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03. 鄉關月明
南京已到了落英繽紛的時節。半年來生活在青河鎮,此刻書玉竟覺得與都市隔閡了起來。
終是回到了人煙之地。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戲樓。仿明代的建築,卻又畫蛇添足地加了許多富麗堂皇的邊角設計,雖看着美輪美奐,然在書玉眼裏,卻是不倫不類。
這是這座都市最奢華的銷金窟。有金錢尚不足以進,唯財富與地位並重的人士方可入內。
戲曲,本就是高雅人才賞得來的陽春白雪,自然比那靡靡之音的夜總會來得高端。然而不過換了一張昂貴的皮,便能改變內在么?
書玉譏誚地望着戲樓匾額處以鑲金瘦金體勾勒的“鄉關月明兮”,轉頭問賀子池:“就是這裏?”
賀子池點頭:“對,最後一封書函應該就在這月明樓內。”說話間,卻見書玉大剌剌地就要往裏走,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你幹什麼?不回總部一趟?大家都很想你,組長也很想你。”
書玉看了賀子池一眼:“哦,你的意思是讓我休息一天,然後叫組裏的人給我擺桌接風宴?”
賀子池剛要點頭,卻聽眼前的女子道:“接風宴不必擺了,我又沒有回歸組裏的打算,此番我來只是為了協助辜尨。”說罷就要往樓內走去。
“那也不能就這麼進去啊。”賀子池抹汗。
書玉一愣,這才想起今日為了方便趕路,自己只穿了簡單樣式的風衣。這月明樓排場如此,只怕她還跨不過戲樓的門檻便要被攆出。
“是我疏忽了。”她說,“去最近的成衣坊吧。”
待書玉從成衣坊內施施然走出,連閱人無數的賀子池也呆怔了幾拍。
天青水色旗袍勾勒出女子優美的曲線,領口處設計得極為保守,卻又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女子白皙的頸項和精緻的鎖骨。雪白的狐尾小襖搭在她的雙臂間,更襯得整段手臂膚如凝脂。因時間短促,她只盤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縱是如此,亦掩蓋不住她骨子裏流露出的世家風流之韻。
書玉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賀子池的胳膊。賀子池一陣晃神,心跳竟不爭氣地有些加速。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這樣,好嗎?”
書玉不明白了:“好什麼?不好什麼?難道你要我一個女流孤零零走進去?”
賀子池登時了悟,若書玉孤身一人入樓,只怕要被當作戲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居然被美色所蠱惑,硬生生想歪了。實在丟人。
明月樓內,光線微暗。一樓大廳內的戲檯子上正有兩位小旦咿咿呀呀唱着曲子,台下稀稀落落坐着幾個男人,從着裝判斷俱是當地有名望的人士。
然而,一樓的公共大廳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名門望族。真正的大人物俱在樓上的雅座內,每一個雅座內自有單獨的戲子為來賓唱曲。樓層越往上,環境越清幽,戲子的叫價越高,來賓的身份亦越高。
書玉進樓時已引起一樓戲廳的小小騷動。她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地引着賀子池往樓梯處走。
堪堪走到樓梯口,便被一位小生攔住:“先生,小姐,請出示預約函。”
書玉挑眉看向賀子池。
賀子池微微一笑,遞上一張名片。小生神色一動,立刻換上了恭敬的表情:“賀公子,請。”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賀子池忍不住問。書玉已鬆開他的手臂,拾階而上,經過樓層卻毫不停留。
“你不是說,那封書函很可能在明月樓的頭牌手裏么?”她答,“我們便直接找她去。”
賀子池生生嚇了一跳:“姑奶奶,你就這麼找上門去,不怕打草驚蛇?”
書玉笑了:“你以為,她不知道你們在找她?”
賀子池說不出話了。
“能執掌明月樓頭牌的人,哪裏會是個纖纖弱女子?”書玉輕嗤,“你們這般隔霧看花,她也順水推舟陪你們打太極。活該你耗在這裏半年還一無所獲。”
賀子池只能苦笑,三兩句話間便被道盡了半年來的困頓,面子實在掛不住了。
經過三樓時,里側的包廂忽而走出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為首那人一看到賀子池,瞬間熱情地走了過來,握住他的手激動道:“趕巧,賀賢弟也在這裏,進來一敘吧。韓先生也想見見你。”
賀子池張了張嘴,正要回絕,卻在聽到韓先生三個字時生生把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書玉若有所覺地看了他一眼。
為首的男人這才看到了書玉,說:“這位是賀賢弟帶來的?一起進來吧。”
書玉淡淡一笑:“先生,您誤會了。我家主子要我來叫一叫月明樓的頭牌。”一句話撇開了與賀子池的關係,亦表明了自己非月明樓戲子。
賀子池聽罷,不由暗贊。她這一番話虛虛實實,旁人聽來以為他與她毫無瓜葛,可若日後要追究起這是否有意欺騙,卻會發現,無法從她的話里揪出半分不妥。她只說“您誤會了”,至於那個男人誤會到什麼,而後又領會了什麼,那就是那個男人自己的事了。
況且,她抖出了月明樓的頭牌,只怕是要藉機詐一詐眼前的男人。
思緒至此,賀子池不免興味盎然起來。
男人不由多看了書玉兩眼:“倒是懂進退的丫頭。你們家主子是?”小小的使喚丫頭便如此絕色,那位主子該是一個大人物。
書玉垂眸:“我家主子是大總統身邊的紅人。”點到為止。
話一出口,不僅震住了那男人,亦驚到了賀子池。
但稍加思索,賀子池便恍然大悟。無論譚公、謝公還是辜尨,哪一個不是大總統身邊的要人?
好一個譚書玉。
那男人顯然被書玉一番話嚇愣了神,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書玉又道:“請問先生今日可有見到月明樓的頭牌?”
男人這才回神:“今日明月姑娘應是在閣樓接客吧。”
等的就是這句話。書玉微微福了福身,看也不看賀子池,轉身便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賀子池想要去追,卻發現此時的境況萬萬不允許他追上去了。
身後,包廂的門微掩。
賀子池就着門外男人的手勢,進得包廂來。
包廂內的屏風旁站着一個年輕的伶人,而廂內唯一一處小案后坐着一個男人。一身黑色立領便西,領口微張,露出脖頸處懸挂着古銅色的十字架。
他抬眼看向門口處時,賀子池的心緊了緊。好厲害的一雙眼,只一眼似乎就要把他看到底。
賀子池上前,道:“韓先生。”
小案后的男人點了點頭,示意道:“坐。”
賀子池忽然有些不確定了。包廂的門並沒有關嚴,那麼剛才書玉與韓先生手下的交鋒只怕盡數聽進了眼前這位的耳里。
委實要傷一番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