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蜮鬼
晚上天黑下來,沈揆一和趙九成來到河邊,兩人已經佈置好了一切,就坐在草垛上面靜靜等候了。
“太臭了,”趙九成看着魚線投入了河裏,道:“豬屎豬血做成的魚餌,應該是它的最愛了。水中之物沒有不愛這個的。”
月上中天,本來已經平靜的河面上,似乎微微翻滾了起來。趙九成一震,就感覺手裏的魚線在晃動,他跳了起來:“上鉤了!”
魚線一端有巨力在拉扯,兩人死死拽住魚竿,結果魚竿一輕,卻發現居然是一條三五斤重的大魚貪食,吞了魚餌。趙九成又氣又樂,將魚鉤子從魚嘴裏拉扯出來,指着它說明天一定要吃了它。
兩人就蹲在碼頭木樁子下面,那裏有個泥窩子,上面還放着鐵皮鏟。趙九成抱着鐵皮鏟盯着水面,不一會兒就覺得眼皮發脹,打起盹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就被拍醒,沈揆一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就見到水面翻騰,就像是沸水連珠的茶湯一樣,只不過這茶湯的顏色是黝黑的,而且夾雜着白沫。陰風貼着河面不斷呼嘯,從河裏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像是沉悶的鐘聲,這聲音斷斷續續的,也並不宏大,只是讓人也根針心臟震顫起來。而很快水面上一層一層泛起巨大又有序的波紋,隨着這波紋起來,魚線也在空中晃動起來,魚竿本來也漸漸不穩了,最後竟然被拉下水去。
水中就探出一個頭來,半身露出水面,很明顯看出是人的輪廓。
趙九成擺在岸邊上的碗裏,裝着一大坨豬屎豬血做的東西,這東西對它們來說,似乎有致命的吸引力。可以看出,這個身影就停在離岸不過兩步的水裏,靜靜待了好久,似乎對上不上岸這個選擇,猶豫不定。
水中是它的樂園,岸上就不是了。趙九成屏息凝神地看着,這東西還是忍不住從水中走了出來,發出一股沉悶的聲音,就像是打夯機下土那種嗡嗡的聲音。而水鬼完全是一個佝僂的身軀,手腳俱全但一絲不掛,白得耀目,渾身濕淋淋地,是那種慘色的白,就像是砌牆的白灰一樣,而且身後淅淅瀝瀝流淌了一片水漬。
沈揆一一步躍起來,趙九成跟在身後,兩人飛快地拉起一張漁網來,兜頭就朝着水鬼的方向撲過去。水鬼明顯後退了幾步,張開嘴巴嘯叫了一番,兩人要避開他鋒利的爪子,沈揆一就用手去擰斷它的骨頭,這東西右手骨頭被他硬生生咔嚓一聲崩斷,歪歪地垂了下來。
趙九成一碗黑狗血灑過去,掏出符來,就貼在了水鬼頭上。然而讓他大吃一驚的事情出現了,這傢伙竟然分毫不受影響,甚至反手將符摘了下來,兇惡地撲了過來。
沈揆一反手在自己的胳膊上飛快地劃了一道,亮白色的刀刃上頓時沾了鮮紅的血液,他就拿着這沾了血的刀刺入水鬼的骨骼之中,插進去的時候卻看到這東西一下子哆嗦了起來,戰鬥力削減了許多。
“糯米!”沈揆一大喊了一聲,趙九成就將糯米拋灑了過來,這東西似乎畏縮了起來,轉身就要逃跑了——然而趙九成和沈揆一豈能讓它跑掉,扯開大網將它牢牢綁縛在裏面。綁在網裏的水鬼也不老實,還在奮力掙扎着,長長的指甲差一點劃過沈揆一的眼睛,氣得趙九成拿起匕首捅了幾下方才解了心頭之恨。
“艹,”趙九成累得氣喘吁吁:“這東西真他娘的兇悍!”
這水鬼被一路拖走,嘴裏還嗚啦啦地發出含混的聲音,這聲音忽高忽低,一會像是小孩啼叫,一會像是野獸的嘶吼,甚至雙手還在用力揮舞着,想要撕碎纏在它身上的漁網——這的確是一具極為佝僂瘦小的身軀,而且身上有着令人作嘔的屍臭,甚至還有肉眼可見的蟲子鑽進鑽出。這是一個老人的面孔,眼睛似乎只有花生米般大小了。
沈揆一收住漁網,像拖死狗一樣橫拖進李明喜家裏。卻見李明喜的婆娘過來了,看他們如此狼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趙九成剛解釋了一句,只見那水鬼像猴子一樣張牙舞爪撲起來,千鈞一髮之際,是可以抓住這東西的手肘,將它往地上一摜,兩人把漁網纏在樁子上,就聽見李明喜的婆娘驚呼了一聲,聲音裏帶着驚恐。
“龔大叔——”李明喜的老婆顫抖起來:“不不不,你、你早就,我的天……”
她像是見了鬼一樣掉頭就跑了。
沈揆一皺了一下眉頭,道:“我先把牛牽來。”
牛是水鬼的剋星,沈揆一到了牛圈去牽牛,回來卻看到驚惶的李明喜,而剛才幫着水鬼的樁子竟然已經斷裂了,而趙九成也不知所蹤。
“跑了,”李明喜嚇得不輕:“跑了!”
沈揆一追出門去,在河灘上見到趙九成,趙九成沮喪地告訴他,這水鬼就在沈揆一去牽牛的時候,不知怎麼忽然掙脫了漁網和木樁,一路奔逃進了水裏。
兩人回到李明喜家裏,這老兩口還驚魂未定,似乎在竊竊私語什麼。但當他們問起來的時候,兩個人卻不承認,什麼都不說。
沈揆一的電話響了,是於葳打來的,他站在院子裏接了,於葳說吳映嵐的病情不太好,腸胃病卻檢查不出來什麼東西,光是疼,她覺得不對勁,問沈揆一是怎麼回事。
沈揆一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卻忽然看到木門底下似乎鑽出來一個小王八,搖頭晃腦地爬到了趙九成身邊,王八頭高高抬了起來,就像是在打量人一樣。
沈揆一道:“九成,你過來。”
趙九成應了一聲,走了過來。只見這小王八似乎對趙九成情有獨鍾,一路也追了過來。趙九成回頭看到了覺得新奇,一伸手將王八撈了起來,叫道:“這東西怎麼只有三條腿?”
沈揆一劈手將王八扔在地上,踩着它的鱉甲讓它動彈不得。就見這東西也昂着頭看沈揆一,不多時就從嘴裏噴出一坨細碎的沙子。
沈揆一掌心出現一道火,落在王八身上,不一會兒就將這王八焚燒殆盡了。
“水中有蟲名蜮,”沈揆一道:“似鱉,含沙射人,中之則病死。就算沙子噴到了人的影子上,人相應的部位也會生病。含沙射影說的就是這個東西。”
趙九成這才恍然道:“你說這東西是蜮?”
沈揆一點點頭:“被蜮殺死的人,死後會變成蜮鬼,成為蜮的幫凶,引蜮去傷害別人。”
兩人一同望着從門裏出來的李明喜。
李明喜臉色煞白,嘴角露出陰森的笑容,他尖利地呼嘯了一聲,似乎憤怒異常,便衝著沈揆一的方向撲了過來。
然而根本沒有等他近前,就見一把木劍上而下直接刺下來,一下就把他死死地釘在了地上。李明喜瞬間綳得挺直,像一根木棍一樣,還發出吱嘎的聲音,就像是開了一扇許久不開的門而發出的聲響。
“你們都要死——”他最後呼號着,在地上翻滾,被趙九成一道火符上去,焚為了灰燼。
目睹這一切的李明喜的婆娘嚇得渾身癱軟,幾乎不能動了,被兩人扶到椅子上,這女人好半天才似乎有點神志了。
“海葵,你怎麼知道他是蜮鬼?”趙九成道。
“李明喜在和面的時候,”沈揆一道:“旁邊碗裏沒有水,他的面卻被打濕了。”
沈揆一也是不經意發現的,因為山西農村用鐵鍋炒熟黃土,再將用面製成的炒指疙瘩倒入鍋內攪拌,而他發現李明喜去打黃土的時候,不一會兒黃土卻自己變濕了;而他在和面的時候,也不需用水。
“你丈夫不是人,”趙九成對李明喜的婆娘解釋道:“早都被害死了,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有一陣子,他哪個地方疼得厲害,醫院也查不出什麼來,最後不了了之了?”
她想了想,“也就是上半年,他回到家裏說是肚子疼,去醫院看了說沒毛病,回來疼得死去活來的,但是有一天晚上自己好了。”
沈揆一卻大吃一驚,他從桌上拿起手機回撥過去,但是顯示無人接聽。
“吳映嵐也被蜮射傷了。”他道:“她也是肚子疼,而且查不出什麼毛病。”
沈揆一想起來吳映嵐到書屋的那天晚上,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些水痕,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消失。
“被蜮射傷的人,”趙九成驚道:“多少時間會變成蜮鬼?”
“人的影子剛開始會出現一個破洞,”沈揆一道:“也就是被蜮射到的地方,等這個洞漸漸吞噬了影子,那這人就會變成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