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甜蜜
雕花蜜餞,在易於雕刻的水果上面細細雕琢出精美的花樣兒,再把果子用蜜糖漬了做成蜜餞。
說起來繁瑣了些,倒是正適合這些手巧的小人兒。
宋丸子給小人兒們練手的果子叫青嬰,味道乾澀,果肉緊實,皮還很厚,她之所以在儲物袋裏收了一堆,是因為這青嬰果是東洲特產,吃在嘴裏有提神之效。
拿着小小的刀和針,小人兒們一人守着一個比他們腦袋還略大些的果子,在上面雕刻着雕樑畫棟、山高水長,細刀翻轉,細屑飛落,果皮上就漸漸有了雛形。
站在鍋沿子上,宋丸子也沒閑着,
之前從招搖山中拿出來的果子,她把一些味道酸澀的先用鹽水泡過了,現在那些果皮皺皺的小果子已經去幹了水分,正等着下鍋。
所謂糖漬,就是將蜜糖與果子同煮,煮到湯汁濃稠略有粘連,再將蜜餞放涼儲存。要是故意放了超量的糖,使得糖制后的蜜餞返出了一層糖晶,這種蜜餞就叫返砂蜜餞,從前蘇府大爺最愛配着青梅酒吃的糖蓮子,就類屬這種了。
此外,將糖漬過的蜜餞烘乾就成了果脯。
急着做好了蜜餞送去招搖山,順便請鸞看看如何能救得了呦,宋丸子可沒時間再做什麼果脯。
一口大鍋里燒着濃濃的蜜水,將果子倒進去,她雙手抱着鍋鏟攪動着鍋里的果子。
看得王海生在旁邊實在忍不住了,將頭埋在自己腿間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香啊。”有小人兒一邊雕花,一邊情不自禁地抽動着鼻子。
他們覺得香,宋丸子站在鍋邊卻真是苦不堪言,熱也就算了,小人國給的蜜是他們戰蜂隨便採的百花蜜,甜度驚人,稍稍一煮就覺得自己被糖糊了一身,連臉上都覺得是被蠟給凝了一層,着實不好過。
實在無法,宋丸子咬咬牙,腳踩星陣,懸站在鍋的上方,抱着鍋鏟繼續攪動,沒一會兒,她又回到了鍋邊。
雙腳之下就是沸騰蜜水的感覺實在是糟糕,彷彿下一刻就要鐵鍋燉自己。
鍋里終於煮上了第一茬蜜餞,宋丸子這才分出精神去檢查小人兒們雕琢的水果,雖然有幾十年廚藝在身,宋丸子也不得不承認,單論雕菜雕果的功夫,她是比不上這些菜第一次雕水果的小人兒的。
小人們抬着頭,看着香噴噴甜滋滋的仙師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有忙了一天各處修補的小人兒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才讓自己別餓瘋了去咬仙師一口。
“雕工沒問題,就來和我一起做蜜餞吧。”
想想自己儲物袋裏那堆得到處都是的果子,宋丸子決定讓這些小人兒們一起來幫她。
“各種果子都要洗乾淨分類放好,等果子都不沾水之後再做下一步,這些要去核,這些不用,這些是腌漬過要把鹽分洗凈……”宋丸子每指派一項工作,就有一群小人兒站出來,把要處理的果子扛走。
等宋丸子回去看了看鍋中蜜餞的火候,再會迴轉過來的時候,整個城外已經變了模樣。
大木盆的兩邊各有了個小梯子,木盆里有一個緩緩轉動的旋槳,一側的小人把果子倒下去,轉到另一邊,就有小人將果子撈走,在撈起來的果子旁邊又有小人兒坐在那兒,用干布將果子擦乾淨。
小木車裝着剛擦乾淨的果子跌跌撞撞往另一邊去,在那兒,有小人握着木杵將果核頂出來,也有小人用力擦了擦果子,在嘴上嘗了一下,要是有鹽味兒就返回去重洗,沒有就分類等着下鍋。
宋丸子連開四口鍋,每個鍋都被小人兒們處理好的果子塞得滿滿的,伴着蜜水在鍋里咕嘟作響,濃濃的甜香氣像是長了翅膀,一不留神就飛到了城裏。
王宮之中,女王正和大臣秉燭夜談,兩個一生奉獻給了權力與國家的人此刻相對,白色的鬢角,滄桑的容顏,竟然都有着劫後餘生的喜悅和慶幸。
王宮外,荔捧着新鮮的莓果看着呦,這莓果是她身為王儲的份利,好吃又解渴,一直備受國中孩子們的追捧,在萬物乾涸城中地下又毀了大半的時候,這兩個果子可想而知有多麼的珍貴。
“呦,你快點好起來。”
荔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傷,額角的血痕還沒有退去,這道傷口和她手臂上的傷都要留下疤痕的,她卻毫不在意。
只用一雙在短短時間內變得堅毅的眼睛看着小小的男孩兒。
在大劫之後的第一個夜晚,整個國家都有些過分的寧靜,無論是緬懷、悲痛、慶幸……在黑暗中,都是靜謐的。
這一切卻被城外的熱鬧與甜美的香氣攪亂了。
幾十年前,在深深的幽澗外,有個老人在舌頭嘗到了甜味的那一刻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決定,也許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了值得自己為之捍衛的東西。甜,是美好,是希望,是未來,是剎那間治癒一切傷的神跡。
聞着,想着,人們的心頭就鬆快了下來,他們打開房門,走到路上,張開雙手,猛烈吸氣,奢求着更多的甜美氣息進入到他們的肺腑之中。
然後,他們邁動自己的腳,往城外走去。
看宋丸子煮蜜餞辛苦,有個小人兒進城去找了個長梯正拖着“噠噠噠”往外走,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看見很多人都跟在他的後面,不再像白天時那樣愁苦和悲痛。
“明,你們在做什麼?”
“仙師在教我們做蜜餞,上面還能雕花。”
蜜餞,那是什麼?
人們不知道,所以繼續往外走。
深更半夜被一大群人圍觀做飯是何等感受?
宋丸子看看還剩下的大量果子,看着那些人說道:“要不要一起來做?”
城外又架起了一口又一口的大鍋,多了一個又一個的大木盆,小人國里幾家裁縫鋪的老闆娘拿出了最好的細棉布讓人拿着去擦果子,上了年紀的匠人隨手就把年輕人做好的槳葉給調得更有勁兒了,小木車送果子總是會跟別的車撞了,有匠人將地下城中專用來運材料的軌車給拆出來安在了城外,一車一軌,各不相耽。
除了宋丸子之外沒有人能攪動了鍋里的蜜汁,在這些天才般的工匠面前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兩個小人兒站在鍋邊磨磨似的推着一根木橫樑,鍋里碩大的槳葉攪動着鍋里的濃汁青果。
似馨在一旁默默看着,宋丸子事先說過,這些果子不能隨便吃,她要做的是就是盯着這些做活的小人兒,天都要亮了,也沒有一個小人兒想要偷吃,他們的表情很嚴肅,眼睛發亮,好像……
她一個偶人可不知道這些腦子裏彎彎繞繞的傢伙都在想什麼。
大半小人國的人都忙了大半夜,太陽徹底升起的時候,別說鸞預訂的那些果子,就連宋丸子之前收集的些果子都被他們與蜜同煮放在了一個個的罈子裏。
太陽又熱辣辣的,綠色的罩網還沒修好,累壞了的小人兒們掙扎着從漸熱的地上爬起來,他們今天的工作也不能耽誤。
突然間,有小人兒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臂怎麼粉了?
再看其他人,臉上身上也都籠着一層粉光,倒是天上的陽光不那麼毒了,接着他們才意識到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他們連着一整座城都被粉色籠罩了。
抬起頭,他們看見巨大的粉色的薄紗飄在空中,為他們遮蔽了陽光。
宋丸子也抬頭看着這奇異的景象,又轉頭去看似馨。
果然,寡言的人偶手中仍拿着那把團扇,上麵粉色的扇面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有了這紗網,小人兒們的心又鬆了些,有了閑情去四下看看,除了那些裝滿了甜蜜的罈子,他們還看清了跟自己一起忙碌了一夜的人。
“陛下!”
有人驚叫道。
“將軍!”
“大人!”
“爹?”
穿着便服的女王陛下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她被旁邊的這位認出她的婦人嫌棄了好幾次手腳慢。
宋丸子從大鍋上跳下來,看着小人兒們個個都有些狼狽,她手中一道水光閃過,一場細密的雨從她頭頂開始下了起來。
這大概是世間最矮的一場雨了,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廣,在粉光中濺起地上的飛塵,在熱風中揉入了水汽,卻有無數小小的人露出笑容,暢快擁抱着不絕的雨滴。
到了此時,女王和大臣終於相信了宋丸子是個食修,如斯一夜,他們彷彿也經歷了一場修行。
嘗心頭甜蜜,覺天地寬廣。
當天下午,宋丸子身上斜背着自己的儲物袋,肩上扛着還暈迷的呦,頭上頂着片防晒的綠葉子,晃晃悠悠往招搖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