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心如鹿撞
靈湫打斷他:“你坐下,我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未落,骨碌碌的一串動靜由遠及近,但見那人面螺滾到了門前,螺背上還罩着一個大飛蛤,滿身都是黏糊糊的口水。
“你們…...一個個光顧着自己,我差點被這些怪東西咬死!”
楚曦仔細把那還在翕動的飛蛤和人面螺比對了一番,一本正經道:“我還以為,它們應該是你的親戚。”
“親戚個屁!”人面螺氣得七竅生煙,“還不幫我把它掰開!”
靈湫嘴角抽搐,抽出拂塵把飛蛤一下掃飛,蹲下來,畢恭畢敬地把人面螺放到了桌上,只見它轉頭看了一眼楚曦,臉色凝重。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裏響起來:“靈湫,你啊你,你可真是胡鬧。”
靈湫一愣。
”你怎能給他吃洗髓丹?他怎麼受得住!”
“你說他魂魄殘缺,如何能正常修鍊?不給他吃洗髓丹提升修為,他要熬幾百年才能修到碎丹結元嬰那一步?恐怕他的七魂六魄還沒化成元神,就又要散了,別提還要撐到渡劫的時候。”
“靈湫……我知曉,你是心急,想要北溟回歸天界,可此事急不得……我懷疑當年那次天刑另有隱情,並非是因觸怒了上穹。”
“你是說,是有人害北溟?”
“不好說……但我不曾告訴你,北溟雖然魂魄殘缺,元神卻是在的,可他元神上也有一道裂痕,正位於心口處,是當年遭受天刑留下的印記,難以修復。如若強行提升修為,恐怕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他元神怎麼可能還在?”
“你感應不出來我還感應不出來嗎?”
“……那他吃都吃了,我當如何?讓他吐出來?”
“…….你把化了真元的金丹吐出來試試?你還不如把他骨頭拆了容易點!真不知怎麼說你好,你及早帶他去堯光山,閉關修鍊!”
“可那小魔頭怎麼辦?”
“自然是為他尋個修鍊的去處,難道由着他又誤入歧途么?”
“哎,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楚曦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見他們默默對視,表情變幻莫測,一時有點好奇。
人面螺乾咳了一下:“沒什麼,我在給他算命。”
算命用得着這麼苦大仇深嘛?
楚曦看了一眼靈湫憋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心下好笑。
“真人!”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丹朱的叫聲。呼啦一聲,他落在門前,收攏了羽翼,指了指海面,“我剛才看見了一座島,船似乎在往那個方向開,船頭前方有個人影,他在用分水術!”
楚曦朝窗外看去。莫非是那面具男在引航?
外頭依然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清。
“我出去看看。”
靈湫站起來,出門前瞥了楚曦一眼,指了指掌心。
楚曦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看向了滄淵。滄淵也正看着他,可與他一對視,雙耳便是一顫,垂下眼眸縮進了水裏。這反應倒是讓他有點奇怪,心道莫非他聽到了這刺符咒的方法,害怕了不成?
待走到桶邊,才想起來片刻前自己抓着小鮫的手擱在胸前的情形,才恍然大悟,不禁有幾分尷尬——哦,怕是把他嚇着了。
還好是個雄娃兒,要是個雌的,他這師父就太為老不尊了。
要刺符咒,滄淵定是不願的,可不刺,滄淵畢竟被汐吹襲擊過,誠然不太保險。
在這中陰界裏,不知還藏着多少魑魅魍魎,刺個符咒,辟一辟邪總歸是好些。想着,他彎下腰,伸手戳破了一個浮上來的小泡泡,輕喚:“淵兒,方才師父是不是把你嚇到了?”
滄淵抬起眼皮,瞧見那雙星辰似的眸子,幾縷漆黑的髮絲垂到水裏,似漁人放下的餌,有種致命的惑力。他自以為是他纏上了他,能讓他為自己所惑,其實一開始就成了咬餌的魚。
他不是把他獵物的。
他一點不想吃他,只想抱着他,舔他,和他親近。
鮫人可以相信人族么?
這是那夜他救出奄奄一息的姐姐時,問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可姐姐只是用僅存一絲力氣抓住了他的手,告訴他,別相信人。
人族總說鮫族是嗜血狡詐的生靈,但其實遠遠不及人的惡。
人是最會騙人,最殘忍的。
他們說愛你時,會甜言蜜語,要你命時,便是千刀萬剮。
可他還是回了頭,義無反顧的去救了楚曦。
他明明想纏着他,黏着他,卻不知為何有點畏首畏尾了起來,像幼時第一次看見魚餌的時候,想咬,卻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他一輩子也不會懂你,不會愛你……】
【他會棄你如敝履,視你為虎狼,除之而後快!】
這些話,都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心這麼痛?
【我的重淵大人……您若想要留住您師父,唯有再次入魔,唯有變強,成為這三界至高無上之主,方能困得住他……】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滄淵腦中一片混亂,魚尾末端隱約泛起一絲熱意。
楚曦自然看不透他胡思亂想些什麼,只見他縮在水裏不動,便有點擔心了,索性伸手抓住滄源的胳膊,想把他撈出來。
滄淵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慌裏慌張地往下縮,他皮膚滑溜溜的,楚曦一下沒抓住,給他又縮了回去,水花濺了個滿頭滿臉。
他扶了扶額,怎麼了這是,都不黏他了,真是有點不習慣。
這可怎麼刺符呢?
他張開雙臂,試探道:“來,師父讓你摟摟抱抱。”
還沒眨眼,水裏嘩啦一聲,一雙濕漉漉的手臂摟住了腰。
……看來是他想多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師父,心跳得很快,為什麼嗷?”
聽滄淵在耳畔小聲的問,楚曦不禁一愣:“啊?”
這小傢伙說什麼?心跳得很快?
一探滄淵胸口,果然覺得裏頭那活物像只困獸上下撲騰,冷不丁腦子裏冒出了“心如鹿撞”這個字眼,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可不是說小姑娘怦然心動的嘛?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揉了揉滄淵的蹼爪,毫不猶豫地把“心如鹿撞”這四個字從腦子裏甩了出去:“剛才師父把你抓疼了,嗯?”
滄淵的爪子在他手心一抖,蜷縮起來,像朵惹人憐愛的小花。
楚曦嘆了口氣,這小可憐,怎麼這麼惹人疼呢?
這讓他怎麼疼他才是啊?
這念頭剛起,魚尾就得寸進尺的纏上來了,倒是不如往日那樣緊,磨磨蹭蹭的,像是有點嬌羞,楚曦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東倒西歪地抱着滄淵走到了榻邊。剛把他放到榻上,腰間便是一緊,纏得他猝不及防地趴在滄淵身上,耳根子一涼,像是又被舔了一口。
“嘶”,他癢得一個激靈,撐起身,便見下方一雙琉璃美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瞳色似比平日幽暗幾分,眼神也不太對頭。
而且他注意到,滄淵……盯得是他的嘴。
糟了,該不會真被汐吹附身了罷?
一想到這摟着他的可能是楚玉,楚曦就毛骨悚然,一把掙開腰間的魚尾,退後一步,抓起玉筆一甩,將化出的劍牢握在手。
滄淵魚尾一縮,嗖地坐了起來,一臉緊張:“師父?”
“滄淵,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不舒服?”
滄淵眨了眨眼,沒說話,脖根子卻有些泛紅,儼然就是個春情萌動的小少年,楚曦不禁想起汐吹那頗為淫I盪的浪笑,心覺實在不妙,提起劍便在滄淵身上尋找適合刺符之處。
上下看了看又覺不成,若用劍刺,下手太重了怎麼辦?
要有個針什麼的就……
此念一出,他手裏當下一輕…….那劍真的變成了一根針。
鐵杵磨成針,原來只用靠想,這可是太方便了點。
無暇驚訝,楚曦猶豫須臾,捉住了滄淵一隻手腕。小鮫生得這麼漂亮,刺哪都不好看,就刺手心吧。見滄淵縮着爪子,有些害怕似的,他輕撫了一把他的魚尾,安慰道:“別怕啊,就一下。”
滄淵一語不發,瞅了他一眼,眸光閃閃爍爍的。
楚曦頓時有點罪惡感:“好吧,可能有兩三下,不會太疼的。”
滄淵搖搖頭,低低道:“師父,怕。”
說完,又扭了扭身子,意思很明顯,要他抱。
楚曦心裏一軟,把他攬到了懷裏來。滄淵的頭正好枕在他肩窩處,有意無意地一蹭,尖尖耳朵掠過他頸側,要都膩歪有多膩歪,本來他已是習慣得差不多了,可這會兒卻着實有點兒發毛。
他背脊挺得筆直,一手掰開滄淵的爪子,一手執着針,小心翼翼地在他潮濕的掌心刺起符咒來。
甫一下針,才覺這刺符絕非易事,鮫人手掌的皮膚又滑又韌,像一層軟甲,那針尖溜來溜去,壓根不聽他使喚,滄淵倒沒被弄疼,反倒覺得很癢,在他懷裏一下一下亂顫,呼吸直往他頸子裏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