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02. 有貓名夜
春天收起了最後一點尾巴。
一場雨後,院裏的西府海棠一夜間落了滿地殘蕊,直叫書玉心疼了好半天。
辜尨坐在窗前看書,眼未抬便知書玉在院子裏掃落花。
她將落花掃成了一個小山丘,卻怎麼也捨不得將這一丘落海棠清走,於是蹲坐在花丘邊上愁眉苦臉。
辜尨翻過一頁,書玉嘆了一口氣。再翻一頁,又是一聲哀嘆。一頁一嘆,竟卡得分毫不差。
三聲嘆息過後,翻頁聲再也沒有傳來。
書玉一口氣憋得難受,忍不住抬頭去看窗邊的辜尨。這一抬頭可不要緊,她愕然驚覺,窗邊怎麼一個人也沒有了?
她還沒來得及收回驚訝,忽覺身子一輕,下一秒便倚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來人悄無聲息地攬了她的腰,心甘情願地作了她的坐墊。
“你不是在看書么?跑到院子裏做什麼?”她揪起一根小草砸他。
他很自覺地受了她一草偷襲,態度良好地答:“老婆在院子裏嘆氣,我哪裏還看得進去書?”
她斜着眼睨他,滿眼不相信。
他笑了:“你不就是要嘆給我聽嗎?”
她惱羞成怒:“胡說,誰嘆給你聽?”
他挑眉:“滿院子就你我兩個大活人,你不嘆給我聽,嘆給誰聽?”
她咬牙:“我嘆給花聽,總可以吧。”
“哦,”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在我老婆心目中,連開敗的花地位都比我高。”
他的語氣難得地帶了一絲蕭索,她立刻心軟了:“其實吧……你的地位……也很高的。”
“有多高?”他來了興趣。
她有幾分羞赧,這人怎麼蹬鼻子上臉了?她扭頭不看他:“哎呀,反正就那麼高,其實也不算很高……”
“到底高不高?”他較真起來。
她耳根一寸寸紅了,扭回頭瞪他:“一點也不高!”
他低低地笑了:“這樣啊,那我備好了的那株廣玉蘭也就沒有必要拿出來了,反正在你心裏我的地位那麼低……”
她登時坐直了:“什麼什麼?什麼品種的廣玉蘭?你什麼時候弄到的?快拿來我瞅瞅!”
他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不說話。
她頓悟,湊上前啄了一下他的嘴角:“在我心裏,你的地位最高啦。花在哪?快拿來我看看。”
他莞爾,這麼沒有誠意的回答,偏偏她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不過那株玉蘭本就是為她準備的,遲早還是要交到她手裏。
他動了動,把她籠到懷裏:“中午就到了。我看你那寶貝海棠的凋謝期就在這幾日,所以前些日子挑了株玉蘭給你移情,花農今日中午應該就會把花送來。”
她瞬間彎了眉眼,攬住他的脖子又往他臉頰上啄了一口。
“說吧,怎麼謝我?”他不為所動。
她開心得找不着北:“都依你,都依你。”腦中已在勾勒該如何侍弄那株新玉蘭。
他看着她興奮的模樣,搖頭失笑。
午飯剛過,書玉已到大門口處候着。
辜尨不解:“花農會把花送進宅子來,你站在門口乾什麼?”
書玉搖頭:“我就看看花長什麼樣。”
辜尨沒奈何了:“那你站在陰涼處等。”頓了頓又道:“別等太久,早些進屋。”
書玉把頭點得雞啄米,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辜尨無奈地搖了搖頭,獨自進了宅子。
左等右等,總算有個花農模樣的人出現在了街道口。
那人扛着半人高的植株,很快便走到了宅子前。書玉連忙招呼道:“輕一點輕一點,小心門檻。”
誰知花農站在門檻前不動了。
書玉疑惑地盯着那花農,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聽那花農發出了帶着哭腔的哀求——
“書玉!你可得救救我啊!”
這聲音,這語調,聽得書玉目瞪口呆:“賀子池?你什麼時候改做花農去了?”
那一身粗布衣衫、扛着麻布包裹的植株、俊臉曬得通紅的公子哥兒,不是賀子池又是誰?
“你又惹什麼事了?”一聽那聲音,書玉便明白了七八分。
賀子池欲哭無淚:“上周組長派了個沒天理的任務給我,讓我去找張警司走丟了的寵物貓。天吶,你知道那張警司有多古怪么?明明委託人找東西,卻不說那貓長什麼樣子,隔着個屏風就只說了貓的名字。乖乖,難不成我走街竄巷喊着貓的名字,那貓就主動回來了嗎?”
書玉莫名:“咦?組裏最近接案子的風格有些詭異啊,怎麼這樣的案子也給接?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應該交給街區裏的警署么?”
賀子池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總不能說,由於他的失誤導致她以身涉險,辜尨非得要閻崶給個交待;而閻崶破天荒地伏低姿態道了歉后,他的煉獄生活就開始了。前陣子要他幫李家的姨太太捉姦,前前陣子要他給王專員帶孩子,眼下居然要他去找張警司走丟了的貓?!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書玉扯了扯嘴角:“你惹組長不高興了?”
一語中的。賀子池掬了一把辛酸淚,看向書玉的眼分外真摯:“書玉,我知道你是好人,幫幫我吧,我要是沒在規定時間內把那隻破貓找出來,組長就要我陪副市長的長女逛夜市!我的貞操俱在你手裏了啊書玉……”
書玉不解:“讓你陪名媛淑女逛個夜市怎麼礙着你了?這是好事啊。”
賀子池一臉惶恐:“我寧可抓一百隻貓也不要和那邱萍萍呆上半秒。”開玩笑,那長得如同女匪的女人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捏死,更別提那女漢子成日裏恨嫁心切,不知摧殘了南京城內多少好兒郎。
書玉肅容,看賀子池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她攤了攤手,道:“這事我也幫不了你啊,你要我幫着鑒定文書字畫倒沒問題,可這找貓找狗……”
“不找貓也成,你就跟我回一趟組裏吧。組長見了你,沒準一開心就不讓我找貓了。”賀子池連忙道。
書玉莫名:“我怎麼不知道我有這麼大的面子?”當年她在閻崶手下沒少吃苦頭,整個分組裏就數她被訓得最慘,她見着閻崶必然犯怵,閻崶見了她必然開訓。所以賀子池的意思是,把她送到閻崶面前讓他訓着開開心?
“不成。”書玉果斷拒絕,又補充了一句,“沒有商量的餘地。”笑話,當她傻子么?
賀子池默了默,半天後下了決心,鏗鏘道:“若你這次幫了我,我府上的花花草草,隨便你拿!”
書玉本來已經準備轉身進宅子,一聽這話,立刻頓住了腳步:“你這話可當真?”賀家二公子的院落彙集了半個天下的奇花異草,誰人不知?
“千真萬確。”賀子池一副凜然的模樣。
“好。”書玉點頭,“我答應你。”
賀子池喜笑顏開:“那走着,回組裏!”
“誰說我要回組裏了?”書玉覷了他一眼,“我決定幫你找張警司的貓。”
誒?賀子池傻眼。
“張警司除了說了貓的名字,還說了什麼?”書玉問。
賀子池回想了半天:“沒了。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廢話了半天就只說了貓的名字。”
書玉蹙眉。那些個官僚確實有這樣的怪癖,明明要人找物,卻因物品太貴重而不願透露更多。可是不過一隻貓而已,有什麼名貴之處需要這般遮掩?
她想了想,說:“算了,你問也問不出什麼,我讓辜尨找人再問問那張警司。”張警司可以不拿賀子池當回事,但他不能駁辜尨的面子。她轉身就要往宅子裏走:“辜尨就在裏頭,我去……”
“別!別別別!”賀子池突然驚恐地叫了起來。
書玉被嚇了一跳:“你還要怎樣?你的面子不夠大,什麼都問不出來,難不成你真準備滿大街喊着貓的名字?”
賀子池內心滴血。若辜尨知道他又來招惹書玉,那就不是找貓這麼簡單了,他很有可能直接被一台花轎送進邱萍萍的香閨。
“成,不找辜尨。”書玉頭疼,“不過籌碼翻倍,我要你幫我培育一株花期延長三倍的西府海棠。”
賀子池鬆了一口氣:“行行行,沒問題。”
“那貓叫什麼名字?”書玉問。
“夜貓。”賀子池答,“那隻破貓名叫‘夜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