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滄鈺已將垂佩的絡子自腰間摘下,隨手一揚,絡子落地,王培緊跟上前再度彎腰拾起,頭皮有些發麻。
他方才抬眼看到自家王爺神色極冷,這是王爺極生氣才會有的神色。
方才裏邊發生了什麽,玉佩是王爺捏碎的?
東城慣常是富貴人家來往的地方,街上車水馬龍,儘是裝飾奢華的馬車,步行細逛的行人亦個個綾羅綢緞,被僕人侍衛簇擁着。
挽夏撩了帘子看一眼,又靠在迎枕上記掛着上朝的父親,心神不寧。
凌景麒在方才撩起帘子的空隙看見糖果鋪子,就笑着和她說:「一會給你買幾盒攢糖回去,近來京中新出了七彩顏色的糖果,不同顏色不一樣的味道。」
「好,謝謝大哥。」挽夏眼都沒抬的點頭。
凌景燁與兄長交換個無奈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妹妹怎麽了,她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四角墜着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音,丫鬟們從後邊馬車下來,趕忙上前去尋主子。
挽夏將帷帽系好,及地的白紗將她整個身影都遮擋起來,就着兄長的手下車,她才發現眼前是一家胭脂鋪子,隔壁是銀樓還有博古鋪。
李靳修唇角帶笑走了過來,「離午間還有小半個時辰,我們先逛逛,這幾家店都挺有名氣的。」
聞言,挽夏抬頭又看了眼胭脂鋪子與銀樓,見到兩位堂姊也走上前來,便朝兩位兄長挨緊了些。
李靳修對她退避的動作挑眉,凌挽寧姊妹已到跟前,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邊。
姊妹倆的帷帽白紗輕輕晃動,與俊逸的李靳修站一塊,三人的身影在日光下竟縹緲起來,像大家繪就的一幅蓬萊神仙圖。
挽夏掃了眼,覺得三人看着挺配的,娥皇女英多好,李靳修躲什麽?要躲還偏生不與兩人說明白,最惡劣的是喜歡拿她來擋箭!總之他就是壞得連腸子都是黑的,想叫二房的人都恨上自己才好。
她想着抬腳往銀樓走去,又憶起前世李靳修後來做事的狠辣勁,心間鬱氣消散些,相比較而言,他坑自己的這些事已算是良善之舉。
小姑娘嫩青色的裙擺隨着行走似碧水翻波,在李靳修眼中掠過,他微微一笑,也跟着進了銀樓。
男子對首飾什麽的自然不感興趣,就連二房半大的兄弟倆也一樣,進了雅間便坐在兄長跟前吃果脯,百無聊賴地看掌柜的讓人呈上各樣首飾朝姊姊們吹噓。
挽夏沒有多看首飾,而是叫掌柜的拿玉佩掛件等,挑了松竹紋、雕虎及雕雄鷹的後就坐着喝茶。
李靳修這時卻湊到圓桌邊,視線落在一對珍珠耳墜上。
那對耳墜其實很不顯眼,單兩顆雪白圓潤的珠子再無點綴,若說優點,也只是要比一般珍珠大上一圈。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泛瑩光的珍珠,指尖傳來溫潤觸感,似想到什麽就捏起耳墜轉向挽夏。
「這個襯你不錯。」說話間,他已撩起了她的面紗,將耳墜往她耳邊比了比。
突來的動作讓挽夏始料未及,只感覺眼前的光被他身影擋去,視線模糊。
李靳修在比較間發現她臉頰肌膚比珍珠還要細膩有光澤,又道:「倒是我說錯了,別人都是靠首飾點綴,表妹倒是將這耳墜的瑩光都壓了下去。」
他話落,卻聽見啪的清脆聲響,手背便感到微微刺疼。
回過神的挽夏已拍開他的手,白紗自空中輕輕落下,把她隱含薄怒的眉眼遮掩起來。
凌景燁兄弟被驚得站起身,凌景麒見耳墜滾到腳邊,又彎腰拾起,有些頭疼要怎麽處理這事。
若怪妹妹氣性大,可李靳修先撩了她面紗在先;若怪李靳修無禮,偏妹妹不過是半大的小丫頭,兩人又有一層表兄妹關係,何況人家只是好意。
李靳修也是被拍得愣了神,腦海里是白紗下那亮若閃電極銳利的眸光,有着不可侵犯的威儀。
小丫頭氣勢挺震人的……
李靳修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就低笑起來,在他的笑聲中,挽夏感覺自己的背都要被兩道目光燒個洞,她是真的怒了!
「世子爺這話不是那日在我跟前誇大姊與二姊的嗎,換湯不換藥,我是做了什麽事惹世子爺生氣,非得在兩位姊姊面前來膈應我?」拿她做筏子也該有個度!
此話一出,她身後的兩道視線便不見了,轉而灼灼定在了李靳修身上。
李靳修又一愣,再度感受到兩位表妹的視線,笑得更開心了。
小丫頭那麽久以來終於忍不住了,還學會倒打一耙,就是要這樣才對,本來就是有爪子的小貓兒,在他跟前卻憋憋屈屈的,她露出真性情才可愛。
被拂了臉面又被陰一把,他居然絲毫不生氣,還有心情笑?
挽夏漠然盯着他,無聲在心裏罵了句有病。
李靳修卻已朝她作揖,「是我考慮不周,三位表妹都天生麗質,也是我肚中無墨水,說不出別的讚美詞來。這樣吧,今日表妹們挑選的首飾都記在我帳上,算是我給表妹們賠禮。」
挽夏臉都氣紅了,李靳修這口蜜腹劍的傢伙,三言兩語又拉了她下水!偏她不能再反駁或者拒絕,那樣反倒顯得她真在爭風吃醋一樣。挽夏憤怒又無力,感覺自己也把自己坑了一回,她真是與李靳修犯沖啊!
挽夏兀自氣悶,凌挽寧姊妹在這鬧劇中卻體會了好幾種滋味,酸中帶甜,面紗下看錶哥的眼神燦若星辰。
到最後那雙珍珠耳墜還是被包起來,送到了挽夏手裏,挽夏咬牙往二哥懷裏一塞,眼不見為凈。
出了銀樓,凌挽寧姊妹要去胭脂鋪子,挽夏實在不想和李靳修待一塊,和兄長們牽了兩個堂弟要到對街的點心鋪。
二房兄弟倆高興得雙眼都眯了起來,李靳修一臉無所謂,在挽夏去對街後,回想着她拍開自己的手,喊來小廝交代幾句,小廝就匆匆走了。
到約定時間,眾人便在李靳修推薦的福匯樓雅間碰面。
凌挽寧姊妹早已進到裏邊坐着歇腳,李靳修則起身到雅間門口迎接挽夏一行人。
幾人魚貫而入,挽夏落在最後邊,被李靳修微微一側身就擋住了去路,她擰了眉,不知他又要做什麽,卻見他從袖子取了一個漂亮的琉璃小圓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低聲道:「你練箭傷了手也不好好處理,在外邊先將就抹抹。」
挽夏根本就懶得理他,抬腳要擠進去,他卻整個人將門口堵得嚴實。
在她發怒前,李靳修笑得溫和,「就當我先前魯莽失禮的賠禮,你若是再拒,我們在門口久了,你大姊姊二姊姊又得誤會什麽了。」
這人簡直無賴!挽夏捏住拳頭很想揮過去,心中又清楚他說的是實話,何況後邊好像還有人來了,她都聽到人數不少的腳步聲。
深吸口氣,她只得攤開手掌心,李靳修又朝她笑,星眸染滿笑意將琉璃盒子放到她手中。
發現妹妹沒有跟過來,凌景麒折回頭喊了聲「挽挽」。
挽夏忙將手藏到袖中,踏入終於被讓開的門。
李靳修見她的裙擺消失在門邊,又是一聲低笑,神色愉悅的也跟進了雅間。
上樓來的沈滄鈺本就見那嬌小的身影眼熟,看着她和面前的少年挺親昵的模樣,那少年還送她東西,隨後就聽見有人喊挽挽,只見她慌慌張張將東西藏到袖子裏進了雅間,活像是被人撞見什麽好事的心虛舉動。
沈滄鈺的桃花眼中瞬間覆滿寒霜。
主子突然停頓下來,王培險些撞到他身上,忙收住腳步疑惑喊了聲,「七爺?」
沈滄鈺低沉的吩咐道:「去問問那雅間裏的是哪家公子。」
精緻的雅間內,沈滄鈺正在把玩着一個錦鯉玉雕。
錦鯉用整塊雞血石雕琢,鮮紅血色在魚身下半部分開始漸淺,待到了魚尾已呈乳白色,並被雕成了翻湧的波濤。玉料只有魚身前端是上品,後面用作邊角估計都遭人嫌棄,倒是一雙巧手讓這有瑕疵的玉雕活了。
沈滄鈺指尖摩挲着魚尾與浪花,腦海里浮現出小姑娘白皙如羊脂玉的手,又想到她掌心上那道紅印,眸光晦暗不明。
她沒有用凝膏嗎?遠遠的也看不太真切,感覺還沒有結痂,結痂後傷處顏色應該要再暗沉些。
他正沉思,王培打聽清楚事情回來,附在他耳邊低聲兩句。
原來那少年是武安侯的長子——李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