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遇到孫女婿
“我要搶人。”
……
玄天教的門前,擺了一溜大紅禮箱。落月堂內。方中圖與知府大人相對而坐,兩人的笑容均有些僵硬。
方中圖心中已是微怒。他好說歹說,知府大人硬是認定了這門親事,絲毫不肯退讓。他臉上不動聲色,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緊了,就打算與知府大人翻臉。
拚上玄天堂在韋州的生意不做了,也絕不可能把小染許配給知府家的胖公子!銀子算什麼,孫女才是最重要的。
此念一起,方中圖一向溫厚的表情漸漸轉陰,嘴角浮出微笑,可是就連那花白的鬍鬚也掩不住這個微笑的寒冷。嘴唇微動,就要跟知府大人直言不諱。
這時月落堂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方中圖抬眼望去,只見一高一矮兩個娃娃並肩走了進來。矮的是他家孫女方小染;高的是一個滿身污跡卻相貌清俊的陌生小子。
這小子是誰?
方中圖眼角一掃,立刻察覺小染垂下的袖中藏有兇器!大吃一驚,擔心孫女闖禍,急忙站起身來攔在知府大人身前,沉聲道:“小染莫要衝動,不可傷害知府大人!”
小染眨眨眼,笑眯眯道:“小染怎麼敢冒犯知府大人?小染久仰知府大人玉樹臨風,相貌堂堂,特來拜見!”
方中圖回頭打量了一下知府大人如鼓的肚皮,心道小染的這兩個成語用的不止是卓越不凡,簡直是匪夷所思了。這丫頭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萬一闖了禍……還是快快打發走,此事由他來擺平就好。
回過頭來,吹鬍瞪眼,低聲道:“小染快快退下,爺爺自有……”
小染高聲打斷了爺爺的話:“我家相公對於知府大人的高大威猛形象也是仰慕已久,我特地帶他來見見世面。”
“我家相公”四個字由她稚嫩的童音說出來,當真是詭異之極,知府大人大驚失色。方中圖也是極為詫異,卻是不動聲色,目光閃動了一下,落在少年臉上。
知府大人盯着少年,驚聲問道:“相……相公?”
“這就是我家小相公。”說著,藏刀的右手微微用力,袖中的刀尖隔着衣料戳了戳少年的腰間,以防他矢口否認。
方中圖忽然轉身,對着知府大人作輯道:“啊,正是如此。老夫之所以對於知府大人的抬愛不敢應承,其實是因為不久前已為孫女選了一名童養夫。因為小染從小體弱多病,老夫擔心此兒不能成年,特意給她卜了一卦,卦相顯現只有與卯年卯月卯日卯時生辰的男子結下姻緣,才能把小命鎖在凡塵。說來也巧,前些日子恰有一對夫婦逃荒路過此地,送這小兒上山求一條活路。我一問生辰,恰恰是卯年卯月卯日卯時,真是天作之合,前世註定啊,哦呵呵呵……於是就招了他做童養夫。小染年紀尚小,此事說出來怕人笑話,所以一直猶豫着不能明言。知府大人,您的美意我們心領了。此事還是……”
“罷了,罷了!”知府的語調倉促怪異。
撒彌天大謊正撒得興起的方中圖聽到他的語調異常,這才專註的看了知府一眼,卻見他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蒼白,額頭滲出冷汗,雙手也微微哆嗦着,一對盯着少年的眼睛裏有抑不住的慌亂。
方中圖隨着他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那少年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裏,一對墨色眸子有着碎冰般的寒意,冷冷的落在知府的臉上。破碎的衣衫、臉上的污漬也掩不住身周突然迸發出的凜冽氣息。
方中圖微微一怔。
知府忽然站起來向門口快步走去,路過少年身邊時特意繞道而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連道別的基本禮儀都忘記了。
看着知府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方小染“烏拉”一聲歡呼,一蹦三尺高:“壞人走了!慶賀!撒花!烏拉拉~”伸手扯住少年的袖子:“走,我賞你大饅頭吃!”
少年看着方中圖,沒有動。
方中圖衝著小染揮揮手:“小染,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問這位公子。”
方小染出去后,少年一撩袍腳,跪倒在方中圖面前。
……
沒過多久,少年就被橫抱着從屋內出來,頭無力的靠在方中圖的胸前,雙目緊闔。一直等在門邊,想領着少年去吃饅頭的方小染看到這一幕,嚇得小臉發白,顫聲道:“爺爺,是我把他弄死了嗎?”
方中圖道:“是他長途奔波過於疲乏,再加上饑渴交迫,剛剛昏了過去,快去叫你二師叔。”
方小染抖着腿兒疾奔着去喚來擅長醫術的二師叔。
方中圖將昏迷的少年交給二徒弟,自己隨後喚了最親信的弟子入室密談。
當天下午,一騎快馬離開玄天山。
兩日後,有消息傳來:韋州知府在趕赴京城的路上得了急病,暴斃身亡。
得到這個消息后,方中圖鬆了一口氣,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他不是嗜殺之人,然而有些事卻不得不為。
這世間諸多變故,方小染一概不知。她一直坐在客房裏的一張腳凳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心惶惶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他的臉已被擦得乾乾淨淨,安靜的昏睡着,一動不動。她時不時的摸到床邊,小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探一探呼吸。
儘管二師叔告訴她說他不會死,她還是覺得害怕。她從未有過看見一個人在面前倒下、昏迷的事情,在她這樣的年齡,尚分不清昏迷與死亡的距離,只覺得這個人曾被她拿刀子頂過,心中升起巨大的負罪感,生怕他一不小心死掉了,她這輩子就無法擺脫罪惡的包袱了……
在某次她又爬過去探他的鼻息時,手指不小心觸到了他涼涼的鼻尖。他的睫顫了一下,緩緩打開,目光帶着久睡的混沌迷濛,獃獃的落在她的臉上,久久的一動不動。
她被這樣的目光嚇到,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搖了搖,驚恐道:“喂,你沒事吧?你怎麼了?你不會是變傻了吧?嗚……我不會對你負責的!哇哇哇……”大哭不止……
凄慘的哭聲驚動了外面的人,二師叔等人還以為那少年出了什麼事,急忙跑進來查看,卻見那少年不過是蘇醒了,卻無力動彈;方小染倒是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莫名其妙……
少年在玄天教的照顧下,虛弱的身體漸漸得以恢復——當然,如果那個聒噪的小女娃能夠消停些的話,他或者能恢復的更快些。
這些日子她無時無刻的不在他的四周出沒,搶着給他喂葯、喂他吃粥,就連他要入睡時,她都要爭取給他講睡前故事——儘管每次都是她趴在床沿上先睡着。在如此熱情到過火的照料的同時,時不時的冒出一兩句驚人之語:
“你不會死吧?”
“你不會變傻吧?”
“你真的不會死嗎?”
“……”
這樣的疑慮被二師叔反覆打消,那小子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方小染終於放心了。然而很快她又有了新的心事,只覺得一天比一天不安。這個小子——她劫持到山上來的小子,身子骨明明是好得差不多了,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居然踏踏實實的在教中住了下來,看那樣子,好像打算賴在這裏不走了。
想到之前自己逼着他做她的“相公”一事,就覺得渾身彆扭。雖然是情急之下的權宜之計,但想起來就覺得丟臉。還是趁早把他小子打發走,抹去她那一段不光彩的“婚姻史”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