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斷運入門
我爺走到香案前面,點上兩支蠟燭,伸手掀掉了牌位上的紅布。
這時,我才看清那上面寫的是“先祖展公無相之神位”。
展公無相?展無相?無相爺爺?
廟裏的神像就是我家老祖宗?
我爺往香爐里插了三炷香,才沉着聲音道:“過來,給老祖宗磕頭。”
我走過去對着神位三拜九叩磕過了頭,我爺才高聲道:“先祖無相公在上,不孝子孫展離人,今日帶十一代子孫展卿入門。”
我爺高聲道:“卿子,跟我念。弟子展卿,願入門牆,遇劫無悔,遇禍無怨。”
我被我爺那表情給嚇着了,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就跟着他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我爺等我念完,就讓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用繩子把我捆了個結實,尤其是兩條胳膊,全都捆在了椅子把手上,想動都動不了。
“爺爺,你要幹啥呀?”
我讓我爺爺嚇哭了,他卻像沒聽見一樣走到香案邊上,端起一隻大碗,從裏面抽出浸着酒水的匕首,狠狠含了一口酒,噴在錚明雪亮的刀刃上之後,走到我身邊,掰開我的左手,高聲喊道:“一刀斷命數,我命從此不由天。”
“爺爺,你幹啥……”
我還沒喊完,我爺就橫着一刀割在了我的手心上。那刀其實下得不深,可我卻疼得鑽心,拚命地哭了起來。我爺看都不看我一眼,拿起酒碗又灌了口酒,“噗”的一下噴在了我手上。
我就覺得自己手心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疼得全身直打哆嗦,嗓子都哭得變了動靜。
我爺把酒碗一扔,又把第二把匕首拿了起來:“二刀斷前程,三山五嶽任我行。”
“爺爺——”我哭得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我爺的第三刀也跟着割了下來:“三刀斷姻緣,紅顏此生不常伴。”
我爺的第三口酒噴下來之後,我一下疼昏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我爺就坐在炕沿上,我頓時嚇得往炕里縮了幾下。
我爺把我抱過去,說道:“卿子,你別怪我心狠哪!咱們老展家是術門中人,入門這三刀誰都得受着。”
“這三道刀疤我也有啊!”我爺說完伸出了手來。他手上果然露着三道橫貫掌心的刀疤,三道疤正好打亂了他的手紋。
我小聲問道:“爺爺,咱家到底是幹啥的?”
我爺猶豫了半天才說道:“究竟幹啥的,你先別問,等到這座廟傳到你手裏,你就知道了。這之前,你記住自己是術門傳人,將來得干抓鬼的買賣就夠了。你先歇着,明天我教你練功。”
直到那時候我爺才告訴我,我出生的時候,老祖宗就打算讓我入門。
他心疼我,才一直這麼拖着,直到我吸了煞氣,再也拖不下去了,他才不得不引我入門。
我入門的時候流了不少血,也確實困了,就那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我睡醒了之後,我爺就開始教我練功。
我跟我爺學了三天的風水,就開始繞着我家那廟瞎琢磨:“爺爺,咱家這廟不能是塊煞地吧?”
我爺愣了一下之後,虎着臉來了一句:“別瞎扯犢子,煞地能蓋廟嗎?”
我沒信我爺說的話:“那你說‘日出不見紅,日落半山血’是啥意思?”
我爺頓時火了:“小鱉犢子,看把你能的!滾回去睡覺去!”
我看我爺真發火了,哪還敢再問別的,嚇得乖乖上了炕。可我躺在炕上就是睡不着。我是按我爺說的辦法給我家看的風水,還用羅盤定過位,我家這裏肯定是煞地。
我爺說過,煞地分兩種。
一種是先天成煞,也就是山川煞氣被地勢聚集到一起形成了煞地。
另外一種是後天成煞。後天成煞的原因就相對複雜了。成煞的地方首先要具有一定的自然條件,能匯聚煞氣,但是又給煞氣留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不會讓煞氣長存。
遇上三種條件一樣會成煞地:屠殺無辜、聚集冤魂,可以成煞;埋藏凶物、匯聚地氣,可以成煞;堵住煞氣缺口、讓煞氣不得而出,可以成煞。
我怎麼看我家這地方都不像是先天煞地。難不成我爺爺在廟裏藏了什麼秘密?
不會!我爺既然引我入門了,就不該有事兒瞞着我。
我腦子亂成了一團,一會兒覺得是,一會兒又覺得不是。就在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時,冷不丁想起了我爺說的一句話:煞地,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能引來鬼怪妖邪。
我以前還沒覺得什麼,現在仔細想想,我家這廟確實有點邪門兒啊!
我爺一直都不讓我離開他的視線,可我也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在廟附近出過好幾回事兒。
有一次,我在樹洞底下看見一個小孩兒縮在洞裏向我擺手,我想過去找他玩,結果讓我爺一把給抓了回來,從那之後,我就再沒看見過樹洞裏那孩子了……
還有一次,我在廟後面的草稞子抓螞蚱,結果在草稞子裏看見一條跟我腿那麼粗的長蟲。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條長蟲腦袋上還長了個雞冠子,我當時嚇得半死,是我爺跑過來把長蟲打死的。等他把長蟲曬到院牆上之後,長蟲腦袋上的雞冠子就沒了。
這種事情發生了好幾回,每次都是我爺動手給弄沒了,每次他都跟我說沒事兒……我家這裏肯定是煞地,要不然怎麼能出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越想越覺得害怕,沒一會兒工夫腦袋上就全是冷汗。我正緊緊拽着被子想擦汗的時候,窗戶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像是人笑的動靜。
那聲音像是人在笑,又不是人的動靜,聽着就讓人直起雞皮疙瘩。我嚇得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我爺爺掌上燈:“沒事兒,就是只夜貓子。”
老話常說: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夜貓子一笑,就是要死人;夜貓子堵着門笑,全家都得死絕。
我家這裏從來就沒鬧過夜貓子,今晚怎麼偏偏就有夜貓子堵門了呢?
窗戶外面黑漆漆的什麼玩意兒都看不着,可是夜貓子卻像是守着我家院門嘎嘎笑個不停,我嚇得直打哆嗦。
“特么的!”我爺頓時火了,伸手抄起牆上的獵槍就往出走。
以前那老洋炮,得從槍口往裏裝葯、填彈,還得給搗實成了才能打,就算老獵戶都得擺弄個一分多鐘。
我爺從裏屋走到大門口那工夫就把槍給填上了,抬手一槍把門上那夜貓子給轟了下來,提着血淋淋的夜貓子進了屋:“不就是只夜貓子,瞅你嚇的那樣兒!睡吧!”
我一看夜貓子死了,嚇得半天沒說出話來:“爺爺,你把夜貓子打死了?”
“不就是一隻夜貓子嗎,怕什麼?”我爺抓着夜貓子抬手往外面一扔,“趕緊睡覺。記着,以後遇上什麼都不能怕,你越害怕,死得就越快。你先睡覺,我出去看看。”
我現在哪還敢說別的,只能乖乖躺下睡覺。我爺掀開炕席,也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就走了。
我看他出了門兒,奓着膽子爬了起來,一步步挪到門口,扒着門縫往外面看了過去。那外面,哪還有我爺的影子?我急得不行,又不敢出去,只能趴在門上往外看,就盼着我爺趕緊回來。
沒曾想,我那一下用力大了,順着門栽到了外面兒。我爬起來就想往回跑,誰知道,一陣風吹過來,被我撞開的大門卻“哐當”一下關了個嚴實,屋裏的燈也跟着滅了。
我還沒跑到門口,就聽見我屋裏像是有人在往外走,那人走到門口就不動了,原來關上的房門卻在這時又打開了一點兒。我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人側着身子躲在門後面,手裏好像還舉着什麼東西……
我這下說什麼都不敢往屋裏進了,站在屋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冷颼颼的山風一下從我後面卷了過來,吹得我直打哆嗦。
我在山裏住了好幾年,可從來沒覺得山裡像今天這麼嚇人——屋子外面一點月光都看不見,山風吹得樹葉子嘩嘩直響,樹葉順風一翻,我就覺得樹上像是蹲着人,怎麼看都帶黑影。
屋外面嚇人,屋裏更嚇人。
我家大門在風裏“吱嘎”一聲敞開了一巴掌寬,等我回頭一看,一縷像是人頭髮似的東西順着門邊兒飄了起來,貼着門上下直晃。
“爺爺——屋裏鬧鬼啦!”我嚇得動靜都變了,兩條腿像是支撐不住身子似的一下癱在了地上。
我想哭還哭不出來的時候,我爺一下從草稞子裏竄了出來,伸手把我抱在懷裏,大步往門口走去。我嚇得使勁兒摟着我爺的脖子:“爺爺,別進屋,屋裏鬧鬼了!”
“沒事兒!”我爺一腳踹開大門,抱着我進了屋裏。
屋裏那人影沒了、燈也還是亮着的。我爺坐到炕上時,我還死摟着他的脖子不放。我爺輕聲說道:“別怕,屋裏沒有鬼,是前些日子那個風水先生搞的鬼。”
我這才看見我爺的褲管子上沾着血:“爺爺,你跟人動手了?你不是殺人了吧?”
我爺搖頭道:“要不是你那一嗓子,我就能滅了他,結果,我着急回來,就讓他跑了。那鱉犢子還真特么奸,知道圍魏救趙……你這兩天哪兒也別去,就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