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都說后媽難做,馮長齡覺得,這后爸也不好做。
剛和安可談戀愛那會兒,他還是個窮攝影師,雖然他作為攝影師拍的幾部電影拿了這獎那獎,他也有幾尊最佳攝影的獎盃,但觀眾哪會去關心攝影師是誰啊?安可嫁給他是低嫁。
他當時就知道安可和前夫有個兒子,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上謝浚有錢還相貌英俊,他就是個普通人長相,方正的臉,濃眉大眼,只能說是淳樸端正。那就討好她兒子吧,不過他那時候也不知道安可不喜歡這個兒子,安可幾乎沒怎麼和他提起,他曾經以為是她想避開結過一次婚的身份,但其實他都說過不介意了。
這孩子一直養在外婆家,他第一次對謝沂春有印象是在安可生了他們的孩子后,在醫院,他外婆帶他來探望媽媽,他那會兒七歲沒到,小小的一隻,都沒有床高,在床邊看他同母異父的小弟弟,好奇地睜大眼睛。
這時候小寶寶伸出手,他就把自己的手指遞過去,弟弟握住他的手指。他當時一進屋看到,覺得兩個孩子或許還挺有緣的,不由地微笑起來,然後就看到安可把他的手拿開,說:“弟弟還很小,不可以碰他的手。”
過了會兒,他輕輕摸了摸小寶寶的臉蛋,安可又說:“你手不知道哪裏玩了臟髒的有細菌,不可以摸弟弟的臉。”
謝沂春“哦”了一聲,只站在邊上看着小寶寶,不敢碰了,看了沒多久,就回到外婆身邊了。他看着怪可憐,又很奇怪。還是岳母私下告訴了他以前的事,他才知道為什麼安可那麼不喜歡這個大兒子。
唉,都挺可憐。
在他印象里,謝沂春就是個很好看的小孩子,上次見到還是過年的時候,這才過半年,好像又變了個樣,長高了,也變得更俊美了。
演藝圈裏,美人俯拾皆是,但在馮長齡看來謝沂春也夠漂亮了,他爸媽就好看,他比他爸媽還好看,挑着父母優點長的,他職業病犯了,不由地覺得這孩子氣質還挺特別的……
馮長齡帶着謝沂春回去,剛到休息室房間門口,還沒走進去,就聽見老婆和岳母在說話——
“我就說了別帶他來添亂的吧?馬上就添亂了,媽你還說他變乖了,他到處亂走影響別人工作怎麼辦?這都十幾歲了,也不是小孩子了,還亂跑,我帶天天過來他都從不會亂跑的……”
天天是她和馮長齡的兒子馮束的小名。
馮長齡一聽心裏咯噔一下,看了身旁的謝沂春一眼,他聽着都挺難受的。
謝沂春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他敲了下門,門裏的對話馬上停了下來。
“誰?”安可問。
“我。”馮長齡說,“孩子我找到了,他迷路了。”
這真的見到了媽媽,謝沂春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平日裏是個伶牙俐齒、張揚跋扈的人,此時卻顯得有幾分木訥。
最後還是繼父馮長齡和他說:“你要是想玩,去外面旅遊區玩玩,有幾家館子挺好吃的,記我們劇組的賬就行了,要是覺得好奇,想參觀一下看看怎麼拍戲的也可以,但是要跟着我身邊,有什麼不懂還可以問我……”
謝沂春反倒覺得在繼父身邊比在媽媽身邊要自在。
安可交代他:“那你……就跟着叔叔,不要搗亂啊。”
謝沂春當然沒搗亂,他還幫着搬道具,特別乖,過了半天,心情稍微放開了點,加上馮導跟親兒子似的帶着他,也直接說這是他兒子,劇組裏的人都高看他一眼,很快就和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打成一片了。
晚上收工,馮長齡帶上謝沂春一起去吃了一頓飯,謝沂春多多少少能感覺到繼父的善意。
累了一天回去休息。
馮長齡和安可說:“你要麼,稍微對你大兒子好點啊,我覺得挺乖的一男孩子啊。”
安可自己也煩躁,她平時脾氣沒那麼壞,只有碰上和前夫相關的事就會舊病複發,想要逃避,包括這個孩子,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了,我盡量不說他嘛……那個陸斌還不進組啊?”
說到這個馮長齡也皺起眉,拍戲最討厭碰到軋戲的演員,他現在拍的戲是一部長篇大製作,歷史劇《漢武帝》,拍攝周期是很長,但大致怎麼拍都是安排好工作了的,這個陸斌是當紅的新人,才二十一歲,長得臉嫩,演漢武帝的少年時期,結果臨到前些日子開機,說還有另一個戲要拍。
他很不高興,很想換個演員,又找了幾個人來試鏡,卻都不太滿意。
他閉上眼睛,卻想到謝沂春站在戲服旁邊的樣子,那個孩子要是那樣打扮得話,應該會……非常俊美吧?
翌日,拍攝休息的間隙,馮長齡問謝沂春:“要不要穿穿看戲服?拍兩張照片,留個紀念,你要想客串着玩,站後面拍倆零頭也行。”
前一天,謝沂春已經和很多演員合照了,拍出來愣是沒被比下去。
主演的男演員鄭文生笑道:“那就搶鏡了。”
謝沂春覺得挺好玩的,問:“那外婆可不可以一起啊?”
馮長齡說:“當然可以。”
但外婆不願意,嫌棄麻煩又累。
謝沂春換了一身古裝走出來,造型師照着馮長齡交代的,還給他做了個古代的髮型,但是沒化妝,他還年輕着呢,不用化妝,連眉毛都不用修,天生的劍眉星眼。
一走出來,扮相就讓人眼前一亮,馮長齡在鏡頭裏看他,依然很好看。
這是非常難得的,很多演員現實中很好看,可是就是不上鏡。
他不禁更加心動了幾分,這張臉就是老天爺賞飯吃啊。
可是,大部分長輩在圈子裏混得好的,都不願意自家孩子進娛樂圈。
太累了,太苦了,太亂了。
他們早就給孩子賺夠了一輩子不愁吃喝的錢,那孩子何必那麼拼呢?開開心心、輕輕鬆鬆地過一輩子難道不好嗎?
馮長齡又說讓他去殿上拍照。
謝沂春躍躍欲試地問:“可以嗎?”
馮長齡說:“可以啊。”
謝沂春都不帶怕的,他第一次走到攝像機前,像是渾然無事,非常自在,沒有半點尷尬。
其實這就是一種才能了,在談別的技巧之前,首先一個演員演戲要做到的就是站在攝像機前能不讓觀眾覺得尷尬,而他沒有人教,居然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謝沂春一步步往前走,只是走路的樣子,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屋頂上的有一片琉璃瓦,剛好落下來一束微斜的金色的光,他走到那兒,停了下來,回過頭,光落在他的眼睛、臉頰和肩膀上。
他彷彿真的成了少年天子,好整以暇氣定神閑地說:“攘外必先安內,趁着天氣好,趕緊曬粟草。”
馮長齡愣了愣。
謝沂春笑起來,一下子從角色中脫離出來,蹦過去問攝影師:“姐姐,拍了照嗎?帥不帥?”
馮長齡這才回過神。
他回看鏡頭,剛才他把鏡頭拉近了,特寫了謝沂春的臉。
光掉在他眼睛裏,像是一簇火。
——我見烈焰,起於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