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創世紀

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於是，便有了光。

極光之處，生命之樹下，神聖之湖上，神首先創造的生靈，是天使。

首先是日後會以“光耀晨星”之名響徹天地的天國副君路西菲爾，然後是手持真理之劍的米迦勒，薩麥爾、加百列、拉斐爾、梅塔特隆、貝利亞……在無數的歲月里，唯七有資格立於御座之前的熾天使一一誕生，他們都闔着眼眸，靜靜地立在神聖之湖上，無聲無息。

神創造熾天使於創世的第二日，但他卻沒有允許他們蘇醒。

然而，其中一位熾天使卻睜開了眼眸。

他的背後是舒展着象徵著尊貴與力量的純白十二翼，五官精緻而完美，依稀有着創世神祇的影子。他擁有着銀色的長發，比日後才會出現在大地的白雪還要無暇。他睜着燦金色的眼眸，眸中卻不是新生的純潔懵懂，而是茫然。

神散去籠罩着周身的榮光，直視着這本不該在此時蘇醒的熾天使，開口，呼喚他的名——

“加百列。”

——不同於《聖經》上記載的創世之初，這是加百列所經歷的最初。

哪怕已然百萬年逝去，加百列仍然記得那時情景。

他舒展羽翼，身上穿着素白的長袍，赤足站在神聖之湖上。他的視線越過這個世界的創主，凝眸看向這個尚未完成的世界。在他的眼中，世界倏爾變了模樣。無數影像在他的眼中浮現，繁複疊加，蒼茫大地，鋼筋水泥，天地俱滅。有聲音自遠處傳來，由細不可聞到震耳欲聾，那是如今世界初開所不曾有過的聲音，蟲鳴鳥叫，人語鼎沸，車水馬龍，以及給予世界永恆安眠的轟然巨響。

加百列僵直着身體，他動彈不得，被迫承受着一切，眼耳口鼻流淌出金色的血液。

然而，那些幾欲將他逼瘋的一切，在神的手掌觸及他的發頂時，戛然而止。暖流順着手掌觸及的所在流淌遍整個靈體，方才幾乎將他整個靈體撕裂的疼痛彷彿僅是夢境一般。

與此同時，腦海中的一幕幕清晰的場景漸漸褪去顏色。

他直覺想要挽留，但神清冷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如同律令。

“勿看。”

“勿聽。”

“勿想。”

當目之所及再無方才種種，加百列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

神沉默良久，緩緩開口：“命運的軌跡。”

之後的幾天，加百列追隨着神，足跡遍佈這個初生的世界。

他見證了世間萬物的誕生。

創世的第六日黃昏，神回到了水晶天，而加百列則陷入了沉睡。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千年已逝，天界早不復當初的荒涼。

路西菲爾有意讓加百列執掌第一重天，但神諭下達，令其掌管第七重天土星天。

土星天，乃神之御座所在。

路西菲爾聞此神諭，一向清冷的面上浮現出笑容來。他擁抱自己的兄弟，為他得到神的信任和寵愛而高興。

加百列知道路西菲爾隱藏在眉宇間的擔憂從何而來——創世之後，路西菲爾、米迦勒等熾天使陸續醒來，但加百列仍在沉眠之中。在他們為兄弟擔憂的時候，生命之樹孕育出無數天使，《聖靈冊》中將天使分為上、中、下三級。熾天使作為他最初的造物，擁有着其他等級天使難以企及的力量，蒙受神最多的寵愛，理所當然成為眾天使之首，統率着其他天使。

只是，雖然熾天使最得神的寵愛，但其他天使不乏佼佼者。

加百列是熾天使，但他一直沉睡，故此，他們並不知道神對加百列的態度。在神諭下達之前，難免為他擔憂。

畢竟，對於天使而言，沒有什麼比神的肯定與寵愛更為榮耀的事情。

盤腿坐在圖書館裏回想當初，加百列不禁心生感慨。

說起來，父神對他還是很寬容仁慈的。畢竟，後世將耶和華的形象描述至高無情道的最佳代表，捨棄一直寵愛着的光耀晨星都毫不猶豫，更何況他這個從異世而來的靈魂。

沒在第一次見面將他碾成渣，而是選擇庇佑他，甚至允許他旁觀他創世，加百列就覺得他的運氣相當不錯。

與其他的熾天使，甚至普通天使都不同，加百列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沒有什麼“常識”的天使。誰叫他當初的記憶都被世界法則碾成渣，天使的傳承記憶自然也是一片空白。

好在有路西菲爾和米迦勒這兩個好哥哥主動承擔起責任，花了三萬年的時間，言傳身教，種種讓無數天使羨慕的經歷對於加百列而言是不想回味第二回的噩夢經歷，比數次沖入地獄之中廝殺所見識過的情景還要可怕無數倍。

不過，他們的教導也確實卓有成效。加百列之名能夠有今日成就，不得不感謝兩位兄長的傾力教導。就連米迦勒都能夠和顏悅色地表示，他還算不錯的時候，他已經堪為天堂眾天使的表率。

為此，路西菲爾轉頭就將天堂警衛長的頭銜安在了加百列的頭上，以示表揚。

加百列：“……”

也就是在天堂，各種名義的加班兼職反而被認定為榮耀，多的是天使巴不得全年無休。

就在加百列以為日子歌頌吾神，打打惡魔，享受一下天堂大小天使對他的追捧愛戴的時候，人類誕生了。

當神在伊甸園中用塵土造人，呼氣賦予他靈時，在大地上休憩的加百列倏爾驚醒。

他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無數畫面，紛雜錯亂，令他頭痛欲裂。他身體中始終有一股暖流在平復那些疼痛，但當痛楚過後，他卻記不清那些畫面。

他回到了天界，得知神創造出新的造物。

人類，名為亞當。

天使對於亞當的存在並沒有過多在意。畢竟，這世上萬物皆為神所創造，人類在天使眼中和伊甸園中的動物、昆蟲並沒有什麼區別，只與神有些相似罷了。

但加百列看着人類亞當時，心臟卻劇烈地跳動起來。

亞當的眼眸純然澄澈，但看在加百列的眼裏，腦海中卻出現無數雙眼睛。

屬於人類的眼睛，卻盛滿不同的情感。

謙遜、誠信、節制、慷慨、勤奮、耐心、寬容。

傲慢、色-欲、貪食、貪婪、懶惰、憤怒、妒忌。

加百列怔怔地看着眼前赤-裸着身軀卻一派坦然的人類，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兩個字樣——

七美德與七宗罪！

不覺竟呢喃出聲，輕如蚊蚋的話語聲剛落，從不見一絲陰霾的天空卻聚集黑色的烏雲，雷霆之勢赫赫，似乎下一瞬就會劈向加百列。

在雷霆降臨之前，神出現在伊甸園，將加百列帶回了水晶天。

加百列跪在御座之側，仰頭看向他的神，他的父，往日裏即使剿滅魔族時也不曾動容的面上滿是惶然無措。加百列只覺得他像是被分成了兩個，一個滿心惶恐不安，一個則淡漠地見證所有必然的發生。

“吾神……吾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加百列向神求助。但神的手指卻輕觸他的眉心，平和而強大的力量轉瞬間就將他送入沉眠。

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他聽到神低聲道：“還不到時候。”

再次醒來的時候，加百列彷彿忘記了人類的詭異之處，再看到亞當的時候，除了覺得亞當實在太弱了，長相也不怎麼樣，連最普通的天使也不如以外，便不在意了。

尤其，後期因為亞當和夏娃違反了神的命令，偷吃了善惡之樹的果實，被神逐出伊甸園后，加百列整日忙於天堂事物，也就將亞當的存在拋之腦後了。

直到，每隔十萬年舉行一次的創世慶典的到來。

天堂的一眾天使費盡心思地籌辦慶典，只為了取悅神祇。結果，慶典最高-潮的時候，神竟然將在人界早已死去，子孫繁衍了不知多少代的亞當提溜出來，說亞當身為他的聖子，今冊封為彌賽亞，理應受到他創造出來的其他造物跪拜。

包括他所寵愛的，連在神面前都無需跪拜的光耀晨星。

斯潘塞·瑞德的精神世界裏，加百列緩緩閉上眼睛，不願去想當時的情景。

在聽到這一條神諭的時候，加百列先是一懵，旋即大怒，氣炸了。

他可以向神下跪，那是創造他的父，那是創造這個世界的神，那是給予整個世界恩澤的創世主，加百列願意俯首。

可亞當算什麼？就因為他擁有和神一樣的實體，據說體內還有神的一滴神血，所以他就是聖子，他們就得向亞當下跪？

別開玩笑了，先將亞當身上縈繞着的罪業消乾淨了再說他是不是聖子的問題吧。要不是因為亞當，莉莉絲還好好地當著她的天使，何以至流浪在大地之上，成為夜之女妖。

再者，天使即使分為上中下三等，所有天使都崇拜尊敬着身為天國副君的路西菲爾，他們也無需向路西菲爾俯首下跪。

天使之間，等級分明，但高貴不分尊卑。

但如今，神卻拉出來這麼一個亞當，認為他的尊貴凌駕於所有天使，甚至所有造物之上，別說天使全體發懵，就是來覲見神祇的精靈族、龍族都傻眼了。

所有天使精靈龍族都下意識看向了他們的天國副君，光耀晨星路西菲爾。而路西菲爾則站在所有天使之前，脊背挺直，毫不猶豫地說，“不”。

天地間，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