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好喪啊,真是好喪。
三夢擺了個大字躺在啞妹的床上,這裏沒有攝像頭,妙賢看不到她,難得有點自己的空間。
她預想的假期不該是這樣的。
她本來跟王襄平都約好了,要帶妙賢開始第一期的催眠治療,可他意外地切換到後繼人格去了,遲遲不肯變回來,也就沒法配合催眠了,這可咋辦?
如意這小傢伙這兩天也不知上哪兒玩去了,每天回來都滾得一身泥,問啞妹,啞妹也不肯說,說是跟他拉鉤說好的,不能告訴媽媽。
反正沒事幹,三夢決定跟蹤兒子看看他的自由活動時間到底幹了點什麼。
活動範圍還是在光照寺裏面的,三夢隔着一段距離,亦步亦趨地跟,眼看着他們往羅漢堂的方向去了。
那邊不是在蓋房子嗎,怎麼跑那邊去了?
大興土木的地方,三夢一般是不讓孩子去的,這是為安全着想。不過側院很大,除了正在重建的羅漢堂,還有足夠大的空間夠他來回跑。
啞妹帶着他也很注意,兩個人都帶了安全帽,也不知誰給他們的。如意戴上安全帽神氣極了,大概這也是他每天往這兒跑的動力之一。
側院靠近門邊的地方有個巨大的沙堆,如意就賴在那裏玩,居然還有小桶、小鏟子這樣的工具!
送工具過來給他的人竟然是定痴!
這下三夢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傢伙每天回家都滾得滿身泥了,敢情兒是偷偷在這兒玩沙子呢。
不過定痴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看那樣子,兩個年齡相差足有十歲的小男孩已經好得像親哥倆了,定痴也在沙堆邊陪他一起玩,邊玩邊看那些工人們在不遠處蓋房子。
再什麼寡言少語,年少老沉,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三夢走過去,把如意拎起來:“喂,你跑來玩沙子,怎麼也不叫上我?”
小傢伙嚇了一跳:“媽媽,你怎麼找到我的?”
“哼,也不看你老媽我是干哪一行的。你這還用找嗎?”說著瞥了定痴一眼,“你是叫定痴吧?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就悶在這兒看蓋房子呀?齋堂的飯能吃飽嗎?”
少年沒說話,點了點頭。
也是,再怎麼說也比山裡吃得好多了。
“相請不如偶遇,等會兒就到家裏來吃飯吧,你這兩天帶如意玩也辛苦了。上回我到山上去,你們費心招待我,還沒謝過你。”
“不用謝。”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還是三夢頭一回聽這孩子講話。
如意一看她沒打算追究他跑出來瘋玩這回事,又撒起歡啦,拉着姑姑往羅漢堂那邊跑了。
“哎,小心,那邊不要去。”
“不要緊,我會看好他。”定痴說。
少年剛變聲的嗓音,說出的承諾也開始像成年人一樣有分量。但三夢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最近陳家也是多事之秋,都到了里裡外外要裝攝像頭的地步,凡事還是小心一些好。
羅漢堂損毀比較嚴重的部分主要是過火的那一半,動工也從這裏開始,相對完好的那一邊先用來保存一部分羅漢像,還有一些倖存的羅漢像已經搬到了迦藍殿。如意喜歡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難得他們這麼“平易近人”擠擠挨挨地擺在一起,正好用來捉迷藏。
單是啞妹配合他還不行,他還要三夢也加入他們的遊戲。
來都來了,就陪他玩一會兒唄。這塊地方,相對還比較安全,沒什麼閑雜人等進出,甚至也算不上施工現場。
那些羅漢像很重,一個人搬不動,只要不是故意去衝撞,也不會倒下來。
她也好久沒這樣放鬆地陪孩子玩鬧過。她身手敏捷,不容易被抓住,把如意逗得咯咯直笑,半個殿堂里都是小傢伙稚氣的笑聲。
定痴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三夢看如意額頭冒汗,差不多也該累了,就想叫他別玩了,準備回家吃飯。
如意不幹,他正在興頭上呢,哪能就這樣回家去了,非要再躲一次,讓三夢當鬼來抓他。
三夢拗不過他,半矇著眼睛等他去躲,數到十才放開手,一邊小聲說著我要來抓你啦,一邊往她感覺對的方向走。
如意不太會躲,總是被她一眼就看到躲藏的位置。這回他倚在一個羅漢像後面,她已經看到了他的衣角,正準備躡手躡腳過去嚇唬他一下,就聽到重物搖晃的聲音,一抬眼就看到離如意最近的一排雕像朝他倒過來。
“小心!”
離得不遠的啞妹也看到了這一幕,嚇得想喊卻又喊不出來,還是三夢搶上前一步,話音剛落已經把孩子抱進懷裏,就地一滾,遠離了那些倒下來的石像。
但也只差一點點,一尊石像已經離她只有幾公分的距離了。
啞妹跑過來,扶起已經嚇呆了的如意,再看看躺在地板上閉眼大喘氣的三夢,問道:“嫂子,你沒事吧?”
三夢沒說話,如意反應過來,忽然哇的一聲就哭了,抓着她的衣襟喊:“媽媽,媽媽,你別死,你起來!”
三夢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孩子最近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三夢,如意!”門口傳來妙賢的聲音,和他的腳步聲一起,急匆匆的,就快到跟前了。
如意還在傷心的哭嚎着,但一看到門檻邊踏進來那雙僧鞋,就什麼都不顧地跑了過去,抱着妙賢大腿喊:“爸爸……你快救救媽媽!”
啞妹還蹲在三夢身邊,三夢趁妙賢還沒過來,又有雕像在視覺上做掩護,睜開眼睛朝她比了個手勢,又眨了眨眼。
啞妹心慌意亂,但還是看懂了,只好也一副緊張悲痛的樣子,伏在她身邊哽咽道:“嫂子,你快醒醒……”
妙賢三步並作兩步就繞到石像後面來,一看到三夢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樣子,心跳都要停止了。
“三夢……”他叫她,“郝三夢!你怎麼了,傷在哪兒……你醒醒,你給我醒醒!”
“嫂子被石像撞到,所以……”
“叫救護車,快點叫救護車!”
他還有一線理智在,讓啞妹叫救護車,自己已經俯下身去為她做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
在嘴唇碰到她嘴唇的那一瞬間,他就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心臟劇烈地跳動,撕扯着疼痛,可又跟以前人格切換時那種生理上的痛完全不一樣。
原來他這麼害怕失去她,比害怕失去一半的自己更甚。
三夢也很意外,她沒想到他會這樣不假思索地就跳進自己的圈套,在感覺到他口對口度過來的氣息同時,身體裏也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吸走了。
她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他,只看到他的耳廓和下頜線條,跟他們放縱接吻時的情形大相逕庭。
可即便是這樣,變了就是變了,藉由兩人唇舌的親密接觸,他又回到了陳一本來的主人格。
他未必沒有發現她是假裝的,可是看到她睜着眼睛盯着他看的時候,他念了一句佛號就將她抱進懷裏,彷彿劫後餘生。
…
入夜,羅漢堂的事有長老們善後,哄如意睡着之後,三夢仰躺在床上發獃。
妙賢洗完澡,換了乾淨的僧袍,掀開被子一角躺進來。
她忙向旁邊讓了讓。
他卻反而湊得更近了,拉住她的手:“如果你不想睡的話,我們聊聊天好嗎?”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蓋着棉被拉拉小手純聊天啊?可是她被他握在手心的那隻手都緊張得出汗了。
“那個……”她乾咳了一聲,“今天真是抱歉,不該那樣騙你的。”
就前不久她還氣他利用孩子騙她回家來過生日,這才幾天,她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樣的法子也不算太磊落啊。
“沒關係,我明白。”
咦,難道他不生氣?
“我不生氣。”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你是為了換我回來,才想出這樣的下下策,對嗎?”
她和如意都受到了實實在在的驚嚇,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還能想到要趁機換他的主人格回來,只能說是急中生智了。
她做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他,他不會生她的氣。
三夢反而有點氣短:“不,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
她睜眼后看到他的輪廓,第一次嗅到他的身體除佛香之外透出男人的汗息,那是焦慮,是彷徨,是害怕失去,她就後悔了,緊接着又被他抱進懷裏,她就更能深切體會到,這樣的玩笑不管對他還是對那個衍生出的妙賢都是殘酷的傷害。
她的愧疚,有很大一部分,是對那個分裂出的妙賢。她不惜用騙的方式也要把他壓回去,就算真正的陳一不生氣,那個潛意識裏的他大概也生氣了吧?
當然,她也有一點點很隱秘的高興,因為她在他心裏竟然這麼重要。
這種矛盾的情緒互相交織着,讓她像個戀愛中的小姑娘一樣手足無措起來。
在他面前,她再也不是槍林彈雨都不怕的郝三夢了。
早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