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屍抱船
趙九成大喜,毫不費力地將四個水鬼鎮住了,剩餘兩個也在瑟瑟發抖——然而趙九成卻喪氣地發現自己一共就備了這麼四張鎮屍符。
沈揆一一看他臉色就明白了。不過趙九成這小子已經算是給他們減輕了很大的負擔了。
就在兩人合力對付剩下兩個水鬼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深夜的天空竟然下起了雨夾雪來,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那地上用符火生起來的火不怕水,但是符卻是紙做的,不一會兒就被打濕,漸漸失去了效用。
“糟糕!”趙九成大叫一聲,就見地上的火圈漸漸熄滅了,這成了水鬼逃跑的大好契機,兩個水鬼像猴子一般竄逃走了,沈揆一追之不及,只見兩團水花落在了翻滾的河裏,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要下水嗎?”趙九成喘着大氣道:“我有避水符!”
“算了,”沈揆一遙望水底,道:“你的鎮屍符沒了,我們捉不到它們。”
江面上忽然行來一隻小船,一個披着廉價塑料雨衣的男人從船上下來,竟然是魏成。
他看到這幾具水鬼,微微嘆了口氣,把沈揆一和趙九成揮開,掏出匕首扎進水鬼的胸腔並一路劃下去,竟生生將它身上薄薄一層皮囊給劃開了,而在劃開的那一霎那,忽然有一條黑色的影子箭一般朝着他的臉上去了,而這黑影被魏成伸出的兩根指頭夾住,沈揆一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條盤曲的小黑蛇,而這小黑色身上黏膩不已,正“滋滋”吐着芯子。
而剖開的肚皮里,並沒有一點內臟血液的痕迹,內里只有一個卵泡巨大的東西,這東西被魏成連同肚皮一起劃破,裏面就是一窩黑蛇。魏成用匕首尖將這一窩小黑蛇全部挑出來扔在地上,沈揆一和趙九成忍着噁心一一踩死了。
魏成一連處理完了三具屍體,卻獨留下一具來。沈揆一也沒有問為什麼,和趙九成兩個將剩下這一具屍體拖回了村裡。魏成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那不是水鬼,是凶屍。”
浩蕩黃河奔流不息,發生在黃河上的古怪事兒多得數都數不清,而每年上萬具浮屍漂蕩於黃河上,不管是因為自殺、失足還是被殺,這些屍體有的被撈屍人撈上來,有的長年累月順河漂流,已經異化成凶屍,這樣的屍體是很可怖的,就連撈屍人也不敢觸碰。
“黃河上的凶屍有的時候是一個,有的時候成群結隊地出現。”魏成解釋道:“一人易,二人難,四人抬去鬼門關說的就是屍抱船。”
所謂的“屍抱船”,就是行駛中的小船沒有任何外力原因,突然定在水流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把船給拽住了,其實就是水底下有屍體拖住了船隻,就像立根在水中一樣,讓船隻不能前行半分。只要下水一看,便能看到船底下的水裏是什麼東西——直挺挺豎立着的屍體,雙手托舉着船隻。一具屍體來抱船,倒也不太難打發,這樣的屍體意圖並不是顛覆小船,而是像船上的人索要一些東西,得到東西了也就放過了小船;但若是兩具屍體,一前一後站在水底抱船,那就難以對付了。
什麼東西都是團結起來力量大,兩具屍體抱船,這屍體就有點壞心了。想要的也不只是一點貢品,很有可能就是船上人的性命了。這種屍抱船,對付了一個,還有一個守望相助呢,即使拿出全部心神力氣,還是有可能傾覆,況且這樣抱船的屍體本來就是極難對付的,也很少出現。四個人的屍抱船,就更沒有見過了。
問道如何區分凶屍和普通屍體,“水上的屍體都是平躺着的,”魏成道:“只有凶屍是豎直立在水裏。”
在河裏溺水淹死的人,屍體浮在水面上,男人是頭朝下,女人是頭朝天。至於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普遍的現象,有一種解釋是說男性的骨盆均較小,臀部肌肉不發達,而胸廓則較寬廣,胸肌也較發達,這就使得其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前方,所以男屍在水中常呈俯卧位。而女性的骨盆均較大,臀部也較發達,因此其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後方,所以女屍在水中常呈仰卧位。
而有一種屍體會一直在水中直立着,保持着行走的姿勢,屍體隨着水浪緩緩向前,就像是在緩緩漫步。好多時候在乾涸的河床中能看到水下清晰的腳印,一步步走向最深處,走到頭後會轉一個方向繼續走,就像是在水下散步一般。
“那麼把李思捷拖下水的,就是凶屍了。”沈揆一道:“就是下關村被沉河的六個老人之一。”
這六個老人因為是被迫沉河,所以屍體也不會被打撈出來,長年累月過去,就變成了凶屍。它們對下關村有着刻骨的仇恨,這種怨氣化作了蜮。
“我每年會在河上祭祀蜮,”魏成道:“因為這東西害死了許多人,我用大公雞祭祀,可以讓它們消停點,但我也沒有根治的辦法。”
況且魏成是河工,並不是撈屍人,這兩者雖然都在黃河上工作,但是分工截然不同。河工打撈的是物件,撈屍人打撈的是屍體。撈屍人若是看到河中的寶物,是不能打撈的,否則必有災禍。而河工的規矩就是,決不能撈屍。
魏成見過許多的屍體,但魏成從不撈屍,所以任何屍體都沒有來找過他。這就是為什麼他見到李思捷被凶屍拖走,卻不施救的原因。
而這條規矩之所以被他奉為圭臬,因為他小的時候,跟隨父親行船,遇到了溺水之人。那人就是村裏的小女孩,長得非常可愛,人人喜歡。看到這孩子溺在水中,他父親便用長桿撈人——然而撈的時候,卻看到水底還有一個人的手,死死拖住了小孩的腳腕,魏成父親一看這個就明白了,是凶屍抓了人,他救人上來,便是要壞了人家的好事,但是他父親依然救了這小孩上來。
然而這小孩被救上來,卻已經溺死了。而且不久之後,魏成的父親行船就出了事故,是那凶屍來報復了,他父親和河裏的屍體纏鬥了很長時間,但小船還是傾覆了,僥倖逃脫,隨水漂流二十幾公里,幾乎淹去了半條命,被救上岸來,卻也因此染了病,沒多久就死去了。
從此魏成就知道,被凶屍看上的人,是決計救不了的。所以當沈揆一和趙九成找到他,想要他幫忙除掉凶屍的時候,他覺得這兩個小夥子簡直是說著天方夜譚,也就拒絕了他們。
“我剛才已經看到了,”魏成道:“小夥子有本事啊,你們是什麼來歷?”
趙九成倒是得意道:“龍虎山天師府道士,就是在下了。”
他伸手一揮,還在岸邊走直線的胖嘟嘟圓滾滾的娃娃不見了,地上只有一個巴掌大的面娃娃,這面娃娃就沒有一點遮攔,肚臍下面小小的雀兒光禿禿地裸露着。這面娃娃是李明喜的婆娘用最後一點面頭捏出來的,因為只剩這點白面了,連捏一個肚兜的面都沒了——
魏成明白過來,大喜道:“剛才跳到河裏去的,是面人對不對!”
沈揆一點頭道:“如果不用面人頂替,那今天晚上填河的,就應當是活人了。”
與此同時,於葳匆匆趕到醫院裏。
令她驚訝的是,吳映嵐並不在病房裏,也沒有家屬看護,醫生還有其他床位要看顧,態度敷衍,說可能去上廁所了。
從走廊一頭的病房到走廊另一頭的廁所不用走上一分鐘,可於葳已經走了好久卻依然還看不見廁所的燈光。駭然之下,於葳停下了腳步,倚在牆壁上左看右看,發現自己正處在幽暗的走廊正中,身前身後都漆黑一片,彷彿伸手不見五指。
她渾身上下僵直起來,開始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她只能緊貼着牆壁站着,挪不動腳步。此時卻在黑暗中卻傳來一聲聲腳步聲。
噠、噠、噠。
像是踩着高蹺的聲音,有什麼從她的身後慢慢走了過來。這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於葳咬着牙齒一回頭,被一張幾乎貼着她鼻子的臉孔嚇得差點摔在地上。
“噓,小點聲。”吳映嵐低聲說。
發現是穿着病號服的吳映嵐,於葳一口氣送下來幾乎虛脫,卻見吳映嵐神色似乎很是古怪,她臉上露出一個僵硬、陰森的笑容,臉上漸漸脹地通紅,露出了切齒一般的仇恨:“我的男朋友落進了水裏,他死了。”
於葳直覺不對,卻見吳映嵐發出尖利的笑聲來:“你為什麼不幫幫他,為什麼?!”
於葳大叫道:“他落在水裏,我又不在現場——”
吳映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於葳驚喘一聲,想也不想地將這隻冰涼的手甩開,頭也不回地逃離。“蜮”是怨氣所化,被蜮射中的人會有無盡的怨恨,沈揆一的話讓於葳驚恐萬分,求生的本能讓她只有不停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