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鬱郁
看出婦人的為難,慕笑點了點頭,然後一直看着她在如釋重負一般吐了一口氣后,匆匆離去。
我們笑笑最乖,我們笑笑最聽話。
那你會一直留着嗎?
當然會啊。
說好了,不能騙我。
這是一段記憶中的對話,無足輕重,只是不期然地浮現在腦海而已。
慕笑看着雨幕里婦人消失背影的地方,目光漸沉,比之頭頂的灰色還要壓抑幾分。
她安靜地轉身,安靜地往回走,纖細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回到屋子,靜坐沒多久,敲門聲響起,她抬頭平靜地看去。
“慕……娘子,嬸子耽擱了一會。”婦人不自覺地解釋了一句,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何要多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解釋。
“娘子有什麼事情找嬸子,但凡嬸子能幫上忙……哎,你這孩子,怎麼沒吃呢,不吃一點,身子怎麼能好呢?”婦人看着桌上形狀完好的烙餅,面上浮動着不滿、擔憂。
現下流露的這種感情太過真切,慕笑痴痴地看了一會,忽然起身走到婦人面前,硬生生地抓住婦人生滿老繭的勞作手。
“嬸嬸,你喜歡我?”
吱地一聲輕響突兀地插入室內,門口折返的貓樣少年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幕。
也許,慕笑該慶幸她纏上的不過是個普通的鄉野村婦,若是……哪怕是個村夫,這事看起來就要複雜太多。
眼下的這幅場景可以說是詭異,幸好還沒帶上曖昧的詭艷。
“雨姐姐,嬸子是有自己的家人。”少年冷冷出聲。
有自己的家人?
慕笑感覺很疼,內心空空,抽絲的疼痛開始四處張揚。
“雨姐姐,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哪也不會去。”
慕笑看着不知什麼時候靠近自己的少年,稚氣的面容上瀰漫著死氣沉沉的沉靜。
她下意識地看了眼神情莫名,卻隱隱流露出緊張的婦人。
婦人正在偷偷打量着他二人,似是想到了什麼,悄悄退後。
笑笑,姨要走了。
為什麼?
因為……姨的孩子在家裏等姨啊。
姨的孩子,所以姨只會喜歡她嗎?
“嬸子,你不要到我家來了。如果可以,看到慕姐姐也不要再多話,好嗎?”
“阿琪,你這是什麼話?嬸子,嬸子也是……”
“我知道嬸子是好心,但是慕姐姐從昨天開始就不是慕姐姐了……她生病了,只有我會一直照顧她。”
少年說到“生病”兩字時,沙啞的嗓音彷彿刻意着重了一下。
婦人微瞪了雙眼,盯着少年猶如安撫一般把慕笑扣在懷裏,黑亮的雙眸被纖長的睫毛微微掩住一半,寒涼的視線凝結在某人髮絲微亂的頭頂。
婦人莫名哆嗦了一下,小心退到門邊后,忽然加快了腳步匆匆離去。
果然,不該有太多善意的好奇心。
這對古怪姐弟,果真是近不得的。
室內安靜了片刻,慕笑推開了少年,少年垂落目光與她對視。
“阿琪,你怎麼回來了?”慕笑的語調仍然冷淡,跟昨日仍然毫無變化。
雖然不知道他不久前說的進山進的是哪座山,但是按常理想像,常人不可能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就能往返。
外面的雨絲還在飄灑,天色一直沒有變化,一如既往沉寂的室內現下卻多了少年的存在,慕笑目光微涼。
“今日葯大夫有事,我只能早早就回了,不過也是幸好……”
慕笑頓時有些懶洋洋,面上顯出索然無味的怠惰,雙眼微合,身子微微斜傾,虛虛地抵着桌邊,似乎是累了,不知不覺間昏睡。
過了一會,一隻手在她“昏睡”的期間,落到了她的頭頂。
變聲期獨有質感的嗓音迤邐徘徊:“你怎麼就醒了呢?不過,也沒關係,你依然是我一個人的。不管,你是誰。”
慕笑“昏睡”了不多時,身子被人輕輕推了推,她睜開眼,茫然地看向推她的人。
“雨姐姐,你這樣會着涼的。”貓樣少年憂心忡忡。
慕笑看他一眼,隨後視線落到了房內又多出的一人。
“阿琪還是這麼喜歡纏着慕娘子。”青年在笑,極為可親的面容因着笑意越發如暖陽一般,引人不自覺地想靠近。
“葯大夫。”阿琪薄面飄紅,動作略僵硬,似乎十分不自在被如此說道。
葯大夫把隨身攜帶的藥箱擱置,一身的形容打扮頗有些風塵僕僕,儼然是匆匆忙忙從遠地歸來的模樣。
“慕娘子看着倒比昨日好上一些,阿琪辛苦了。”
阿琪越發不自在,羞澀搖頭:“只要是雨姐姐,不辛苦。”
“嘖。”葯大夫微笑,雖有些打趣的心情,不過倒是沒有糾纏不放的意思,“慕娘子,昨日到今時,可有進食?”
慕笑的身子大概因着保持了一陣固定的姿態,略有些僵硬,坐直的過程有些緩慢,聽到問話后頓了一下,淡淡回道:“吃了一點。”
“能吃就好。今日吃的是餅子?”
慕笑的面上極快地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情緒,語調依然淡淡:“今日還不曾用過。”
“不吃可不行。多少也得吃一點,阿琪,你也沒吃吧,陪着慕娘子吃一點。我正好配一下藥。”
“雨姐姐不喜歡吃餅子。這些我還是拿走吧。雨姐姐等等,阿琪去弄點吃的。”
葯大夫微微挑眉,看着阿琪利索地揣走餅子,少年秀氣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莫名的緊張,語氣平平地質疑道:“慕娘子挑食?”
葯大夫面上的表情很顯然是有些意外,想不到姐弟倆這幅情形,姐姐居然還如此嬌氣,反觀身為弟弟的阿琪……相比之下,倒是懂事太多。
“葯大夫誤會了,姐姐不過是從小吃不得這些罷了。”
欲蓋彌彰,葯大夫微微皺眉,內心隱約對慕笑的印象又壞了幾分。
阿琪憂心慕笑的“腸胃大計”,隨口解釋了一句,匆匆出門,留了葯大夫跟慕笑二人無言相處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葯大夫忙着配藥,慕笑懶得與陌生人說話,兩人的這種情形讓沉寂的屋內透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