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隻貓
蘇園大門正對着巷子,小巷深又長,兩側是經過時間洗滌的青牆,牆內樹木枝繁葉茂,從牆邊探出枝頭。
郁蔥樹葉遮擋住大片的光影,恰好又是周末早晨,這兒安靜的只聽到樹頭樹葉搖曳的聲音,以及輕微的車輪軋過地面碎金的聲音。
大門外,停着輛黑色轎車。
霍綏坐在車內後座,黑漆漆的雙眼,直勾勾的看向從房子裏走出來的蘇花朝。
她穿着件米色風衣,高腰的牛仔褲裹着她那雙修長筆直的雙腿,腳下踩着白色的板鞋,頭髮隨意的松在腦後,整個人愜意又放鬆。
坐在副駕駛的助理小張鬆了安全帶,下車幫蘇花朝拿東西。
霍綏坐在車裏,望着她,突然想起那年第一次見到她。
——
蘇花朝從被接回到陳清月身邊,到見到霍綏,這之間不過隔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在她還沒有完全消化好自己的親生父母已經離婚,而生母已選好下一任丈夫這件事實的時候,她便匆忙的來到了霍宅。
霍家是大戶人家,別墅外傭人並排而立,見到她與陳清月之後齊聲問好,蘇花朝雙手抱着一隻布偶,雙眼環視着四周。
從前院走到客廳是一段不短的距離,她跟在陳清月身後,踩着青石板往前走,眼前是有兩米左右高的假山,耳邊有汨汨的流水聲,還有桂花香。
她新奇的看向這一切,走了幾步之後似乎察覺到哪裏不對,她倏地抬起了頭,正好對上了二樓窗檯處的霍綏。
霍家大少爺斜倚在牆邊,眼神黑漆漆的看着蘇花朝,倏地,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蔑的笑意,他滿臉不屑的望着蘇花朝,那眼神里,字字都是瞧不起她。
卻沒想到那小姑娘只是看着他,不發一言。
最後,她雲淡風輕的收回視線,同陳清月說道:“我就來。”
霍綏看到她小跑離開,白色裙擺處的金色勾線在空中飛舞。
他收回目光,轉身下樓。
樓下客廳里,他的父親霍孟勉滿臉笑意的看着陳清月母女。
霍綏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左右望了一眼,最終坐在了蘇花朝的對面。
蘇花朝雙腿並膝而坐,腳上踩着雙黑色的布洛克小皮鞋,往上看去,白色的連衣裙掐出她纖細腰身,再往上看,是她的唇,鼻,與雙眼。放鬆、愜意,絲毫不見緊張之感。
蘇花朝說:“你叫什麼名字?”
霍綏不答。
她復又說:“我叫蘇花朝。”
霍綏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仍舊沉默未語。
蘇花朝:“我知道你叫霍綏。”
陳清月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立馬糾正:“花朝,你應該叫他哥哥。”
霍綏嘴角扯了個笑。
蘇花朝聽了之後,雙眼直勾勾的看着霍綏。
突然,她雙手在椅子上用力一撐,從椅子上跳下來。她走到霍綏面前,逼着霍綏將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她莞爾一笑:“哥哥?”
霍綏掀了下眼皮,嗤笑一聲。
蘇花朝歪了下頭,“霍綏哥哥?”
霍綏終於把視線完完整整的落在她的身上,但那眼神,充滿譏誚與嘲諷,甚至帶了幾分的嫌棄。
末幾,他轉身,頭也不回的揚長離去。
身後,霍孟勉說,“霍綏的性格就那樣,不愛說話,你們別往心裏去。”
陳清月說:“不會。”
蘇花朝:“不會的,我會和哥哥好好相處的,霍叔叔。”
好好相處?
大概只要她待在霍家一天,那他便無視她一天,遑論好好相處一說?那時的霍綏這麼以為。
——
霍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從口腔中吐出一口濁氣。
怕是誰也沒有想到,哪怕篤定如霍綏,都未曾預料到。到後來,寵的蘇花朝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人,竟是他自己。
車門被人拉開,打開的一瞬間,帶來一股涼意。
座椅微動,霍綏轉眸看她,“東西都拿好了?”
“嗯。”
“那開車吧。”他囑咐道。
小張:“好的,老闆。”
因為早上的事情,二人一路無話。
衣角私下摩擦,發出窸窣的聲音。
蘇花朝偏頭看向窗外,低聲哼着歌。
霍綏半闔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了地方,蘇花朝打開車門,那眼神都沒落在霍綏身上半分,卻是熱乎乎的和小張說:“小張,我五點下班,到時候你在停車場等我。”
小張:“好的,大小姐。”
霍綏偏頭看她,直到她進了公司,都沒看自己一眼。
他收回目光,吩咐:“去銀行。”
——
蘇花朝在蘇園待了七天,便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那裏七天,當真是沒有離開過蘇園一步。她與陳清月的關係不算親近,記事之時母親就不在身邊,因此對母親這個概念,也沒太大的印象。
等後來同住,陳清月對蘇花朝卻也沒有分外的關心。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蘇花朝清晰的明白,她是陳清月的累贅,是她,拖累了陳清月。
所以後來她從陳清月的第三任丈夫家裏離開,在人山人海的街頭,她漫無邊際的走,最後卻走到了霍宅。
霍孟勉收留了她,沒有任何芥蒂的把她抱在懷裏,疼她寵她彷彿她還是他的繼女,或者說是,親生女兒。
自那之後,蘇花朝便一直待在霍宅。
而至於一年與陳清月見一次,這也是霍孟勉提議的,“花朝,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你身上,流着她的血。”
蘇花朝乖巧道:“霍爸,那我每年陪她一次好了。”
蘇花朝說了陪陳清月,便是心無旁騖的陪着她。
不為血肉親情,不為撫養恩情,只為她答應過霍孟勉,她便會做到。
在霍孟勉在她無家可歸之時將她攬入懷中的時候,她便暗自下定決心,將他視為親生父親,順從他、倚仗他。
蘇花朝在蘇園這七天,把工作的所有事宜一併交給助理小左和小右處理。
她推開門,聽着小左說:“老大,前幾天有一家戲院想找我們合作,讓我們給他們戲院做一個視頻,推廣。”頓了頓,補充:“開價,五萬。”
蘇花朝:“不做。”
小左疑惑:“為什麼呀?這價格不低了。”
蘇花朝坐在椅子上,單手撐着下巴,看着小左:“做過了的東西,不會再做第二次。”
小左:“我們有做過嗎?”
蘇花朝瞥了她一眼,指了指小右:“你和她說。”
小右:“老大做的第一個視頻就是戲院的,——蘇園。”
蘇花朝在一家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上班,手上有一個擁有五百多萬粉絲的微博號——朝九視頻。
朝九視頻,每周周日晚上九點發一條微博視頻,視頻主要是介紹各地文化、風情。比如說第一期,也就是打開“朝九”的知名度的視頻,便是介紹百年戲院——蘇園的視頻。
蘇花朝從去年開始進入公司,一直到現在自己獨立做一個微博號,現在所有都已從公司獨立出來,包括微博的運營和合作。她手底下帶着十二名組員,分別負責“朝九”的內容採集、拍攝採訪、視頻製作、後期宣傳等各個內容。
朝九視頻每天都會接到各種合作,金額大多在三萬到十萬之間,價格稍低一點的,如果調研簡單,主題貼切,也會接。價格稍高一點的,沒有太大的問題,便直接拍板訂桌。
但“朝九”也並非全然是盈利性的。
當蘇花朝對某種東西感興趣的時候,她會耗費幾萬甚至是十幾萬,為那樣東西做宣傳,甚至是聯合認識的微博大V,一起宣傳。
當然,這一切都是看這位祖宗的心情。
不喜歡的東西,出價再高也不做,要真喜歡,倒貼錢,她也樂意的很。
小左恍然大悟,“那老大,我馬上回絕他們。”
“嗯。”
小左小右又說了些合作的事,有幾樣蘇花朝直接拍板了,有幾樣她興緻了了,讓小左回絕。
公事彙報完畢,小左小右出門離開。
蘇花朝打開電腦,開始一天的工作。
等到黃昏來臨,夕陽的餘暉照映在電腦屏幕上,反射出一束金色的光芒的時候,她看了眼時間,快到下班時間了。
起身收拾東西,出門和組員說:“下班。”
組內一片歡呼,利索的收拾東西。
蘇花朝率先乘電梯下樓,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在電梯顯示“1”的時候,走了出來。她走了幾步,看向大門外,停着一輛黑色轎車。
嘆了口氣,“祖宗!”
卻還是拔腿往那兒走。
到了車子旁,伸手敲了敲副駕駛窗,在車窗緩緩降下的時候,她不耐的話脫口道:“我不是說了,在地下停車場等我嗎?”
“我有答應過你?”
蘇花朝一愣,她低頭望向車內,副駕駛座上本應坐着的小張此刻不見蹤跡,開車的司機被人替換,替換他的,正是霍綏。
蘇花朝問:“怎麼是你?小張呢?”
“不能是我嗎?”
“不是,你怎麼開車了?”
“想開就開了。”霍綏敲了下方向盤,示意:“上車。”
蘇花朝利落上車,問他:“你在這兒等我多久了?”
“沒多久。”
蘇花朝見他心情一般,聳了聳肩,不再多話。
這個時間點恰好是下班高峰期,CBD附近堵得厲害,蘇花朝收了手機,窩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臨了還交代了句:“到家了叫我。”
霍綏輕哼一聲當做答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聽到周邊有輕微的咔擦聲,她轉過去,看他:“到家了?”
霍綏:“沒有。”
蘇花朝抬頭,“這兒是哪?”
“超市,我買點東西。”
蘇花朝“哦”了一聲,等霍綏開門出去的時候,抬高了聲音叫他:“幫我拿瓶水,我渴了。”
霍綏點了下頭,隨後合上了車門。
蘇花朝坐在車內無所事事,從包里翻出手機查收郵件,剛準備回復小左的時候,右邊的窗玻璃被人敲了幾下,她抬頭,正對上西裝革履的霍綏。伸手降下車窗,降到一半的時候,從車外扔進兩盒東西,落在她的大腿上。
她還來不及看,一瓶水就塞進了她的掌心。
蘇花朝拿着水,邊擰瓶蓋邊看落在自己大腿上的兩盒東西。
等看清楚了,駕駛座上的人已經坐了回來,正在慢條斯理的系安全帶,蘇花朝捏着其中一盒,問他:“你買這個幹什麼?”
“買它當然是用了。”
蘇花朝:“你特意停下車,就是為了買兩盒套?”
霍綏挑了下眉,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
蘇花朝滿臉通紅,“你腦子裏成天在想些什麼東西?”
“七天。”霍綏徑直說道。
“什麼?”
霍綏:“蘇花朝,我失眠了七天。”
他偏頭看她,“你總得好好補償我的。”
蘇花朝伸手就想把那兩盒套給扔出去,但霍綏的一句話,就讓她憤恨收手,“扔了,今晚還是照做。”
蘇花朝改了動作,把手上的那盒套砸在霍綏的臉上。
霍綏微一偏頭,躲開了。
緊接着,車子一個急剎車。
蘇花朝被安全帶勒的肋骨一緊,整個人被重重的砸回椅背,下一秒,下頜被人捏住,身前陰影一片,“花朝,乖一點,要不然……今天的第一次,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