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Chapter 21
房子是根,是安身立命之所,在國人的潛意識裏,只有擁有自己的房子,才總算不用漂泊了。
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寧願還幾十年的房貸,都要買一套房子。
而每個人對房子的要求也不相同,有些人想要大的,漂亮,環境清幽的房子。
有些想要溫馨的,周圍熱鬧人多的房子。
至於李大壯一家人,對房子的要求倒是不高——能住下五口人。
乾淨,安全,在城裏。
就足夠了。
李大壯雖然是個壯年漢子,但是高強度的做工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轉的。
如果連睡眠時間都保證不了,就更難撐下去。
李家媳婦比李大壯大五歲,她不僅把李大壯當丈夫,更多的時候是把李大壯當弟弟。
李大壯要上工,她倒不用,就給老家的親戚打了個電話。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李大成所在的地方。
李大成已經半個月沒上班了,也不願意出去找工作,頹廢的逃避現實,竟然還變成了一個酒鬼。
以往養成的每天要吃肉喝酒的習慣現在也沒有改。
這個家越來越窮,李大成卻越發大手大腳。
楊金釵並沒能找到工作——她嫌工作時間長,或者工作的時候要接觸農民工,總之就是有一百萬個原因,她不能出去工作。
李大成卻不在乎,他認為女人就該在家裏帶帶孩子,掙錢養家找工作,那是男人的事。
家裏的存款眼看着就見底了,李大成不為所動,每天依舊過着大手大腳的日子。
好在還有一套房子,李大成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實在不行就把這套房子賣了,去城邊上買一套便宜的。多的錢足夠他們好吃好喝生活好幾年了。
然而李家媳婦的到來卻打破了他的妄想。
李家媳婦拿了個在二手市場買的喇叭,帶着一幫堂哥表弟站在李大成樓下,扯着嗓子喊話。
讓李大成從這裏搬走,房子是江岩柏父母留給江岩柏的,自家又有江岩柏的撫養權,這房子肯定是不能給李大成再住着了。
李家媳婦的親戚和她倒是很像,都是五大三粗的體格,氣溫逐漸升高,這些人穿着一件背心就來了。有些為了站場子,竟然把自家的鋤頭都帶了過來。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好人。
“李大成,你別逼我上去找你,識相的就自己滾,我們三天內來收房,你收拾好了把鑰匙給居委會主席。我到時候去居委會拿。”李家媳婦叉着腰,也不怕旁邊的人看熱鬧。
李大成就像是縮頭烏龜一樣悶在家裏,連窗戶都緊緊關着。
他不能走,這套房子不能丟,如果這套房子都丟了,沒有存款沒有工作的他,就只能帶着一家大小去露宿街頭。
這是他僅剩的財產了,也是他之後生活的保障。
李大成坐在沙發上,神經質的抱緊懷裏的李福,就連李福大聲喊痛也沒聽見。
楊金釵坐在廚房裏,她放下手裏摘了一半的豆角,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又去洗了把冷水臉。
直到李家媳婦帶着人走了,李大成才放開李福。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李大成捂住自己的臉,不想面對現實,“不能走,我們不能走。我就不信他們敢闖進來!這是私闖民宅!”
李大成崩潰地大吼:“她說是她的就是她的嗎?!老子照顧江岩柏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老子一套房子都要不了嗎?!”
“養育之恩!是能拿錢來計算的嗎?!”
但是楊金釵卻沒有說話,她低着頭,神態卑微,但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中午睡午覺的時候,睡在主卧里的李福正打着小呼嚕,李茹卻走到了門口。
“啊!疼!”李福的痛呼聲從房間裏傳來,把在客廳里打盹的李大成吵醒,李大成到底心疼兒子,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房門前,推開了門。
眼前的一幕卻令李大成驚呆了,他那個一直膽小怯懦的女兒,此時正在床單上擦拭佔滿了血的剪刀。她的神情嚴肅,好像自己是在做什麼神聖的事情。
而李福則是縮在一旁,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不停的流出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床單。
很顯然,他剛剛是準備教訓李茹的,結果再一次被李茹划傷了手腕。
他不敢動了,直到看到李大成才蹦起來,一掃剛剛的懦弱模樣,大吼道:“爸!這賤人用剪子划我!”
李茹緩緩轉過頭去,她臉頰上拿刀猙獰的傷疤就像一條毛毛蟲。
或許李茹以前不美,但還算清秀。可現在走在路上,都能把小孩子嚇哭。
同學們也不愛和她說話,明明是課代表,老師卻不再抽她上課回答問題。
父母漠視她,弟弟侮辱打罵她。
幼小的心靈就這樣逐漸扭曲。
就連李大成都被自己的女兒嚇了一跳,他已經很久沒關注過李茹了。
在這個家裏,李茹就像是個隱形人。甚至吃飯都是在房間裏吃的。
李大成剛要開口罵,李茹卻說話了,她頭一次面對李大成的時候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結巴,她只是很輕地說:“我把弟弟的臉劃了,再把你和媽媽的臉也劃了,以後我們就一樣了。”
一家人都這樣的話,她就不會被嘲笑了吧?
這樣就是一家人了吧?
李茹露出一個神經質地笑容:“爸,你既然不想要我,為什麼不在我生出來的時候把我溺死?”
“你瘋了嗎?!”李大成咽了口唾沫,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這恐懼甚至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兒子。
李茹看着他,她像孤魂野鬼一樣站起來,腳步無力地走出去,李大成甚至沒有嘗試着攔住她。
隨後,李大成聽見一聲慘叫,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窗口,他頭暈目眩地朝樓下看去——
李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她還沒有死透,還在痛苦的呻|吟,掙扎,慢慢有人圍了過去。
等救護車來的時候,李茹已經完全沒有體溫和氣息,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她活到這個年紀,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江岩柏或許比她更慘,但李大成好歹不是江岩柏的親爸,江岩柏還有逃離的機會。
可李茹是沒有的,她不知道逃到哪裏去。
她日復一日的接受着來自親人的辱罵,指使,以及刻薄的嘲諷。
毀容以後,她的生活就更慘了,連平常唯一可以獲得安慰的校園生活也變成了一種折磨。
李茹還給家裏留了一封遺書。
遺書上寫滿了詛咒,她用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詛咒咒罵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弟弟。
楊金釵從朋友家串門回來,看到的就是樓下那一大攤血和家裏這封幾乎無法入眼的遺書。
遺書上還有錯別字。
“我閨女,死了?”楊金釵抓住李大成的手,她神情恍惚,抓住李大成的力氣也越來越大,她又一次問道,“死了?”
李大成點點頭,他現在心情也很低落,就算李茹在他眼裏是賠錢貨,但怎麼說也是親骨肉。
“是你害的!”楊金釵崩潰了,她捶打李大成,像發了瘋的母獅,“是你砸的煙灰缸!小茹她毀容了!是你殺了自己的親閨女!”
李大成可不接受這指責,他一把推開楊金釵,楊金釵跌坐在地上。
“什麼叫是我害的?”李大成反問,“我是一家之主,男主外女主內,李茹出了事,你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還罵起我來了?”
楊金釵頭髮也亂了,衣服也垮在身上,曾經被人羨慕的富太太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還以為你是以前的李大成?”楊金釵一邊罵一邊哭,“錢也沒了,工作也沒了,房子也快沒了。男主外……李大成!你像個男人嗎?在外頭受了氣,就把氣撒在我和閨女頭上!你不是個男人!李大壯說的對,你個帶把的還不如沒帶把的!”
李大成也怒了,他上前去給了楊金釵一耳光。
以往從不敢還手的楊金釵從地上爬起來,揮舞着自己的雙手,和李大成扭打在一起。
指甲、牙齒全都用上了。
李大成去扯她的頭髮,楊金釵就用指甲去抓李大成的臉。
而他們的兒子李福,就坐在一邊看着,他臉上的傷痕也是塗了些酒精,又用藥粉止住了血。
家裏沒錢了,他連醫院都去不成。
李福吃着水果,看戲似的看着父母互相毆打。
他姐姐的死並沒有讓他感傷。
夫妻兩打累了,他們坐在地板上,兩個人都傷痕纍纍。
李大成漲紅了一張臉,喘着粗氣,他的臉上全是血痕,手臂上的牙印也冒着血珠子。
楊金釵就像失了魂一樣,她的嗓子就像破鑼,現在快發不出聲音了。
他們一夜都沒睡,第二天一早,楊金釵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坐車回娘家了。
她沒有把李福也帶走,也沒有操辦李茹的後世。
就這麼甩手走了。
李大成坐在沙發上,李福慢慢走了過來,他滿臉天真地問:“爸,這是不是就叫做家破人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