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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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紫玉牌刷了靈石,楊五離開科房。符籙司外的大廣場上,還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樣,東一堆西一群的人在做着各種實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傀儡或者充當勞動力,或者充當試驗品。

楊五便站在牆根下遠遠的看着。雖然外形和原理都根本不一樣,但她看着那些人形的傀儡,便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機甲部隊裏服役的日子。看着那些沒有血肉的人形物,便不由自主的生出親切之感。

忽聽“吱呀”一聲,一扇不起眼的側門打開。先出來個童兒,指揮着一個粗壯的傀儡拖着一車雜物往外走。那車上的東西看着都是損壞的器械、傀儡的殘骸,看起來頗是沉重。楊五往牆根貼了貼,讓開道路。

車子行經她身前的時候,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卻赫然在殘臂斷腿的縫隙間,看見了一隻墨綠色的眼睛!心神陡然一震!

“等一下!”她叫道。

那童兒詫異回頭。很是面熟,楊五想起來,上次她來取陣盤的時候,成年的弟子們都去聽講壇了,就留了這個童兒在這裏看守。

“是你呀,還記得我嗎?”楊五擠出微笑。

“哦,你是上次那個姐姐。”童兒記憶極好。

楊五聞言,真的笑了。掏出個玉瓶打開,問:“要不要吃糖豆?”

童兒一聞就聞出了上品“清光丹”的香氣。最是梳理經脈,滋潤丹田。“要要要!”他忙不迭的道。

楊五便倒了一顆與他。他沒捨得立刻吃,收了起來。

“你幾歲了?”楊五問。

“九歲。”童兒答道。

“咦?”楊五道,“我記得外門弟子要滿了十歲才會領執役的。”

“那些是外來的。”童兒笑道:“我不是。我就生在這裏。”

他解釋了,楊五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童兒就出生在長天宗,父母都是內門弟子。如他這樣的孩子,從小就在門內隨父母修鍊,也能早早的領執役之職,一邊賺取靈石,一邊藉著便利在門內各處學習。

楊五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垃圾,修不好的,要拿去處理了。”

“怎麼好像有個人?”楊五指着被壓在下面的那一具彷彿真人般的軀體問。

“哦,那個……做的很像的,可是不好用。”童兒拿了人家的丹藥,手短,問啥就都知不不言言無不盡了。“那個是從通貨司收來的,師兄們還以為撿到寶呢。誰知道便宜沒好貨,裏面大約是早就壞掉了,不好使。這幾天師兄們又把他拿出來試陣盤了,徹底卡殼了。師兄們想拆拆不動,就扔一起讓處理了。”

楊五頓了頓,試着問:“這個我看着新奇,反正是要處理掉的,能不能給我?”

“這……”童兒猶豫。

“我不白拿。”楊五微笑取出一袋靈石,“你說說看,要幾塊靈石合適?”

“咦?”

楊五彎下腰,壓低聲音:“你把他給我,我給你靈石。你回去就跟師兄說,處理掉了……”

“那、那靈石……”

“就歸你了。”楊五笑眯眯的看着他,“好不好?”

按理說,師兄們交代要處理的東西就應該處理掉。但……童兒鬼祟的四面看看,發現師兄們都在專註於各自手頭的實驗和測試,似乎,並沒有人關注這邊……

乾坤袋不能裝有生命的物體,特指動物。植物倒是可以,但不能久存。那個墨綠眼眸的男子外形極其逼真,連皮膚都彷彿真人,卻可以輕易的被收進乾坤袋裏,就說明他真的沒有生命。

楊五想着那雙墨綠色的眸子,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白鶴已經載着她到了一片陌生的山間。她愕然回頭,身前身後,都是秀麗山巒。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同一座山,鶴兒打個盤旋,換個角度看,山形就完全不同。楊五回望,竟看不出該朝哪邊去。她手掌遮着陽光抬頭,可那護山大陣的虹罩,從外面能隱約看出,從裏面望卻全然看不到。

楊五沒辦法,扯扯白鶴頸根處的絨毛,調轉個方向,朝適才來的方向飛。但白鶴本身飛行就不是直線,並不能保證這個方向就是正確的方向。

正午時分,日頭高且毒。趙三回到役舍,擦了把汗,道:“楊姬還沒回來,我把食盒給她放在廊上了。”

樹蔭下的木桌上,徐壽本正在用飯,聞言微訝:“她還沒回來嗎?”

趙三道:“房門閉着,我喊了幾聲,無人應聲,不像是有人。”

徐壽看看日頭,心頭微感不安。想了想,大口扒了幾口飯,抹抹嘴,大步朝沖昕的洞府去了。到了大門處,垂手道:“道君。”

沖昕的聲音便響在耳畔:“何事?”

徐壽恭謹道:“楊姬還未回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耽擱了。可要弟子前去尋找?”

安靜了片刻,那聲音道:“不用了,你自去吧。”

徐壽垂手應是。

楊五騎着白鶴又飛了許久,一直找不到熟悉的山峰。這會兒日頭正烈,也沒人在天上飛行,竟是想找個人問也問不到。太陽曬得她有點發暈。

身下的白鶴似乎也開始不耐煩起來,隱隱有躁動的跡象。這些白鶴挑剔得很,因她身上沒有靈氣,都不肯和她親近,竟是連她給的鶴食都不肯吃。非得她拿出下品回春丹來,才不情不願的駝她。楊五發覺鶴兒的躁動,掏出玉瓶倒出一顆回春丹準備喂它。熟料那鶴兒一聞到丹藥的清香就擰轉了脖頸回過頭來,楊五身形一歪,那顆回春丹就掉落下去。

楊五發現她實在是低估了那丹藥對鶴兒的誘惑力,上一瞬她還在想“可惜,再倒一顆吧”,下一瞬她就體會到了一瞬間的失重感。那隻煩躁的白鶴竟是全然不顧她還在背上,斂了翅膀便追着那丹藥急速俯衝下去,瞬間便與楊五脫離了開來!

自由落體對楊五來說並不算什麼,她並沒有驚叫出聲。一邊墜落,一邊飛快的思考着自救的方法。手掌一翻,便自乾坤袋裏取出了鶴哨,咬在唇間吹響。又取出一隻玉瓶,拔開塞子,以拇指扣住瓶口,使葯香從指肚與瓶口間的縫隙散出來。她一邊墜落,一邊調整姿勢,視線飛速的掠過四周,尋找可能獲救的希望……

當視野的邊緣突然出現了一點光芒,楊五本能的朝那個方向伸出手!

從看見光點,到手腕被結結實實的抓住,還用不到眨一次眼的時間。腰被有力的手臂攬住,下墜之勢生生止住,她已在一個熟悉的懷裏。

“道君!”她取下口中的鶴哨,長舒了一口氣。

竟一點也沒有害怕。沖昕心裏“哼”了一聲,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若在以前,楊五必又要暗暗覺得他陰沉難測了。但……自從知道了他的真實年齡,這俊美青年的冷淡、嚴肅乃至漠然,在楊五的眼裏就都成了紙老虎。她非但沒有一絲畏懼,反而親熱的摟住了他的脖子。毫不意外的,從他面無表情的表情之下,感受到了一絲無奈。

“道君,幸好你來了!”她笑得眉眼彎彎。

沖昕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板起臉教訓她:“我若不來,你現在已經摔成肉泥了。”

他說的不全是真話。他尋到她時,親眼看到了她墜落,也看到了她自救,更看到附近起碼有兩隻白鶴在朝她疾飛——這些鶴兒雖算不上是靈禽,卻也頗通人性,說不得,或許真能救下她也說不定。只不過,他比它們更快而已。

楊五沒接他的話,反而盯着他看。

“看什麼?”他皺眉。

楊五才發現,她似乎……就沒怎麼在陽光之下看過他。他們並非每天都見面,而見面的時候,大多是夜晚,都是在他的寢室里,卧帳中。白天,他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或許是在修鍊吧。但她總覺得,他一定很少離開他那個洞府,很少曬太陽。一個證據就是,他的皮膚實在太白了。即便她已經把皮膚養白了許多,這年輕男人的皮膚依然是白過了她。

在這正午明亮的陽光下看,白皙得近乎剔透。

而他的眸子,那是一雙年輕的眼睛,年輕又銳利。生在俊美的臉龐上,整個人直如清風朗月一般。

“道君你……”楊五感嘆。到底知道“真白呀”三個字實在不適合稱讚男人,便改口道:“……真好看。”

沖昕視線移到遠方,將她放在身後,面無表情的轉回身:“扶好,回去了。”

楊五這才注意到,他腳下踩着一柄烏黑的飛劍。

“道君,這是你的劍嗎?你是劍修?”她問。

前面的男人“嗯”了一聲,楊五還想再問,忽然發現那潔白的脖頸上,耳根處竟有隱隱有些泛紅。楊五微愕之後,險些控制不住要笑出來。雖然憋住了,但前面的人顯然察覺了。他“哼”了一聲之後,冷冷的道:“扶好。”

楊五含着笑,抱住了他的腰。年輕的男人啊,身體這麼結實有力,腰身勁瘦。楊五將身體貼了上去,踮起腳在那微微泛紅的耳根處說:“道君,飛快點!”說完,又補充道:“我喜歡快。”

怪不得不肯坐執役弟子的小舟,非要學着騎乘鶴兒呢。才想着,就聽耳畔那個柔柔的聲音又道:“周師兄的劍就飛得很快……”

周師兄?沖昕眉頭微蹙,想起昨日看到師兄新收的那個弟子,站在她身後,離得很近,托着她手肘的樣子……莫名心中就一陣不快。

楊五才說完,就被慣性向後扯去。她立刻收緊手臂,雙手在他丹田處十指交握,緊緊抱住那勁窄的腰。把臉貼在結實的背上,嘴角卻微微翹起。

修士在高空飛行的時候,身周靈氣會形成保護罩,抵禦因高空和高速度造成的罡風。沖昕的靈氣顯然連楊五也護住了。猛烈的罡風穿透靈氣壁,變得溫和多了,堪堪只能吹動她的長辮。

但楊五依然能夠憑藉兩側飛快倒退的山峰判斷出,沖昕的速度比前一日周霽載她時的速度快得多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速度感了。她不由得興起,伸出一隻手,在他耳畔喊:“道君,能不能這樣?”

沖昕就眼看着一根細長的手指,在他身前畫了一個圈,又畫了一個圈。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緊。”他道。

楊五十指緊扣,將他緊緊抱住。

飛劍陡然向下俯衝,又翻滾向上,在高空之中畫出了一個圓,正像那根手指描畫的那樣。而那個人一點也沒感到害怕,還在他耳邊發出“哇哦”的讚歎聲,喊道:“道君!再來一次吧!”

沖昕嘴角微翹。他十二歲便築基,當那些初入內門的築基弟子戰戰兢兢的在校場上踩着飛劍試着離開地面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山巒間迎風馳騁了。這都是他少年時喜歡玩的東西,只不過隨着年紀漸長,又顧及自己的輩分,他後來漸漸的就不再玩耍這些了。

初時還擔心她會怕,他還控制着速度,待見她絲毫不怕,還似乎開心不已,他便放開了速度。

楊五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生為凡人,還能再一次體會這種速度感。她心情飛揚,幾次在驚險時發出歡呼和大笑。卻忘了自己現在這身體,遠不能和前世的身體強度去比。在沖昕的速度達到某個闕值的時候,她突然兩眼發黑,相扣的十指便鬆開了。幸好沖昕立即便察覺了,閃電般的按住了她的雙手,減緩了速度。

“還好嗎?”他轉頭問。

楊五緩了一下,頭部很快恢復了供血,緩過了勁來。笑道:“沒事。”

都頭暈了,還說沒事,真是愛玩的丫頭。

片刻間,他們便回到了煉陽峰。到落了地,他才放開她的手,轉身看她。

許是曬的久了,她鼻尖生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亮,臉頰還有些泛紅。但那雙常常清幽沉靜的眼睛,此時明亮燦然如頭頂的陽光一般。她來到這裏有些日子了,他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開心。

開心就好,他想。看多了她昏迷中渾身發燙,疼得身體抽搐的模樣,他發現他更喜歡看她這樣健康鮮活的模樣。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鼻樑俏麗,嘴唇不用塗胭脂也是紅艷艷的。很漂亮。

正想着,那人便踮起腳,紅艷艷的有些誘人的唇,貼了上來。啄了一下,抬頭看他。見他沒反應,她又啄了一下,停下看他。

沖昕屏住呼吸。

這裏是煉陽峰,他的地盤。他神識放開,知道這峰上其他三個人此時都在何處,在幹什麼。此時,此地,再無他人。

當楊姬眨眨眼,有些失望的準備放開他時,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頭去……那紅艷艷的唇,在她熟睡時,他曾輕輕的啄吻,淺淺的品嘗。

卻還是第一次這樣在陽光下,肆無忌憚的,恣意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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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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