
中午的魚羹沒喝剩下,這是專門給白糖做的,它一直眼巴巴守着等魚羹變涼,沒想到才涼到一半,就被截走了,白糖看着遠去的丫頭,哀怨地在陳若弱懷裏喵了一聲,聲音百轉千回,頗有些和魚羹生離死別的意思。
顧嶼並不用聽全前因後果,報信的人只提了一句表小姐來了,又哭着走了,他就知道大致上出了什麼事情,舉凡子孫多的人家,都逃不脫幼子最受寵,三弟也是如此,他心知肚明,若非當年家變,三弟大約到死也就是個紈絝子弟,至多比別家的紈絝多一點頭腦,知道趨吉避凶,不犯大錯。
放在旁的勛貴世家,這樣的性子多半是刻意養出來的,為了不讓承爵的長子忌憚,養廢幼子,等到成年之後,長子也多會尊奉長輩意願,好生對待幼弟,而在顧家……就是真寵出來的了。
只是他和父親對三弟有責任,若弱卻是新婚初嫁,還要受那個臭小子的氣,顧嶼一時心疼得不知怎麼是好,握着陳若弱的手,長嘆一口氣,千般溫柔萬般繾綣,看得陳若弱心裏一抽一抽的。
顧嶼一隻手輕撫陳若弱耳鬢的碎發,輕聲嘆道:“三弟不成器,讓你受委屈了。”
沐浴在這樣憐惜的眼神下,她幾乎都要覺得自己是那話本里被無良親眷上門欺負,哭幹了眼淚無人搭救的嬌弱孤女,病得風流,美得吐血的那種,她想說她是真的沒受什麼委屈,她有時候上街不注意蓋住臉,都會嚇哭小孩,被指指點點,比起這些,顧峻的那些很幼稚的言語對她來說,是真的算不了什麼。
她說完這些,顧嶼的眼神馬上又更憐惜了一點,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他索性一把把她攏進懷裏。
顧嶼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她被按進懷裏,發頂也才到顧嶼的下巴,臉貼着他的胸膛,頓時把她羞得滿臉通紅,但又捨不得推開,只能僵硬得像只被嚇懵的雞,任由顧嶼摸了摸雞腦袋,順了順雞翅羽,理了理雞背毛。
白糖用后爪蹬了蹬耳朵,貓尾巴一甩,落在了地上,它抬起一隻雪白的前爪舔了舔,圓溜溜的貓眼裏倒映出兩個慢慢靠近的人影。
鎮國公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給顧峻一個教訓,但聽人回報說長媳讓人給幼子送了吃食,也不好把東西從顧峻嘴裏摳出來,而且他心裏其實也高興,長媳賢惠知理,大度懂事,是他顧家的福氣,至於顧峻那小子,原本是準備餓他一個晚上的,但既然他現在已經吃飽喝足了,還不肯認錯,那就再跪兩日。
他想得正常,奈何顧峻是個腦子不正常的,他雖然開始也被這份黃鼠狼給雞送來的食盒驚了一下,但很快又鼓起了氣性,把食盒推到了一邊。
就是不吃!
新婚第三日是回門的日子,備下回門禮,謹慎着裝,顧嶼重生之後,頭一次有些緊張起來了,畢竟……陳青臨這個舅兄,是真有能耐。
當年鎮國公府除爵,他官職被革,趕回京時奔喪時,半道上卻又聞聽若弱落胎身死的噩耗,連番打擊之下,只恨不得一死了之,舅兄自西北前線千里趕回,一巴掌打醒了他,後來也是他牽線搭橋,讓他以棄官之身搭上廢太子的破船。
一幫草台班子敲敲打打,竟也把不成器的廢太子重推上皇位,怪道的是,連他在內十數位從龍權貴,平庸的新君個個忌憚,卻把舅兄看作心腹,人人都道陳大將軍封無可封,賞無再賞,掌天下三分兵權,早晚要死,可直到他夢醒新婚夜,早晚要死的陳大將軍還和新君勾肩搭背一起逛窯子,下朝之後互相黑虎掏心也是常有的事了。
都說蠢人永遠不能理解聰明人的世界,可反過來,顧文卿顧大世子也着實無法理解新君和陳大將軍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並且因為無法理解,幾乎有些敬畏起來。
陳青臨也緊張,這兩天他送去陪嫁的下仆一個都不曾回來報信,用屁股想也知道顧家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這些他不怕,他就怕陳若弱回來找他哭,怨他沒給她挑個好人家。
其實這兩天他心裏頭也悔得要死,在西北那會兒,不是沒人願意娶他妹妹,軍中同袍多的是半輩子在軍中打熬着過來的,見着個母豬都賽天仙,只是他不肯把妹妹嫁給那些黑煤灰似的窮娃子,跟他差不多的將領又都至少三十奔四五了,才回京操持。
天還沒亮,陳青臨就摸黑起了,等他在院子裏練完兩遭槍,出了一身的汗,才隱隱約約聽見幾聲雞鳴,他洗了把澡,修了腳,剃了胡茬,翻出一件最好的錦緞衣服穿了,想想又覺得不妥,讓人把他面聖上朝時才穿的明光鎧取來。
厚實的鎧甲穿上身,陳青臨這才踏實了一點,他今日請了朝假,這會兒外頭已經天光大亮,不多時,就有門房差人來通報,說姑爺和小姐到了。
陳若弱從昨天夜裏就高興得緊,一想到要回家,簡直恨不得腳底下生出兩個車軲轆來,睡覺也不踏實,時常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美人在側,閉上眼睛不去想入非非也就罷了,偏還要鬧出動靜來提醒自己的存在,顧嶼有些無奈了,從背後抱住陳若弱。
結實的臂膀不輕不重,卻又不容逃脫地攏住她,就好像他們天生就該如此契合,陳若弱頓時軟得像只小貓,起初羞羞答答,可聽着身後均勻的呼吸聲,還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這一睡,隔日起得就有些遲,好在顧嶼一早就備好了回門禮,一應都是全的,她雖然起得遲,但回門的時辰卻不早不晚,正好趕上。
陳父陳母去世得早,甚至都沒瞧見陳青臨重立起家業的那一天,顧嶼和陳若弱一道,恭恭敬敬地拜了岳父母牌位,又看向坐在上首的一身威風凜凜明光鎧甲的陳青臨,溫聲說道:“舅兄在上,受文卿一禮。”
陳青臨不避不讓,受了這一禮,其實心裏在打突,銳利的鷹目懷疑地打量顧嶼幾下,見他神色溫和,看不出喜怒,禮節態度又挑不出半點錯處來,更警惕了。
陳若弱長久聽不見回信,視線從父母牌位轉回來,就見陳青臨面無表情地盯着顧嶼看,顧嶼大大方方回視過去,被盯得時間長了,他不免笑了一聲,打破僵局道:“早聞舅兄百戰不敗之威,此前竟不曾上門拜訪,是文卿的錯,日後兩家往來,當盡秦晉之好,文卿上門叨擾得多了,還望舅兄不要厭棄。”
陳青臨的目光頓時更加銳利了一點,他的長相偏向英武,皮膚黝黑,面無表情的時候很是有些沉默寡言的幹將氣度,十分唬人,顧嶼卻沒有被嚇住,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閃不避,對上陳青臨的冷銳視線,仍舊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
陳若弱見陳青臨半天不回話,以為他是要給顧嶼一個難堪,頓時給他打眼色,不想陳青臨全無反應,她愣了愣,一步上前,摘了陳青臨戴在頭上的頭盔,果然見他額頭上全是汗,青筋鼓漲,推了他兩把,他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這是嚇木了,老毛病,小時候挨欺負挨的。”陳若弱毫不猶豫把自家哥哥個捅了,“以前大營里有人欺負他,他就這個樣子,別人都覺得他氣勢可怕,其實他嚇得更厲害。”
不過,自從上過戰場,開始殺人起,陳青臨這個老毛病就很久沒有犯過了,回京這些日子也不過犯了兩回,一次是面聖,一次就是這回了。
陳若弱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自家長相清俊的夫君,她怎麼就沒覺得他有能跟皇帝相提並論的氣勢呢?
陳青臨好半天才緩了過來,把陳若弱的話聽在耳里,想要反駁,卻一時嘴唇發麻,說不出話來,只好瞪圓虎目,企圖用兇狠的視線維持堂堂寧遠將軍的威風,可惜陳若弱把他按了一通,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顧嶼聽了這話,頓時失笑,連看着自家妻子在別的男人身上亂按的心情都沒有那麼糟了,無奈地對陳青臨道:“莫非文卿長得很可怕么?”
陳青臨欲哭無淚,他壓根就不怕眼前這個瘦弱的公子哥,就是不知道怎麼的,看到他就想起上次面聖,想起上次面聖,他就嚇木了,這個該死的毛病簡直都要把他坑死了,傳出去別人會說什麼?
寧遠將軍替妹騙婚,苦主上門時嚇破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