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合集
第23章番外合集
一、畢業
畢業典禮踩着春天打馬而過的尾巴,就這麼到來了。
大操場上日光零散一地,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去難返的青澀和隆重,穿着寬鬆的學士服,帶着那頂並不算合襯的帽子,等待着拍照。
鄭意眠他們班是最出挑的一個,班上的大家沒有選擇學校下發的統一服裝,而是清一色換上了民國服裝。
——主意是趙遠和班長合計出來的。
當時,他們還美其名曰“有年代的味道”。
可當趙遠出現在班門口的時候,整個班還算安寧的氛圍,頃刻間,炸了。
歡呼尖叫和拍桌大笑,雨後春筍似的爆發。
有人正在喝水,被朋友推了推手臂示意往前看,抬頭看清楚趙遠之後,口裏的水噴了一地。
後面走來的梁寓看趙遠佇在門口,抬腿踢了腳:“站門口當門神?”
趙遠往班裏進了兩步,大家笑得更收不住了。
班長走過來,慈愛地摸了摸趙遠的頭髮:“遠啊,你抹這麼多髮蠟把頭髮往後壓,得虧我知道你是來拍照的,不知道的,還他媽以為你是穿越來的漢奸。”
趙遠:?
這頭髮是他一大早起床,嘔心瀝血用了兩小時才做出來的好嗎?
梁寓在後面低聲催他:“還嫌別人笑得不夠?還不找個位置坐?”
趙遠知趣地閃開,給他留個過去的位置:“知道了,你去找我的真嫂嫂吧。”
班長耳朵尖,側頭,聲音放輕,八卦道:“什麼叫真嫂嫂?”
趙遠伸出一根手指動了動:“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知道吧?”
“——我靠!”
班長大徹大悟,摸了摸下巴,眼見梁寓坐到鄭意眠旁邊的位置上。
不過一會,他拍手通知:“好了,下下個就要輪到我們班了,大家再跟我出來一下啊。”
鄭意眠坐的位置陽光豐沛,趴在桌上,沒一會兒就困了起來。
她眼皮半耷着,鎏金色的淺光沾在睫毛上,隨着她眼皮顫動的弧度輕輕撲騰出光點。
聽見集合命令,她醒了醒神,被梁寓拉着往外走。
走到操場,人才算是醒了。
前面還有幾個班在拍照,班上人就順勢坐在操場觀眾台上候場。
陰影處的樹葉被風拂出悉率碎響,不遠處好像還有籃球落地的砰砰聲,操場正中央,伴隨着一聲令下,無數頂帽子被拋起,流蘇在風裏瑟瑟飄搖。
也許是那一幕戳中了大家的青春情懷,不過多久,班上女生開始哼起成調的歌——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時光/回到教室座位前後/故意討你溫柔的罵”
“黑板上排列組合/你捨得解開嗎”
趙遠回頭,皺着臉就質問身後女生:“……我解得開嗎?!”
女生被他嚇得一愣:“……啊?”
室友把趙遠扯回去,賠禮道歉:“不好意思,他腦子有問題。”
扯回去之後,室友問他:“你是不是有病啊?解什麼解不開?”
趙遠立刻接茬:“排列組合解不開啊,剛剛她不是問我——黑板上排列組合,我捨得解開嗎?解不開,真的解不開,我沒得選。”
室友:“……”
有毒。
後來趙遠嫌沒意思,拉着室友要坐到梁寓前面去。
“你又去當電燈泡?”
“我沒有,再說了,那前面不還有別的班的幾個人嘛?”
兩個人挪過去,正落座,就看到旁邊的人側身偷瞄了一眼,而後終是鼓起勇氣,忽然轉過身,對着鄭意眠就開了口:“那個,你……”
只來得及說兩個字。
彷彿是發現她旁邊還坐着別人。
趙遠心裏一個咯噔。
梁寓目光散漫,掀開眼瞼懶懶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隱藏在虛浮表象下的,是懾人的寒意。
鄭意眠覺察到什麼,連忙抬頭,看面前的陌生人突然局促,這才用腳尖抵了抵梁寓。
“人家也沒說什麼,你別這樣……”
梁寓眼瞳中冰寒幾乎即刻消散,輕笑一聲,他低頭道:“我沒凶他,開玩笑的。”
那人急忙道歉:“不、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旁邊坐的是男朋友……”
說過這句,前面的人急忙轉過身。
鄭意眠抿抿唇,看着梁寓,輕聲埋怨:“人家又不是要吃了我,你別總嚇別人。”
梁寓抄着手,低笑道:“你還有沒有良心了?這下怪我了?”
鄭意眠不理他,低着頭刷微博。
她坐在裏面,因為他的緣故,往裏頭又縮了縮。
她總覺得那雙大長腿放不下,想給他多騰點位置。
梁寓“嘖”了聲,湊到她耳邊:“我覺得你對剛剛那人,比對我好啊。”
“我幫着你,你胳膊肘往外拐,嗯?”
鄭意眠咬着些微鼻音:“反正你就覺得我對你天下第一壞,什麼都不夠。”
梁寓聲音低回,尾聲微勾,笑了:“確實怎麼樣都不夠啊。”
這回,鄭意眠領悟到他的言外之意了。
她睫微垂,沒忍住,嘴角弧度漫開一點:“梁寓,是不是胡說八道比較能讓你快樂?”
“胡說八道不能讓我快樂,”他義正言辭,湊到她耳邊,“但是你能。”
二、老公
自從求婚結束以後,梁寓的生活主要被三件事填滿:運行工作室、準備訂婚典禮、準備被叫“老公”……
訂婚典禮完了之後,梁寓的腦袋又被三個想法填滿——
一,鄭意眠什麼時候會叫他老公?
二,鄭意眠怎麼還不叫他老公?
三,怎麼樣才能讓鄭意眠叫他老公?
懷揣着這三個高深的問題,梁寓開始了一刻也不停歇的努力。
“東邊和西邊住着兩隻截然相反的小兔子,東邊的小兔子指上,西邊的小兔子指下,東邊的小兔子往南,西邊的小兔子往北。提問,東邊的小兔子叫幼婆,西邊的兔子叫什麼?”
選擇了一個鄭意眠思維放空的時刻,梁寓手裏拿着一本雜誌,很正經地提問。
她還沒反應過來,懵了會兒,下垂眼眼尾往下搭,在眼瞳里投出一泊窄窄的投影:“啊?”
梁寓輕咳一聲,挪開目光,把手中的雜誌卷作一團捏在手裏,把剛剛的問題又重複了一次:“……東邊的叫幼婆,西邊的叫什麼?兩隻截然相反的兔子。”
末了,他不忘再次強調重點。
鄭意眠抬起頭。
她想起每一次林盞給她說這些腦筋急轉彎的時候,其實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盞要的就是一種“幾度徘徊卻不得推門而入”的感覺。每當看着別人因此絞盡腦汁而思考不出來的模樣,林盞便頗為沾沾自得,獲得一種智商碾壓般的成就感。
她把這種慣性思維也帶入了日常生活中。
這個時候的思考一般不抵什麼用,也許梁寓就是想追求一種成就感吧。
這麼想着,鄭意眠非常認真地思考過後,認真地陳述:“……我不知道。”
“……”
梁寓看着她,攏了攏眉頭:“真不知道?”
鄭意眠額前的劉海乖順地垂着,那雙眼睛就藏在薄薄的劉海兒之後。她抿抿唇,聲音低低的:“嗯。”
“叫……”梁寓正要開口,剛說一個字,被突如其來的一張傳單打斷。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他皺着眉,還沒開口,那人立刻被這股極寒的氣場嚇退,呵呵兩聲:“看、看您也不太需要……”
來人退去一邊,把場地還給他們兩個人。
鄭意眠本來以為梁寓要說,但等了半天他也沒有開口,走到專櫃,她逆着燈光回過頭:“……怎麼不說,西邊那隻小兔子,叫什麼?”
梁寓站定,手裏的雜誌被捏出淡淡褶皺。不過半晌,他沉聲開口。
“叫老公。”
氣氛有片刻的凝滯。
專櫃的燈光透落在她發頂,泛出一圈細密光漪。燈光下,她棕色的髮絲輕微晃動。
鄭意眠怔忡片刻,眼底滑出茫然:“……什麼?”
梁寓輕咳一聲,眼瞼稍抬:“叫老公。”
一時間,鄭意眠居然分不清,到底是那隻兔子叫“老公”,還是她應該“叫老公”。
梁寓似乎洞悉她的內心,言簡意賅道:“都是。”
鄭意眠覺得喉嚨里痒痒的,像被人放了一圈兒絨進去,那樣的癢搔着她的喉嚨,攛掇她說話,又勒令她閉嘴。
她清了清喉嚨,低頭去看專櫃裏陳列整齊的錶帶。
似乎是有別的顧客來了。
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響起:“老公,我想要這個。”
哪壺不開提哪壺。
鄭意眠抿着唇不說話,看那對後來的顧客膩膩歪歪纏纏綿綿地挑走一對情侶表,而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梁寓福至心靈般站到她身後,似誘似哄:“有沒有想要的?”
本來這次來,也是準備買一對錶回去。
鄭意眠磕磕巴巴,滿腦子裝的都是別的事兒:“都,都挺好的。”
挑了一對經典款之後,梁寓拎着紙袋,還維持着站在她身後把她攏住的動作。
看來是不達目的,不準備放手。
梁寓尾音頓挫,勾人似的緊:“沒有話要說?”
鄭意眠想起剛剛那對情侶離場的時候,女方嗲嗲地說了句“謝謝老公”。
神,殺了她吧。
心裏建設過了約莫十秒,鄭意眠懸着聲兒開口:“謝謝你……”
梁寓挑眉,等着她的下一句。
嘴型都做出來,舌尖抵住上顎,“L”的發音堪堪欲出——
“謝謝你,梁寓。”
梁寓:……?
跟着她一起走出去,梁寓仍舊沒有放棄。
他決定採用激將法。
他眼眸一暗,篤定道:“你不敢。”
鄭意眠提了提衣領,把半張臉掩在高領之後,糯糯地開口:“嗯,我不敢。”
“……”
鄭意眠眨了眨眼,耳尖染上一點粉色,長睫似筆刷輕點。
醞釀了好一會兒,她放棄似的長嘆一口氣,綳直的肩膀鬆懈下來,鼻音更繾:“……不行,我叫不出口。”
梁寓沉默片刻,又問:“……那什麼時候能叫出口?”
這是個空頭支票,鄭意眠沒法兒給,況且,給了也不一定能兌現。
她足尖點地,模模糊糊地,手指拉着高領抵在唇瓣處,頭微微低着:“看、看情況吧。”
那天回去之後,梁寓就開始了新一輪的思考和策略。
最終,粗略地敲定了一個方案。
將東西不動聲色地,靜悄悄地雜糅進日常生活中。
那天他說有事情要和她商討,讓她早點來自己家裏。
鄭意眠不疑有他,上午九點半就到了他家。
後來她斷斷續續也來了幾次,梁寓就順便給了她自由出入的權利。
鄭意眠到他家的時候,他還在樓上睡覺。
面對着空空如也的大別墅,鄭意眠提着早茶,在門口停了大約有十秒鐘,才走了進去。
家裏已經被保姆打掃得很乾凈,拖鞋收在一邊,鄭意眠稍稍一瞥,就發現一雙男士的大拖鞋。
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鄭意眠趿着他給自己準備的那雙貓爪拖鞋,輕手輕腳地上樓了。
梁寓房間的門是關着的。
她輕輕擰開鎖,發現大床中央的人已經醒了。
被子被揉成一團,夾在他膝蓋里,他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也並不清明,眼瞼半耷着,以往眼波瀲灧的桃花眼也收了陣勢,夾着幾分散漫收了場。根根分明的睫毛沾上一絲透入的光,像裹着細碎茸毛。
梁寓的頭髮還是亂的,雖然亂,在亂里也透出幾分慵懶隨意的好看。
鄭意眠站在門口,輕輕喚他:“醒了?”
他修長手指扶着額頭,聲調澀然:“嗯。”
“你先慢慢緩一下起床吧,”她耐着性子,“有事等下說。”
他點頭,順手摸了一件外套搭上。
衣料摩擦聲響起,鄭意眠百無聊賴地看着他床頭擺放的東西。那疊彩印的東西顏色豐富,種類繁多。
她走上前,垂眸挑了幾張:“這是什麼?”
“旅遊宣傳,”他聲音沙啞,“挑一個度蜜月的地方?”
鄭意眠頓了頓身子,睫毛微垂:“我想去聖托里尼。”
“聖托里尼?”梁寓咬着音重複一次,點頭,“沒問題。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她半蹲着,回身看他,嘴角上揚:“還能選?”
“隨便選,想去幾個地方就去幾個地方,”他嗓音沉沉,“我都能滿足你。”
“那就在附近找地方旅遊也可以呀。”鄭意眠翻着宣傳頁。
梁寓輕笑,逗她:“玩倒沒問題,就是英文你還記得多少?能和他們溝通么?”
“當然可以呀,”她抿唇笑,“我四六級分數還不錯。”
“都這麼久沒學了還能記得?”梁寓抖了抖被褥。
她果然被繞進去:“記得,不信你考考我?”
“glorious?”
“輝煌的。”
“stale?”
“不新鮮的。”
“spare?”
“備用品。”
“husband?”
這個單詞他說得非常快,鄭意眠差點沒聽清。
“什麼?”她語帶疑問,一腳踩入陷阱,“老公嗎?”
梁寓勾唇:“嗯?”
“我沒聽清楚,”她渾然不覺地看向他,“是老公嗎?”
他說的太快,不排除她聽錯的可能。
梁寓挑眉,聲線從容:“我也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鄭意眠:“是老公嗎?”
他嘴邊弧度加大,聲線低醇:“嗯,我是。”
鄭意眠意識到什麼了。
她立刻噤了聲,不爭氣地撇過了頭。
梁寓拉好外套拉鏈,站到她面前:“再說一次?”
“我才不,”她雙頰鼓起,“我要維護我的底線。”
梁寓微微笑:“沒關係,我會有很多機會讓你說‘要’。”
後來,蒙在被子裏的鄭意眠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指控着餮足的某人。
她心有不甘地在心裏一遍遍重複——
梁寓是個……混蛋。
三、買床
在度蜜月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等待解決。
那就是……新房問題。
新房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剛買下來的時候,梁寓帶她來看過一次。
空間很大,有什麼要求基本都能一一滿足。
開始裝修之前,梁寓還問她:“有沒有什麼要求?”
她搖頭說沒有,給設計師發揮就好。
雖然請了知名的設計師來設計,但是鄭意眠還是覺得自己也參與一些比較靠譜,因此每當有空,她都會去一次新房,看看進程如何。
因為並不着急,所以家裏的大部分傢具都是定做的,梁寓偶爾也會管一管,但不會參與太多。
直到裝修到卧室的部分,鄭意眠發現,梁寓表現出了空前的熱忱。
不僅到家的次數變多了,連說的話都變多了。
以前都是——“嗯”、“好”、“可以”、“你看着來”。
現在變成了——“等下”、“不對”、“我有要求”。
設計師和他一一協商好。
窗帘要遮光的也就算了,連衣櫃都提出了一些……奇怪的請求。
那天鄭意眠一到家,在外面就聽到梁寓的聲音。
他修長手指點着某一塊兒,道:“衣櫃裏可以做個抽屜吧,不做全,就做個凳子之類的高度。”
設計師:“嗯,OK。”
梁寓繼續:“照着最上面的封頂大小,定做一個一樣大的軟墊,可以放上去那種。”
設計師抬筆記錄:“可以。”
設計師走南闖北見的多了,對梁寓提的這些問題倒沒有太意外,反而都平和地記錄了。
但鄭意眠確實沒弄懂梁寓想做什麼。
她低聲問他:“人又不坐在裏面,為什麼要做墊子。”
他答得意味不明:“以防萬一。”
她沉默半晌,道:“有什麼萬一,人需要坐在衣櫃裏?”
家裏是沒有板凳了嗎?
梁寓尾聲微頓,俯身在她耳邊道:“我還不是為你着想?”
鄭意眠:?
“還有沙發,”梁寓道,“卧室里的沙發也要軟的。”
鄭意眠看着設計師記錄:“要那麼軟的做什麼?”
梁寓眼皮都沒抬,卻不自覺勾起一點笑:“躺着舒服。”
“卧室里有床,為什麼非要躺在沙發上?”她眼眸清透,彷彿兩顆琉璃珠。
梁寓反問她:“卧室里有床,就不能躺在沙發上了嗎?”
說到這裏,許是聲音稍有些大,設計師聽見了,不禁莞爾。
“……”
鄭意眠在後面掐梁寓大腿。
他伸手攔截,裝作很無辜的樣子:“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罰我睡沙發。”
她沒安好氣:“今晚你就睡沙發吧。”
各種各樣的奇怪要求提了一大圈,最後輪到床。
鄭意眠本來想着,床總該沒有可發揮的地方了吧,左右不過就是個睡覺的地方,梁寓再不可能構思出朵花兒來了。
誰知道設計師話音剛落,梁寓就抱臂,嚴肅道:“床是個很重要的工程。”
……?
梁寓悠然開口:“床大一點,床墊軟一點。”
又伸手劃了一個範圍:“大概這麼大。”
“這麼大已經是極限了,”設計師把筆夾在耳後,同他一起比劃,“再大就不好看了,又不是做蹦彈床,這樣的大小足夠了。”
“嗯。”梁寓點頭,表示認同。
“還有么,”設計師問,“比如床頭裝修風格,就按照我們整個的風格走,OK吧?”
鄭意眠不假思索:“可以。”
梁寓搖頭:“床頭也要下功夫的。”
設計師立刻把筆換到手裏,敲了敲硬殼的筆記本面:“說說,床頭你的要求是?”
“加一層軟墊,”梁寓道,“範圍不需要太大,就我們平時躺下來的高度就行。”
“躺下來的高度?”設計師走到牆邊,手抵在某一處,“比如床墊在這裏,從這裏開始……”
設計師手往上挪了二十厘米的模樣:“到這裏結束?”
梁寓打了個響指:“就是這樣。”
“行,這個沒問題,加一層軟一點的也不影響美觀,上面的裝飾花紋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你這部分只是底下的。”設計師在本子上畫了幾筆。
梁寓手指搭在唇上,抬起,指尖敲了敲下顎,又添了句:“軟一點的不行。”
設計師筆尖一滯:“嗯哼?”
梁寓輕咳一聲,緩緩道:“有沒有……防撞擊的?”
鄭意眠感覺自己的頭頂,彷彿有些,隱隱作痛。
饒是見慣大場面,此刻設計師也有點兒跟不上節奏:“防撞擊的意思是?”
梁寓言簡意賅地解釋:“就是頭撞上去不會太痛的。”
設計師抬起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直到後來,鄭意眠和林盞說起這一幕的時候,林盞才一語中的:“在床頭做軟墊,還要防撞擊,幸好你們的設計師不是我,不然我一定會問你們——你們沒事,都在家裏鬥牛的嗎?”
設計師有沒有這麼腹誹,鄭意眠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此刻非常想變成那個還沒出現的軟墊,消失在這間屋子裏。
似乎是怕被誤會,梁寓最終還是畫蛇添足地解釋道:“因為我晚上睡覺經常會撞到頭,所以需要這個。”
設計師裝作理解地點了頭:“好的,我到時候去了解一下。”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要求說完,鄭意眠和梁寓終於得以撤退。
彷彿得救,鄭意眠拽着自己的包就一路小跑去門口。
剛站在小花園裏,梁寓就從她身後跟過來,揉揉她的發頂。
一霎那間,鄭意眠抬起眼瞼,梁寓垂眸。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
他手指動了動,關切道:“昨晚……腦袋還疼嗎?”
鄭意眠:“……”
四、兒子
鄭意眠初初懷孕的時候,能看出來梁寓的憧憬和期待。
畢竟家裏要添一個新成員,這個成員還是她和他的孩子,想不期待都很難。
那段時間的趙遠可謂是膽子愈變愈大,想着反正做什麼梁寓都不會朝自己置氣,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此刻通通得到了十足的底氣。
事實證明,梁寓確實也沒有同他生氣。
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
梁寓以為這樣的好心情會延續非常久,畢竟孩子還會學着說話,學着叫他爸爸,學着走路,然後一年級、初中、高中……
這樣的憧憬以一個想法做了完結。
那天趙遠跟他在一塊兒,忽然問道:“對了,你之前托我帶的進口玩具,我看了一下,發現怎麼都是小女孩兒喜歡玩的?”
梁寓掀開眼瞼,聲音波瀾不驚:“有什麼問題嗎?”
和她生的孩子,像她是最好的。
趙遠撓撓頭:“還沒確定呢吧?如果是個男孩兒呢?那這些不是白買了?”
感覺到梁寓明顯的沉默,趙遠急忙道:“生兒生女都一樣嘛,生了一胎還可以要二胎,沒事沒事。”
梁寓淡淡開口:“不一樣。”
趙遠:“哪兒不一樣?”
梁寓眼神定在某一處,聲音忽地變涼:“關你什麼事?”
趙遠:“……”
惹不起惹不起,趙遠一見事情發生轉變,沒過一會兒就跑開了。
當晚,梁寓仍舊在思索某個問題。
夜已深,鄭意眠抱着某本雜誌在看,紙張翻動的簌簌聲落在他耳邊。
他俯身過去,同她咬耳朵:“老婆,我們……”
鄭意眠:“等一下,我先把這一段看完,給寶寶挑一下生活用品。”
“……”
不止如此。
當他想要換一些音樂的時候——
梁寓:“不如我們做點有意思的事情?”
鄭意眠:“等一下,等這段胎教完吧。”
無欲無求的純音樂蕩滌心靈,當胎教完畢,梁寓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那段時間,鄭意眠完全無暇顧及梁寓。
再後來,李敏趙遠一行人前來探望,兩個女人聊得高興,李敏摸着鄭意眠的肚子輕言細語,鄭意眠更是滿眼細碎微光。
而被奴役的梁寓,抄手倚在屏風邊,桃花眼半斂着,周身氣場極寒。
趙遠站在他旁邊,聽他聲線涼涼道:“十天了。”
趙遠怔了怔,問:“……什麼?”
梁寓咬着尾音,一字一頓:“忙着胎教,她已經十天沒跟我好好地說一次話了。”
趙遠領悟出梁寓的畫外音之後,有些難以啟齒:“這……這個醋也要吃的嗎?”
“這不是吃醋,”梁寓面無波瀾地打斷,“這是正常的溝通訴求。”
趙遠點點頭,表示了解,並且還附和道:“嗯,我同意你的觀點。”
但說完之後,立刻在心裏盤算道:萬一嫂子真的生了個男孩兒,同為男性,這個醋怕是要吃得更狠些……
到了預產期,小梁熠出生了。
身為家裏的唯二個男子漢,小梁熠從小就沒少吃苦。
吃飯的時候,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喂,但遞到他嘴邊的那個勺子,永遠來自於爸爸。
尿不濕,爸爸換。
哄睡覺,爸爸來。
一哭二鬧三打嗝,坐在他旁邊給他調電視頻道的,也永遠都是爸爸。
一開始,小梁熠以為大家都是這樣,後來上了幼兒園,發現好像來接小朋友的,幾乎都是媽媽。
晚飯的時候,小梁熠一板一眼地提出要求:“我想要!”
鏗鏘錚然的三個字在爸爸掃來的一個眼風下頓了頓,小梁熠鼓着臉頰,垂下自己的小腦袋,帶着嗲嗲的小奶音開口說:“……媽媽來接我放學,可以嗎?”
“可以呀,”他溫柔的媽媽拍拍他的腦袋,“這碗飯吃完,明天媽媽有空就去接你。”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了第二天放學,小梁熠一出門,就看到在門口等着的媽媽。
雖然爸爸也非常好,非常愛他,總是給他蓋被子教他寫作業,可是老師說了,太愛就是溺愛,溺愛是不可以的。
小梁熠高興壞了,張開雙臂就朝媽媽跑過去,奔向自己覬覦已久的媽媽的懷抱。
媽媽已經好多好多好多天沒抱他了,嗚嗚嗚。
眼見着馬上就要撲向媽媽,一雙長臂從中攔截,穩穩噹噹地托住了他。
他聽見爸爸殘酷的聲音:“沒事,我來抱吧。”
小梁熠的心裏,第一次飄起了雪花。
後來寫日記,他神情凝重,臉頰的弧度圓成一道飽滿的圓弧。
他白嫩的手指攢着那支鉛筆,用力地在日記本上寫道:
【我們家,是一個不平等的家庭。】
【爸爸每天都可以抱媽媽,而且一抱就是很久,可我卻不能抱媽媽很久,因為爸爸會把我抱走。媽媽也不能抱我,因為好多時候爸爸都在抱我。】
最後,小梁熠生氣地寫道:
【我討厭爸爸!】
剛寫完,自己才欣賞了一秒鐘呢,感覺坐在旁邊的爸爸,好像沒在看手機,在看自己的日記本了……
他扁着嘴巴,抓起一邊的橡皮擦,不舍地擦掉了最後一行字。
在爸爸的注視下,小梁熠皺着眉,絞盡腦汁地寫道:
【我愛我的爸爸。】
【我,媽媽,和爸爸,是幸福,美滿,快樂的一家。】
梁寓手指敲了敲手機屏幕,榮辱不驚地點評道:“嗯,寫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