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像很早,又好像遲了
第19章好像很早,又好像遲了
鄭意眠輕咳一聲,只聽服務員迅速和盤托出:“標準間只剩下唯一一間了。”
梁寓身子一頓,放在鄭意眠肩上的手指稍稍收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出一個淺淡的弧度來。
“那……”
鄭意眠攥着衣角,小聲說:“那我們再看看吧……”
“可以的哦,不過正碰上我們這邊旅遊季,可能別的地方也訂不到房間哦,我們這唯一一個還是剛剛客人臨時有事來不了退下的。”
梁寓本來都準備走了,看鄭意眠一個人杵在那兒,又折回來,摟着她肩膀:“……不走?”
她本來想走,聽服務員這麼一說,又有點猶豫了。
她居然……又有點想訂了。
鄭意眠輕咳一聲,抬頭問梁寓:“你覺得呢?”
“我?”梁寓噙笑,低頭看她,“我都依你。”
鄭意眠舉棋不定,偏偏這時候,有人從旁邊走過來,問:“這邊還有房間了嗎?”
鄭意眠一愣。
前台笑着看她,興許是被這麼個緊迫的瞬間一逼,她下意識就開口道:“我們要了。”
“嗯呢,”前台笑,“是標準間哦,您不用這麼慎重呢。”
“也……也沒很緊張啊……”鄭意眠小聲,只是腹誹。
“還不緊張?”南漫笑着打趣她,“情侶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
說完這句話,南漫就率先往前走了:“行了,房卡收着,我帶你們去吃點兒好的。”
鄭意眠點點頭,跟着南漫走出去,梁寓就跟在她身後。
幾個人走出酒店,梁寓忽而低頭問她:“你就對我的自制力這麼沒信心?”
“不、不是,”鄭意眠紅着臉,極力搖頭,“是我……以前從來沒有就這樣一起住,所以有點……”
“哦?”梁寓挑眉,尾音上挑,“你對我的自制力……很有信心?”
鄭意眠一愣,不知道自己要說“有信心”,還是“沒信心”。
斟酌半晌,她道:“有、有吧。”
梁寓低聲,稍啞:“你有,但是我沒有。怎麼辦?”
她忽然怔了,那雙下垂眼失焦似的,茫然無措地望着他。
梁寓漫聲一笑,揉揉她腦袋:“騙你的,走吧,吃飯去。”
吃過晚飯,南漫還記掛着鄭意眠的事兒:“對了,我們先把飯吃了之後,就去一趟奚青,弄一下你那件事。”
鄭意眠點點頭,低聲說好,擦過嘴,就看到橙橙發來的消息。
【親愛的,評論大部分都清理掉了,異常IP也封了,就是分數,只清理了百分之六十,還有些沒清掉。】
鄭意眠看着手機,驟然出聲:“評論清掉了?”
南漫皺眉,俯身過來:“什麼?”
鄭意眠把手機給她看:“我的編輯跟我說,評論清理掉了。”
南漫舔舔唇角:“之前都沒動作,我們正準備去,東西就被清光了?這也太巧了吧。”
過了會兒,南漫坐在自己位置上,挑着眉似乎在思索什麼。過了會兒,她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陽穴:“我覺得吧……他們肯定知道評論異常了,畢竟這麼久,惡意評論事件也不多。我以為一直不解決,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要麼是有人包庇,走了關係;要麼是沒發現事情是柯瑤乾的,還在查。結果,就是通知你一下把東西清理了就完了嗎?完全不對始作俑者進行追查和懲罰?柯瑤就那麼美滋滋躲在暗處,什麼事兒都沒有么?”
鄭意眠坐在椅子上,看房間流轉的燈光來回掃蕩。
南漫抱臂:“要麼我們還是再去一趟吧,我總覺得事情還可以再深究下去。就算深究下去沒辦法追查到最深處,但總會比現在好,起碼柯瑤做過的事不會就這麼結了。我一想到她做了那些事,可最後還是卻是最安然無恙全身而退的那一個,就覺得膈應。”
本來她情緒還沒有怎樣,但越說倒是越窩火,全身上下都竄起一股無名的熱意。
“越說越來氣,”南漫話說完,站起身,拎着自己那隻精緻的小菱格包就要往包間外走,“現在就要去找你編輯吧,我不甘心明明是這些人做的錯事,為什麼結果要你擔?”
“等等,”鄭意眠扯住南漫袖口,“等一下,我編輯又給我發消息了。”
南漫把包扔在位置上,眼尾挑起:“發什麼?”
鄭意眠:“她說,柯瑤給自己責編髮了消息,問責編是不是給自己發了站短。”
不過多時,橙橙又發消息來:【現在整個公司都在傳,柯瑤和初笙給別的畫手買水軍刷攻擊評。】
鄭意眠:【初笙?】
橙橙:【是的,因為就在你被攻擊之後沒幾天,我就上報了這件事,但是一直沒解決,好像是主編說的不追究。我沒辦法,也很着急,估計初笙看到干這事兒不要代價,也買了水軍黑另一個畫手。】
橙橙:【說是今天下午,組長帶着某集團的小少爺來了,嚇得那些人聲都不敢做,立刻悖了主編的意思,把東西都刪了,還給柯瑤發了警告的站內私信,嚇得柯瑤今晚不敢更新。】
“噗,”南漫看到橙橙發來的消息,心情大悅,怒氣稍平,“不錯啊,奚青原來沒我想像得那麼垃圾,還有救——不過是誰這麼通情達理啊,完全給我們出了口惡氣。”
鄭意眠看着手機一角,眼瞼半垂着,纖長的睫毛篩動着光影。
南漫慢悠悠輕飄飄地:“我還以為照奚青喜歡柯瑤的程度,不僅不處理她,還熱捧她,幫她賣影視動畫版權呢。”
“也不會吧……”鄭意眠像是想起什麼,翻了翻奚青的APP,“我看辭幕她們的影視還在洽談,都還沒賣,資源應該還不會這麼快就輪到柯瑤。”
辭幕熱度名氣功底全都有,綜合能力說是奚青畫手裏數一數二的也不為過。這樣數一數二的人物還沒把最好的資源消化乾淨,自然也輪不到別的畫手。
“還沒賣啊?”這下換南漫瞠目,她瞪了瞪眼睛,“不是早就在談了么?怎麼她們的還沒消息?”
“不知道……也許快了吧……”鄭意眠伸手敲了敲玻璃杯身,清脆的聲音自她指尖彌散,“我也是上次奚青周年慶典聽了點消息,現在還沒聽到結果而已,也許是賣了?”
反正她也就是跟那群大大維持着君子之交,關係不好也不壞,消息也只是聽個皮毛。
鄭意眠繼續跟橙橙聊這事兒,南漫坐在一邊,拿出了手機看東西。
似乎是看到什麼有意思的,她勾唇笑:“噢喲,八卦傳的還挺遠——今晚她漫畫底下評論挺多啊。”
鄭意眠轉頭:“評論都說了什麼?”
南漫:“語音轉達沒意思,給你看。”
今朝花花花:【說好今晚更新的呢我們瑤瑤大大?別縮着頭不出來啊,解釋一下疑似給別的畫手買水軍的事情行嗎?】
橋:【上一秒還在回復讀者關於你劇情安排巧妙性的問題,誇你的你挨個回,有空長篇大論謝評論,怎麼不回應一下別的事?】
今天也吃串好嗎好的:【咦?看到我們催更新真的更新了?那看我們催回應了嗎?咋不說話?】
南漫聳肩:“肯定是某個論壇或者大群把這事兒傳開了,大家都來圍觀了——反正圍觀也不要錢,而且這種事容易激起大家的同情心,她們會想為你討個公道的,畢竟柯瑤這麼干,對很多畫手不公平啊。噁心的不只是你,是全部的畫手。”
鄭意眠點點頭,說:“這樣的話,就不用麻煩你跟我跑一趟了。”
“這有什麼的,”南漫笑,“我這人性格生來要強些,這種事放我這裏,好處理。”
“對了,所以……你漫畫下面評論都清理掉了,分數也是,對嗎?”
鄭意眠:“嗯,但是分數可能不能清理完全,只清理了百分之六十的樣子。”
“那我看看……”南漫像是想看什麼,滑開手機,點了幾下。
旋即,她“噗嗤”一下,再度笑開。
鄭意眠看着她:“你笑什麼呀?”
南漫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這個柯瑤挺好笑的啊,你那邊還保留了百分之四十的低分,分數還比她高——”
“是么?”
南漫把手機舉過來:“喏,你現在4.3,她才從4.2掉回4.1了。做成這樣都不如你,看來的確是把心思費在了不該費的地方。”
沒在外面停留多久,夜幕很快降臨,他們回了酒店。
鄭意眠本來打算的,是和南漫住一間房的。結果抱着枕頭站在南漫房間門口,門才敲三聲,南漫穿一雙白色棉拖站在門口,把門拉開一條縫兒:“怎麼啦我的寶貝?”
上下掃視一眼鄭意眠,南漫皺眉:“你要來跟我睡啊?”
鄭意眠抱着枕頭:“梁寓說的,他說如果你這兒還有位置,我就住你這兒——”
“沒位置沒位置,”南漫擺擺手,“你讓我做這個惡人啊?我才不做呢,這不是明擺着影響你們感情嘛……”
南漫抖了抖:“我跟你說啊,我死也不會放你進來的,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現在要真的放你進來了,就是我分不清事兒了,乖,快回去睡吧。”
南漫頓了頓,又道:“不是我說,就梁寓看你那個眼神,能看出來要是你不願意,他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好不好?你在他那兒睡着多安全啊,我晚上還打呼呢。”
鄭意眠:“……”
“在戀人懷裏睡覺,幸福到冒泡泡好不啦?”南漫纖長手指順了一把頭髮。
鄭意眠:“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南漫道,“我只記得我以前拒絕男朋友一起睡覺,是因為我裏面的秋衣穿的不是一套的。”
鄭意眠被她逗笑:“你老扯走話題。”
“總有這麼一天的啊,”南漫說,“現在又不是要你們做什麼,你至於緊張成這樣啊?”
鄭意眠抱着枕頭,眼見着自己別無選擇,轉了個頭道:“好吧,那我走了。”
又暗戳戳回到自己房間門口,鄭意眠敲門,梁寓邊擦頭髮邊給她開門:“……怎麼回來了?”
“南漫不要我跟她睡。”
鄭意眠把枕頭扔上床,自己坐在床邊。
“那就跟我睡,”梁寓笑笑,“我睡這邊床,你睡那邊床,我頂多趁你睡着的時候看看你,別的沒有了。”
“我知道,”鄭意眠抿唇,“我就怕我睡相不好看。”
“怎麼會?”他挑眉,“你什麼樣都好看。”
夜深,鄭意眠窩在被子裏,因為認床,她始終不能快速入睡。
她翻了個身,覺得頸椎有點不舒服。
梁寓似乎也沒睡,問她:“怎麼了?”
鄭意眠往下蹭了蹭:“沒事,就是枕頭有點不舒服……”
下一秒,梁寓掀開被子,露出被子下那條勻稱的手臂。
他手臂就擺在床的空白處,對她輕聲說:“那睡過來,我的手臂比枕頭舒服。”
她掀開被子,慢吞吞出了被窩。
梁寓見她要來,往裏騰了騰。
鄭意眠伸出手指,鉗住被子邊角,屏息,一鼓作氣地鑽了進去。
梁寓的被子裏,很暖和。
他伸出手,鄭意眠驀然一滯,感覺到他的手指拂過自己的手臂。
他語調里摻着沙啞的懶倦:“怎麼這麼冷?睡這麼久都沒睡熱?”
這種自然而然的熟稔,和駕輕就熟的親密動作,讓鄭意眠有種恍惚的錯覺。
她聲音也不自覺放軟:“可能我,有點體寒吧。”
梁寓伸腿,把她的腿勾到自己的腿間,皺了眉,語調隱有不滿:“腳也這麼冰?”
鄭意眠:“沒帶襪子來……”
他抿唇,嘴角漾開一點:“沒事,帶我來了就行。”
他托着她的小腦袋,調整了一下姿勢,把手臂往上移了移。
低頭就看到她閉着眼睛,五官似乎有點兒皺起來,眼皮還在輕顫。
梁寓忍不住,低頭親了一下她的眼皮。
感覺懷裏的人明明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卻還在竭力維持鎮定,他就覺得好笑。
這麼覺得之後,他真的就笑出聲了。
他笑得整個人都在顫:“這麼緊張嗎?嗯?”
她不說話,把頭又往下埋了埋。
他伸手,輕輕摸着她的頭髮:“好了,放鬆點,睡個覺而已,我不做別的。”
“我知道……”她的聲音聽起來翁翁的。
過了會兒,他以為她睡了,卻冷不丁聽到她喚自己:“梁寓。”
梁寓低頭,下頜抵在她額頭上:“嗯?怎麼了?”
她聲音很軟和,像是暮春時節掠過的和煦的風,帶着十足的溫柔和嚮往。
“……謝謝你。”
“謝我……什麼?”
她卻搖搖頭,往他胸膛里蹭了蹭:“我睡了。”
他輕聲開口,像囈語:“睡吧,晚安。”
其實他也有一句話沒有說。
他想說,他也是。
第二天一早,鄭意眠還是在他臂彎里醒的。
他像是一晚都維持這個姿勢沒有動,一隻手臂給她枕着,另一隻手臂就搭在她的腰間。
聽着他平穩的呼吸聲,鄭意眠稍微往後退開一點,身子往上挪了挪,掀開眼瞼悄悄看他。
他的臉在半明半昧的光線里顯得格外朦朧,清淺的輪廓陰影若隱若現,臉頰旁邊細小的絨毛都帶着一股別樣的質感。
不知道為什麼,鄭意眠這時候,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因為太美好了,不禁開始懷疑,這個人會不會是假的,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假的,其實沒有人像他這樣珍貴地喜歡着她,也沒有人願意為她收斂一身的刺?
鄭意眠伸出手,摸了摸梁寓下巴上冒出的,細小的胡茬。
新生的胡茬還有點扎手,摸上去澀澀的,一根一根連成片,刺激着她指腹上的每一寸神經。
是真的啊。
這時候,鄭意眠忽然想起,高中時候有個朋友尤其喜歡二次元人物,曾斥巨資購買一個非常真實的手辦,後來她有幸看過觸摸過那個手辦,真真兒是精緻得不行——腿長的比例剛剛好,下頜線條流暢乾淨,眉骨深邃,鼻骨高挺,連人物的鼻尖都捏的特別漂亮。
梁寓現在給她的感覺,也是這樣。
鄭意眠想收回手,作亂的手卻忽然被人給抓住,梁寓聲音很啞,這時候聽來,居然性感黏稠得彷彿能滴出來。
“偷摸我?”
鄭意眠眨眨眼,慌亂移開視線:“你不是睡著了嗎……”
“被你摸醒了。”他一本正經,鄭重其事。
她不信,輕哼:“你肯定早就醒了。”
“我要沒醒,你還要繼續偷摸下去?”
她才不想繼續跟他討論這個,挪開腦袋:“你手臂這樣一個晚上了吧,酸不酸?”
“要是一晚上就不行了,”梁寓笑着看她,“以後還有那麼多晚上,怎麼辦?”
“放心吧,”他說,“不酸。”
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話觸到她,他瞥見她的神色略有動容。
“好了,那緩一會兒我們就起來吧,今天下午還得飛回學校。”
梁寓點點頭,見她換了張床,坐在上面看着自己,挑眉笑道:“怎麼,要看着我穿衣服?”
鄭意眠從床頭拿起衣服,快速往洗手間去了。
等她進了洗手間,梁寓從包里取出一套衣服,拿衣服的時候順帶帶出了一件光滑的綢物,定睛看了看,他又把那件弔帶睡裙塞進了包最底下。
等一下,再等一下。
梁寓,人已經是你的了,不要着急。
兩個人出了門,正好碰上南漫也從樓上下來。
她今天穿了件酒紅包臀裙,底下一雙細細的黑色高跟,搭在包上的手指緩緩敲了敲,意味不明地看向鄭意眠:“喲,起了啊?”
“這都幾點了,”鄭意眠抬頭看了眼時間,“你怎麼也才起來?”
“睡懶覺咯,”南漫聳聳肩,勾了上揚眼線的眼尾平生媚態,“那你們呢,怎麼也才起來?”
鄭意眠指指手下行李箱:“我們清了東西,準備吃完午飯就走。”
“回W市?”
“嗯,”鄭意眠又說,“你請了我幾次,今天中午我請你吧,不知道下次再聚又是什麼時候了。”
吃飯的時候,南漫好像還在關注柯瑤的事兒:“我昨晚到今早看了好久,發現柯瑤估計真的是怕了,原來每天三條微博,現在微博都不敢發,跟縮頭烏龜似的躲着。”
鄭意眠切着牛排:“可能是不知道怎麼回應吧。”
“能怎麼回應啊,回應也沒用,不回應就是坐實,反正現在天天都有人去質問她,她哪敢幹什麼?連評論都不敢回。”
“被人罵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鄭意眠搖搖頭。
“那當然,”南漫往後坐,抄手,“可她自己做錯了,就要自己擔。我們誰也沒有逼她去做這種事,是不是?”
回到W市已經到了下午,梁寓送鄭意眠回了寢室,自己才拉着自己的箱子回去。
鄭意眠剛進寢室門,李敏就迎了上來:“眠眠,怎麼回事啊,我這幾天看柯瑤文下的評論,是有人發現了那件事嗎?!”
“應該是,”鄭意眠風塵僕僕,把箱子往自己位置上推,“而且我文下大部分異常IP帶來的差評都處理掉了。”
“怪不得,這回柯瑤應該長記性——不敢再惹你了吧?”
晚上出去吃飯,鄭意眠和梁寓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疑惑着:“不過……我也挺想知道,為什麼組長忽然插手這件事?處理得那麼快,應該是早就有人發現了吧,那為什麼一直不處理呢?”
梁寓轉頭看她,輕咳一聲,給她解惑:“你那件事一直不解決,是因為解決了你的評論,就要解決柯瑤的評論。”
“柯瑤?柯瑤的怎麼了?”
“她給你買了水軍,自然也給自己買了,”梁寓垂眸,“不過給你買的是黑,給自己買的是粉。”
鄭意眠好像有點懂了:“那,為什麼不能解決掉她的?”
梁寓伸手敲了下她的腦袋:“當然是因為有人提前打過了招呼,說讓組裏的睜隻眼閉隻眼了,傻不傻?”
鄭意眠一怔,這才後知後覺的:“是……主編吧?”
主編偏愛柯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梁寓頷首:“是。”
“那,為什麼又忽然能刪了?難道是有個更厲害的施壓了?”
鄭意眠問完這個問題,轉頭看向梁寓,繼而頓悟:“……你去了奚青,是嗎?”
梁寓忽而笑了,沒回答,但也沒否認。
那就是了。
鄭意眠低聲嘆了句:“我好像……有種報仇雪恨的感覺?”
梁寓笑看她:“怎麼?”
鄭意眠如實答:“就,本來還羨慕人家手裏有張好牌,結果忽然想起來,原來自己手上還有一對王牌。”
他低頭,湊到她耳邊:“而且這對王牌只給你用……開不開心?”
半晌,梁寓道:“其實一開始,想着你可能會不喜歡。”
鄭意眠抿唇。
他繼續說:“所以從不想用我的的身份給你謀什麼特權,我知道你肯定是想靠自己的。但是,我也想讓你知道——歸類於你事業範疇的,我會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可與此同時,我也想讓別人知道,想要借什麼強權來壓你,在我這裏,不會存在這種事情。”
“靠你努力去做的事情,我不會給你開什麼後門;但如果有人要欺負你,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用過那張“王牌”之後,柯瑤果然沒敢再動作。
接下去一周,發現事態平息,梁寓也難得地鬆了眉頭。
把手機扔進家裏的沙發中,他轉身靠着沙發墊坐下來,環視了一圈可稱得上是清寂的屋內。這片小別墅的隔音向來做得好,就算周圍再吵,他也聽不到什麼旁的聲音。
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居然聽到斷斷續續的人聲,像是新聞播報,就那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傳進耳朵里。
有多久沒開過電視了?
他揉了揉頭髮,從哪個角落裏摸出一個遙控器,摁了摁,沒開。
……是沒電了還是遙控器不對?
他鬆開手,遙控器滑落進沙發的縫隙,就那麼卡在那塊兒,不上不下的。
不上不下,真是不上不下,他盯着遙控器無聊地想,上次開電視,還是因為梁煥來了。
那時候他的反應很激烈,是那種冷淡的激烈,懶得回應,但分明每一個簡短的音節都表明了自己的厭倦和不耐煩。
他那時候,覺得梁煥的存在,是一件非常非常討厭的事情。他甚至恨不得自己沒有出生過,不出生,就不用做他的兒子。
看着梁煥努力想去彌補些什麼的樣子,他反而覺得可笑,當初不作為,這會兒卻來試圖讓他感受到關愛,實在滑稽。
但,就是看着黑沉電視機的那一刻,梁寓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滯了滯。
他曾經以為梁煥什麼都沒有給過自己,可不久前發生的事就這麼閃爍着映入腦海。
好像……假如沒有梁煥,鄭意眠奚青的事不會這麼快解決。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梁煥的好,第一次感覺到做梁煥的兒子,也不是一件特別差的事。
他覺得好像很早,又好像遲了。
事件逐漸平息之後,鄭意眠漫畫下的分數和評論,也開始回歸到了水平應有的狀態。
《萬妖生》從三月開始連載,到八月完結。
這五個月來,她耗費了大量的心血來構思、繪畫,但考慮到自己在長篇漫畫屆還算個新人,不適宜把主線拉得太長,於是把故事停在了最該停的地方。
雖然算不上是特別大的長篇,但該有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全都具備了。
橙橙給她發來完結賀電,說是有空給她申請一些影視推介,現在影視部還忙着。
鄭意眠問忙什麼,橙橙只是隱隱約約說部門在處理辭幕影視的事情,具體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部門最近為這事兒忙着。
剛好完結時候是暑假,鄭意眠休息了一陣子,跟着梁寓四處玩了玩,放鬆一下。
暑假時候,正好碰上趙遠生日,他叫的人不多,都是一群關係好的在一塊兒玩。
當天,鄭意眠和梁寓一塊兒過去給他慶祝生日,梁寓把門一推開,鄭意眠就看到一個等身高的巨型蛋糕。
趕來的李敏嘆:“我天,趙老闆有錢啊,這蛋糕很貴的。”
“貴有貴的道理,”今天的趙遠格外意氣風發,還噴了髮膠做髮型,“這家蛋糕的奶油非常棒,可以說是我吃遍W市最好吃的奶油,等下給大家嘗嘗。”
人來齊了之後,大家就開始攛掇趙遠吹蠟燭。
時間正好到他的出生時間,趙遠一口氣吹熄所有的蠟燭。
一片歡呼聲響起。
趙遠:“切蛋糕切蛋糕!讓你們嘗嘗小趙老闆火眼金睛下的美味食物!”
切蛋糕的是梁寓,鄭意眠就站在他對面,看他切過之後,把除了趙遠那塊外的第一塊蛋糕遞過來,伸手就要拿。
猝不及防地,碰到另一根手指。
她愣了愣,轉頭去看,發現站在梁寓旁邊的一個女生,也伸出手想要這塊蛋糕。
那女生似乎並沒有鬆手的打算,反而抬頭,用一種極其期待的眼神看向梁寓。
歡笑聲有剎那的停止。
很多事情並不需要具象的語言傳達,鄭意眠只消看那女生目光一眼,就能看出她眼裏明顯的愛意。
她素來不愛和人爭,但如果這個時候鬆手了,未免有點叫人心堵。
她明明是他的女朋友,拿這塊蛋糕是應當的才對。
這時候,終於有人發現了這暗涌和不對勁,當即叫喚開,想要緩和氣氛,玩笑道:“要是把這蛋糕帶回學校,說是梁寓切的,指不定能賣個高價!”
那女生看向梁寓,竟然帶着孤注一擲的勇猛和堅定:“我願意買,多少錢都可以。”
一邊圍觀的趙遠瞠目。
李敏戳他:“什麼、什麼玩意啊?這人誰?你把她放進來幹啥?”
趙遠:“就以前活動里認識的女生,她問我能不能來,我就答應了,媽的,防不勝防啊。”
梁寓聽了這聲音,卻沒有過多的表情。
他抬頭,笑着看向鄭意眠,話卻是對剛剛那個提議賣蛋糕的人說的:“那她豈不是億萬富翁了?”
那人道:“怎麼呢?”
梁寓低下頭,刀沒入綿軟蛋糕中,輕笑一聲:“她的蛋糕都是我喂的,按照一勺一百來算,她現在也該無形消費了許多資產才是。”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輕鬆讓那女生鬆了手。
無形之中,他已經針對某件事情做出了回答——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冷漠到幾近殘酷。
她早該知道的,對於別的人,他向來是吝嗇自己的溫柔。
趙遠:“……秀恩愛可以這麼高雅又這麼騷的嗎?”
室友大叫:“騷不過,騷不過!”
後面的李敏轉頭,對老三說:“請分析這種手法。”
“啊?”老三愣了愣,不甚確定道,“側面烘托?側面描寫?”
“恭喜你,答對了!”李敏抬手,“給自己鼓鼓掌吧。”
老三:“有獎品嗎?”
李敏準備鼓掌的手一停,而後驟然轉到老三眼皮底下:“一巴掌,要不要?”
老三:“……”
小插曲之後,趙遠又提議玩遊戲。
室友抖着腿:“反正就總是玩些騷斷腿的遊戲就是了。”
這次的遊戲規則趙遠草草帶過,只說抽到一套卡片的人要按他的指令去做,想着趙遠是個拎得清的人,加上今兒個他是壽星,大家也就同意了。
鄭意眠先抽了一張卡,是一半的桃心,然後到了梁寓。
梁寓抽卡的時候,她就開始吃蛋糕,叉子正送進嘴裏,趙遠就嚎開了:“一對的!一對的!現在黑色半桃心去追紅色半桃心!”
等大家開始鼓掌的時候,鄭意眠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紅桃心。
東西也顧不上吃了,她站起身就往外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跑,但這種規則一出來,被追的人就容易感到緊張。
就算身後的人是梁寓,就算追到了也不會怎麼樣,但那股緊張感還是驅使着鄭意眠不斷飛奔。
最後,她跑進一個黑黢黢的包間裏。
正想喘息,想着梁寓大概不會追過來了吧,下一秒,鄭意眠就被人反壓在了門上。
她一顆心緊張得要蹦出來,太陽穴突突跳,腿都快軟了。
梁寓靠在她耳邊,灼熱氣息灑在鄭意眠耳郭的時候,她感覺整個人瀕臨爆炸,血液不斷上涌。
他終於開口說話。
“聽人說這家蛋糕店的奶油很好吃,我也想嘗一嘗。”
回了包間,本熱鬧的包間看到了他們,忽然沉默了一瞬。
而後,大家再度嘻嘻哈哈起來。
室友看他們:“怎麼去了這麼久?”
趙遠身子動了動,室友叫喚:“趙遠你踩我幹嘛?”
“你說幹嘛?”趙遠選擇性跳過這個話題,“來來來,繼續玩啊!”
鄭意眠理了理襯衣,心虛地坐下了。
大家都對剛剛他們的“忽然消失”避而不提。
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鄭意眠不知道做什麼能讓自己顯得盡量正常一些,索性把剛剛沒吃完的蛋糕重新端起來吃。
大家玩骰子,玩着玩着,不知是誰提了一嘴:“這個蛋糕味道還不錯,尤其是奶油,感覺有股我們學校門口的風味。”
趙遠:“是么,我沒吃出來……”
“沒有。”
下一個接話的卻是梁寓,他修長手指快速理着手裏的牌,漫不經心說:“學校的奶味沒有這麼足,而且吃起來會有點膩。”
“嗯嗯,對。”
有人附和說。
過了會兒,終於有勇士壯着膽子,指了指梁寓原來位置上那塊完好無損的蛋糕,道:“寓哥,你蛋糕不是還沒吃嗎?怎麼把味道分析得那麼准?”
在座十二道目光,刷刷黏到鄭意眠臉上。
鄭意眠裝聽不到,耳後迅速燒紅,把蛋糕飛快往嘴裏送。
禍從口出啊禍從口出……
趙遠咳嗽聲:“那個……因為我之前帶他來嘗過這個味道……對,就是這樣。都別亂猜了啊,別看嫂子,不存在的。”
這時候,有不明事理的人捏着牌茫然抬起臉:“嫂子?嫂子怎麼了?蛋糕和嫂子有啥關係?”
“有……”
正有人要開口,被梁寓一道目光驚得生生逼了回去:“有個屁的關係,沒有,不存在的。”
好不容易,繞了一大圈,話題終於從這裏繞走,鄭意眠得以鬆了口氣。
然而,沒過多久,李敏在她耳邊小聲道:“眠眠,你口紅是不是忘記補了?”
鄭意眠:?
李敏在自己嘴巴邊上滑了一圈,意有所指:“你口紅花了。”
鄭意眠:“……”
後來服務生又送了果盤和酒來,前面有人在唱歌,潺潺流緩,溪水似的。
後面趙遠他們還在玩,玩得正帶勁,他女朋友都攔不住。
說到女朋友,鄭意眠這才有機會近距離地了解趙遠的女朋友。
這姑娘跟趙遠性格截然不同,話不多,但是很喜歡笑,平時看着倒沒什麼,一笑起來,一口白牙細若編貝,很漂亮。
此刻,她就坐在趙遠旁邊,看趙遠瞎胡鬧,想一出是一出。
女朋友伸手拍趙遠手背:“別喝了,你都喝醉了。”
“誰說我醉了,這度數沒有酒!我還可以再吹!”
女朋友放手:“好吧,那你喝吧。”
趙遠臉色微紅:“上一盤誰輸了?鄭意眠是吧,來,喝酒喝酒。”
說完,趙遠指着面前一排酒杯:“選一杯喝吧。”
鄭意眠完全對酒沒什麼敏感度,只是按照直覺選了杯顏色最好看的,冰藍色的透明液體盛在剔透玻璃酒杯中,在一束燈光下晃出澄明的色澤。
她正要喝,聽到梁寓在耳邊道:“你要是喝了這個,今晚就別想睜眼了。”
鄭意眠看着他:“度數很高嗎?”
梁寓點點頭,伸出手來:“給我喝吧。”
鄭意眠這下也有些猶豫:“那你會醉嗎?”
“不會,”梁寓說,“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語畢,梁寓托着酒杯,有幾個高光點搗亂似的灑在他指尖上,又略微晃動。
他抬頭,送酒入口,喉結上下滾動幾番,一飲而盡。
鄭意眠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敏湊過來,暗戳戳問她:“你是不是有點想喝?”
鄭意眠抿唇,笑開一點:“感覺還挺好喝的。”
李敏表示贊同:“我也覺得,顏色好看,剛剛聞味道也不錯,像藍莓果汁?我剛剛還準備讓你留一點給我嘗嘗味道。”
“但是度數太高了,”鄭意眠說,“萬一我們喝一點就醉了怎麼辦?”
“這怕什麼啊?”李敏頭頭是道地給她分析,“你看啊,現在你是和梁寓在一起,很安全的,如果以後公司出去應酬,那肯定不能喝多,不然有危險。而且以後出去肯定多少都要喝點酒的,你喝過酒嗎?”
鄭意眠搖搖頭。
李敏一拍手:“是啊,你現在不儘早適應一下,以後沒辦法喝,或者喝一杯就醉,那豈不是更加危險了?現在趁梁寓還在,你可以問問他哪種酒不容易喝醉,然後嘗試一下嘛,以後再碰到這玩意兒就沒那麼容易被撂倒了。”
說得還有點兒道理。
於是鄭意眠問她:“你想得這麼周全,那你喝過嗎?”
李敏撓撓後腦勺,這下換她開始哽住:“沒有,我只、只喝過啤酒。”
鄭意眠:“……”
想了想,鄭意眠還是戳了戳梁寓的手臂。
他很快回應,轉過身來問她:“怎麼了?”
鄭意眠斟酌地、剋制地、矜持地,盡量不露聲色地問:“有沒有什麼適合我喝的,比較好喝一點的酒?”
“適合你,還得好喝……”他低笑一聲,“怎麼,想喝酒了?”
“不是,我就是想,我以前都沒怎麼喝過嘛,今天剛好有機會,想試一下。”她抿抿唇,能看出帶着一點兒矛盾。
梁寓放下手裏的骰子,扶住她後腦勺,湊近她耳邊:“我要是給你灌酒了,你爸媽發現,會不會揍死我?”
“別給他們知道就好了嘛,”鄭意眠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拉開一道小小的縫隙,“我就只喝這麼一點。”
他垂眸,目光帶笑,聲音還有點不穩,側頭去拿酒的時候,還在自嘲似的低語:“嘖,感覺真有點自責。”
“怎麼?”她問。
“有種引誘年級第一逃課去打電動的感覺,”梁寓笑,“你那麼乖,我怎麼能喂你酒?”
鄭意眠想了想:“如果你覺得不好,那就別……”
他打斷道:“不過還挺刺激的。”
鄭意眠:“……”
不過多時,梁寓給她帶了一小杯淡粉色的酒過來。
賣相還真是上乘。
他坐在她旁邊,沙發隨着他的動作微微陷下去一小塊,杯中酒卻沒灑。
他把酒杯順手遞到她唇邊:“先嘗吧,就嘗一點。”
鄭意眠低頭,抿了一點。
他失笑:“我說一點,你還就真嘗一點點?這樣怎麼嘗出味道來?”
她又低頭啜了口,杯中酒線隱隱約約下去了些。
剛入口有點辣,還有點嗆,即使有一點點果味兒,但並不明晰。只是吞下去,再回味過來的時候,就感覺到淺冽的回味。
梁寓挑眉,問她:“好喝么?”
“還行,”她咬唇,“不算很好喝,但也不難喝。”
他不置可否:“這東西本來也沒多美味。”
“你們不是很愛喝嗎?”她捧着臉,低聲說,“想知道你喜歡的東西,是什麼樣的。”
他搖搖頭:“也不是很愛喝。”
“可你們以前在酒吧,不是經常……”
“消遣罷了,”他盯着酒杯灑下的投影,緩緩道,“那時候畢竟沒事幹,除了這些消遣和麻痹,找不到別的東西了。”
原來是這樣。
鄭意眠抿唇,笑:“原來你也沒那麼喜歡喝酒啊,那……你比較喜歡什麼消遣?”
他沉吟,聲音染上醇酒似的低:“……想了解?”
很快,他的氣息將她盡數籠罩,綽綽約約,憑空拉了道醇厚的紗幔一樣。
“我喜歡你。”
她心跳頓了拍,旋即眨了眨眼,問:“我算消遣嗎?”
“算啊,”他聲調平緩,一字一頓,“遇到你之後,就了解你喜歡吃的、喜歡喝的、喜歡做的,就這樣消磨原來覺得很無聊的時間。人這一輩子,總是離不開消遣的。”
“有的消遣很迅速,而且頻率很低,就像酒、煙、電動。”
最後,他說:“但你不一樣,你是我一輩子的消遣。”
是我枯燥繁碌生活里的浪漫篇章。
必不可少,且有始有終。
一場party結束之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大家盡興地走出包間,面上都掛着暖和的笑意。
趙遠醉得像爛泥,扶都扶不動,室友攙着他,他就一手搭在室友肩膀上,腳底還不停打滑,活像小品喜劇現場。
女朋友在旁邊笑得停不下來,邊笑邊錄像:“明天我一定要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喝醉是什麼樣子。”
室友受不了,索性直接把人扛起來:“記得告訴他給我錢!搬一次五百塊!”
鄭意眠正看得好笑,一轉頭,梁寓就垂眸問她:“你今晚呢?送你回家?”
鄭意眠聞了聞自己的袖子,又遞到梁寓鼻下:“你聞聞看,有酒味嗎?”
他笑她:“現在這塊兒都是酒味,我怎麼聞得出來?”
她垂下腦袋,開始思忖:“要是身上有酒味,還不如不回去。如果回去了被他們發現,肯定又要嘮叨我好久。”
“不回去,能去哪兒?”梁寓扶她進電梯,摁下一樓按鍵。
“就跟他們說我去敏敏家住一晚,也沒什麼關係。”
鄭意眠回頭問李敏:“敏敏,如果我身上有酒味,可以回你家嗎?”
“當然可以呀,”李敏說,“一起回去就好了。”
商量好了後路不至於無家可歸后,鄭意眠放下心來,跟着人流一起走出電梯。
站在最前面的人發來“線報”:“我靠,下雨了!”
在裏面玩得太投入,沒有人發現外面的暴雨已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了。
這雨來勢洶洶,一點都不溫柔,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不遠處的傘面。
視線里的一切被大雨渲染成迷濛的灰色。
“先等會兒吧,”梁寓道,“等雨小了再出發。”
“也真是,附近一個超市一個賣傘的地方都沒有,傘都買不了。”
“不是吧,我覺得這是陣雨,下這麼大,估計一會兒就停了,不用買傘,沒必要。”
“好,那就再等等。”
有人猜測得果然很准,大概十分鐘之後,雨漸漸小了,又等了一會兒,雨勢已經降成了毛毛細雨的狀態。
大家蜂擁而出,準備去前面的路口處攔車。
交通方便的,就直接搭地鐵搭公交,不方便的,就去攔出租車。
但無論選擇哪種交通方式,都要先去前面那個路口處。
才走出去三分鐘,大雨就這麼不近人情地回歸了。
雨滴砸在身上,好歹還是有點疼的,所以就有人已經叫開了。
“哎喲我的天,怎麼一下又變大了!”
“跑快點吧,跑快點,我們跑到前面的車站,先去躲個雨!”
梁寓脫了外套,摟着鄭意眠往車站跑去。
雖說聊勝於無,但外套能有多大的遮雨能力,到車站的時候,鄭意眠全身上下,已經被淋得差不多了。
本來並不明顯的酒味被大雨一浸泡揮發,就更明顯了。
這下肯定不能回去了。
鄭意眠從包里取出紙巾給大家擦身上的雨水,自己擦了擦手,給家裏去了一個電話:“喂,媽,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敏敏要我去她家住……免得回去還要坐很久的車,現在也晚了……嗯,好,我會注意安全的,拜拜。”
掛斷電話,李敏回頭:“請示完了么?”
鄭意眠點頭:“可以,就去你家……”
“去我家我是沒意見啊,”李敏苦着臉,“可是去我家坐出租也要四十分鐘,你淋得這麼厲害,感冒了怎麼辦?”
鄭意眠沉默了一會兒。
李敏問:“有沒有誰能把你捎回去,並且家裏離得很近的呢?這樣方便些呀。”
不過半晌,梁寓道:“我家,坐車回去只要八分鐘。”
李敏眼睛一亮:“那你就去梁寓家吧眠眠,離得近,反正跟去我家也差不多,並且還近。”
再三權衡之後,鄭意眠還是選擇去了梁寓家。
李敏家隔得太遠,回去之後確實很有可能感冒,去梁寓家也差不多,一樣能解決問題,而且還更近一些。
李敏:“行,那這樣的話,你倆現在就回去吧,我再等等,車還沒來。”
“好,那你注意點,到家發消息跟我說聲。”
“得嘞,快去吧。”
簡單地囑咐過兩句之後,鄭意眠和梁寓就先回去了。
回去之前,鄭意眠還跟大家說:“如果等下我們到家了,你們還有人在這裏等雨停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送傘來。”
雨很大,兩個人很快地跑了回去。
跟着梁寓一起站在他家門口的時候,鄭意眠這才想起還沒有問他父親在不在家,但是下一秒,她似乎是想到什麼,緘了口。
大門打開,果不其然,家裏面一片漆黑,沒有人。
梁寓先進去開燈,鄭意眠順勢從後面進門,然後把門關好。
剛落腳,就收到群組裏的消息,說大家全部都已經上車回家了。
鄭意眠鬆了口氣,道:“大家都走了,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梁寓點點頭,看她渾身濕透,道:“你快去洗澡吧。”
鄭意眠看向他。
他一路上都想着護着她,自己也被淋透了,雨滴順着烏黑的發往下淌。
“那你呢?”
“我房間也有衛生間,放心,我和你一起洗。”
“……和我一起?”
他不禁莞爾:“我說的是時間上的一起,不是地點。好了,進去洗吧,再不洗真要感冒了。”
衣服都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她也早就覺得難受了。
梁寓送她進了衛生間,告訴她冷熱水的方向,就帶上門出去了。
過了會兒,鄭意眠緩過神來,脫掉淋濕的衣服,站在花灑下,藉著澆淋下的熱水回暖。
相同情況下,男性的動作總比女性的更快一些。
鄭意眠才洗完頭,沐浴露都沒抹,梁寓就敲了敲門。
“毛巾和衣服放在門外了,你洗完開門拿一下就好。”
“嗯,好的。”
洗完之後,鄭意眠裹着浴巾,將門扯開一條小縫,而後伸出手,很快地拿走了椅子上擺着的毛巾和衣服。
一開始,她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把睡衣拿起來的時候,才迷糊地想着——梁寓這裏難道有女款的睡衣嗎?或者……他是給她自己的睡衣?
但是手裏的面料,怎麼這麼輕這麼薄……
梁寓是不是不小心把別的東西拿給她了?一般的睡衣怎麼會這麼輕薄呢?
抖開手裏的東西,鄭意眠難以置信地,重新從上而下地確認了一遍——
是,沒有錯。
勾在她手指上的的那件睡衣,哦不對,幾乎算得上一塊布料似的東西,她是不是在哪個商場裏見過?
鄭意眠艱難地眨了眨眼,靠在門上,輕聲往外問:“梁寓……你還有別的衣服嗎?”
聲音已經很小,但是梁寓聽到了。
他回道:“沒有了。這件你先穿着吧,等下出來了,我給你披件外套就好了。”
她點點頭,套上那件睡裙,心裏砰砰砰直打鼓,還是開了門出去。
因為剛洗過澡,她的關節處都帶着粉,鎖骨弧度清晰,是恰到好處的漂亮。
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只是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外、外套呢……”
梁寓伸手,把手上的外套繞到她身後給她披上,手指無意識地碰到她的皮膚,湧起一陣燥熱。
兩個人靠得很近。
她沒說話,只是手指像是緊張地攥住了他外套的袖子,草莓色的唇抿起來,有種呆住的可愛。
見梁寓半天沒說話,鄭意眠抬頭,正要說什麼。
他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
他親得很慢,像是在品嘗一道甜點,由淺入深。
她聽到他喟嘆一聲——
“我操。”
鄭意眠覺得自己像佇在烈日下的雪糕,不消片刻就嘩啦啦地全部融化、癱軟。
他把她扶穩,然後又徑直折回身奔向自己的房間,很快,裏間有水聲響起。
她本還站在原地放空,但桌面上她的手機忽然奮力震動起來,提醒她,此刻有一通她的電話。
其實她現在已經很少打電話,除非是連不上網或者緊急時刻,才會想起手機里還有電話這個功能,且一般時候,除了梁寓之外,也很少有人給她打電話。
更何況都快到十二點了,這種時間段,還有誰給她打電話?
她慢吞吞地挪過去,雙腿發軟,索性直接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拿手機。
還沒拿到手機,電話就已經因為太久沒接而轉成了一個未接來電。
是騷擾或者打錯的電話嗎?
看到陌生號碼的鄭意眠這麼想着。
但是很快,那個號碼再次撥來一個電話。
鄭意眠接起來:“喂?”
“你好,眠衣么?”
是漫畫圈的人?
鄭意眠輕輕點了點頭:“是的,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辭幕,這麼晚打擾到你真是不好意思,”那邊的人無奈地笑了笑,氣音透過聽筒傳來,“我也是看你還登錄在線,才冒昧給你打這個電話的,你睡下了么?”
“還沒有呢,”鄭意眠問,“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沒打擾你休息就好……”辭幕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了,我想問問你,你和奚青簽了長篇合同,是嗎?”
鄭意眠:“嗯,對。”
辭幕接着道:“簽了幾年,這個可以告訴我一下嗎?”
鄭意眠還沒說話,辭幕就繼續說:“你放心,我不是為了幹什麼,就是純粹是……我們幾個簽約畫手這邊出了點問題,所以想看看你那邊的情況。你絕對可以放心,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的。”
“沒事,我只是要回想一下,”鄭意眠打消她的顧慮,“簽約年限而已,告訴你們也沒什麼的。我好像……簽了一年。”
“一年嗎?”電話那邊的辭幕似乎有些驚詫,“你只簽了一年?”
她本來還挺確定,被辭幕這麼一問,自己也有點沒底,疑心是不是自己記錯了。
“你等等,我找找看……”
幸好當時剛簽完約,鄭意眠隨手拍了幾頁合同發給林盞看。
她暫時先退出電話界面,點進自己和林盞的聊天記錄里,順着時間篩選,在圖片記錄里找到了那張圖。
的確是一年,她沒記錯,而且按照合同上的日期看……她的合同快要到期了。
她重新點進電話欄:“喂,還在嗎?”
辭幕回答得很快:“嗯,還在,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的合同,確實只簽了一年,”辭幕的話讓鄭意眠心裏惴惴,她捧着電話問,“怎麼……我和你們不一樣嗎?”
辭幕似乎是又再重重嘆了氣:“不一樣,我們簽了三年。”
鄭意眠:“……只有我一個人簽了一年嗎?”
“不是你一個,別緊張,”辭幕笑,“你只簽了一年是好事,犯不着跟我一塊兒緊張,放鬆就好——反正假如發生什麼事,你合同也到期了,沒關係。”
“發生什麼事?”鄭意眠捕捉到辭幕話里的關鍵句,“你今晚給我打電話,是因為出什麼事了嗎?”
“嗯,有點棘手,”辭幕在那端輕輕咳嗽,“給你打電話,其實是想問問你的處境,看你是不是和我們一樣,假如一樣的話,到時候反抗起來,大家也相互有個照應和底氣。”
“你們……怎麼了?”鄭意眠猶豫着,還是問了出口。
之前就聽說辭幕在關心自己影視相關的事了,處理了這麼久,鄭意眠隱隱約約感覺到,這通電話,也許正是和她的影視有關係。
辭幕長話短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的《見霜》一直在談各方面影視的問題?因為談了太久,我這段時間就託人去問,發現項目可能要黃了。但是問題不出在我,也不出在影視方,後來我怎麼想都不對,托朋友找到律師,問了一下我的合同。”
“比較專業的就不和你說了,你聽不懂,我當時也沒聽懂沒記住。總之就是一句話,合同有問題,我們被坑了。”
鄭意眠心一沉。
“但是和你應該沒什麼關係,如果你簽的也是三年的約,後面多多少少會波及到一些利益問題……但是你運氣好,只簽了一年,所以問題不大。但是我、花裳、雲酒還有好幾個你不認識的畫手,我們都簽了三年。我們的版權其實全都早就在談了,可談了很長時間卻一直都沒有下文,如果再這麼下去,我們不僅沒辦法運營我們的作品、把它的各方面性能開發到最大化,還有可能繼續被坑。”
“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了,”辭幕在那邊咳嗽一聲,“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捍衛自己的權利,站出來保護自己。”
聊天中,洗完冷水澡的梁寓擦着頭髮出了房間。
鄭意眠抬頭看了他一眼,某種觸感又壓着身體浮上來,她急忙挪開目光,強迫自己進入正題:“是怎麼被坑了?他們向影視方提了很無理的請求嗎?”
“何止是無理——你知道么,我們奚青的老闆劉臏跟影視方說,除非《見霜》的導演是他,否則版權不出。”
鄭意眠詫異:“啊?”
“而且他跟別人說,這就是我的意思,”辭幕嗤笑一聲,“我有個屁的這意思,我看他是想賺錢想瘋了。”
鄭意眠沉默了。
辭幕繼續道:“還不止這些,比如第二天要簽合同的項目忽然被他用各種方式推諉,臨時要加上吸血一樣的條款,把人家嚇得轉頭就跑;比如為了兜着大家通通上當,他告訴那些沒簽約的新人畫手,我們對合同的專業性讚不絕口……這些你,有沒有經歷過?”
鄭意眠怔了怔,泛着淡粉的指尖無意識地撥動着桌旗的流蘇:“當初我簽約的時候,他們也確實告訴我,奚青里所有的畫手簽的都是這份合同,所以絕不存在什麼坑蒙拐騙的情況。”
辭幕冷笑一聲:“猜到了。”
旋即又替鄭意眠鬆了口氣:“你也是運氣好,剛好碰上他想攬進大批優質畫手的時候,為了提高競爭性,就縮短了簽約合同的年限。不過在你們之後沒多久,合同就重新增加到五年了。”
聽辭幕這語氣,鄭意眠也不免有點擔憂。
為這些準備反抗的畫手擔憂,同時也為奚青擔憂,最後,為自己擔憂。
她問辭幕:“你們打算怎麼反抗呢?直接去公司?”
“直接去公司肯定不行,劉臏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肯定會把我們全部轟出來的,”辭幕道,“我們準備發微博,買熱搜,還有熱門微信號的超大推送。”
“就算這事兒不能找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就算我們被封殺也好被怎麼著也罷,在死之前,我們也一定要把奚青拉下水。沒辦法討回公道,讓大家看清劉臏醜惡的嘴臉也挺好,大不了我們來個魚死網破,誰怕誰?”
也只能這樣了,鄭意眠暗自想着,如果辭幕她們有退路,但凡她們還有一條退路,斷不會把這事做得這麼絕——但她們現在無路可退,因為無路可退所以無所顧忌,兩手空空如也孑然一身,倒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那……”鄭意眠問,“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能怎麼辦?走一步是一步咯,”辭幕說,“假如真的能爭取到自由權,哪怕毀約要交毀約金都沒關係,我願意爭取我的自由身。假如大家還能有離開奚青的機會,就找別的公司,或者是自立門戶,做一個工作室,干過奚青,氣死劉臏。”
“自立門戶?”
“我們一群人粉絲基礎不錯,代表作也有,去別的公司的話,好歹也能給公司帶來不少收益和名氣。假如找不到公司,自立門戶……應該也可以,不過這都是初步想法,還沒確定,當務之急是解決奚青的事兒。當初我們在奚青,算是撐起了半邊門面和流量,若是這事兒一出,自帶讀者群的老畫手大面積流失,新畫手望而卻步,奚青要不了多久就會垮台的。”
後來又聊了很久,鄭意眠窩在椅子裏一邊聊電話,一邊不住地思考。
其間,梁寓給她倒了熱水,還給她擦頭髮,眼見着越來越晚,終是勸道:“還不睡?”
那邊的辭幕像是聽到了這句話,這才遲遲反應過來:“啊,你快去睡吧,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說。”
鄭意眠纏着流蘇的手指停了停,最終鬆開繞成一團的線,回那邊的辭幕:“好,先睡吧,晚安。”
掛斷電話,鄭意眠眉頭依然難展。
如辭幕所說,奚青的大半流量都是簽約的這批畫手撐起來的,假如一大半的簽約畫手都離開奚青,奚青很難支撐住。
如果她繼續留在奚青,的確有可能分享到公司更好的資源,但……到那個時候,恐怕奚青再想給出多好的資源,都很難好到哪裏去了。更何況,那時候的奚青很可能徒有虛名,讀者再不買賬了。
梁寓伸手,失笑地扶上她眉頭:“不去睡覺,還在這裏皺着眉想什麼?”
鄭意眠張了嘴正要說話,梁寓挑眉:“你是準備像那邊複述似的,花幾十分鐘給我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是……”
她現在覺得思緒很亂。
合同要到期,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沒什麼可是的,先去睡覺,天大的事,等醒了再說。”他伸手拭去她額上一滴小水珠,“現在這麼晚了,擔心也沒用,不如等醒了之後再好好地想一個解決辦法。”
鄭意眠被他說服,點點頭,站起了身。
他揉揉她的腦袋:“你只要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就好。”
“好了,不要再擔心了,快去休息吧。”
“左邊那個房間我收拾了一下,你直接去睡就可以。”
鄭意眠長吁一口氣。
是,梁寓說得對,現在着急也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還是不要糾結這事兒了。
再說回來,她現在的處境也沒有辭幕她們那樣糟糕,並未有何當務之急須處理,也不用急於一時。
當初簽約奚青的時候,鄭意眠原本的打算也是鍛煉自己,也沒準備永遠都留在那兒。
就算這次不續約,她也會想辦法找地方另謀出路的。
這麼想着,她暫時把心裏的包袱放了下來。
——天塌下來,他也會幫她撐住的。
這麼想着,她靈魂出竅似的進了左邊房間,關上門,門落鎖的那一刻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再度拉開門。
如她所料,梁寓還沒有走。
見她又開了門,梁寓眉挑了挑:“怎麼?”
這時候,她才綽約地想起來點兒剛才的事。
“你……還好吧?”
梁寓抄手:“什麼還好?”
鄭意眠指指他的頭髮:“淋了雨,還衝冷水澡……”
梁寓笑意半分不減,迎向她的目光:“你怎麼知道我洗的冷水澡?”
鄭意眠:“……”
他含笑,低聲:“知道我忍得很辛苦,就不要再撩撥我了。”
“我?我沒有呀,”鄭意眠小聲咕噥,還有點委屈,“衣服不是你給我的么。”
好端端的,什麼都沒做,倒落了個撩撥的罪名……
“跟衣服沒關係,”他淡淡道,“你光是站在這裏,就已經足夠讓我忍耐了。”
每天都在忍。
沒靠近的時候想靠近,靠近了想牽手,牽過手是擁抱、親吻,無止境的漫長的繾綣——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貪婪地想要霸佔她的所有。
那一整天都太忙,導致鄭意眠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她睡得熟,渾然不知在酣眠時,有人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給她重新調試空調溫度,再給她蓋好被子。
她醒來的時候,瀉進來的陽光的亮度剛剛好。
房間外面似乎有聲音,很細碎,帶着清晨的靜謐和怕驚擾人的小心翼翼。
鄭意眠穿好外套,走出房間,發現梁寓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廚房門口了。
他估計剛起來沒多久,眉眼裏都貯着一股睏倦的慵懶,此刻半倚在牆角,搭着眼瞼閑散地往廚房裏看。
“叮”一聲,微波爐響了。
他正準備去拿,餘光瞥到站在門口的鄭意眠。
“起來了?去洗漱一下,吃點東西。”
她乖乖地點頭,慢吞吞地往洗手間挪。
擠好牙膏開始刷牙,鄭意眠透過鏡子看到,梁寓正站在她身後,抱臂看向她。
“吃什麼?”她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問。
“新鮮的,三明治。”
漱完口,她問:“新鮮的?你才做的?”
“才從樓底下麵包房買來的。”
鄭意眠莞爾。
早餐剛吃完,就收到編輯橙橙的消息:【親愛的,找時間寫一個《萬妖生》的千字大綱給我,不用設置懸念,就把整個故事的劇情轉折寫上就好。】
鄭意眠:【好的。是要做什麼用嗎?】
橙橙:【是呢,版權部想要推介試試。目前你和柯瑤的那本題材和感覺差不多,所以那邊想要看看哪本更合適一些~】
……沒想到辭幕這事兒才堪堪理出頭緒,版權部就又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鄭意眠回了個“好”,就放下手機,去陽台上看昨晚曬的衣服是不是幹了。
看衣服的時候,梁寓忽然出現在身後。
他搭着她肩膀,緩聲問:“好了,現在可以說說你昨晚要說的事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鄭意眠儘可能簡單地複述,“就是奚青的合同鑽了一些法律漏洞,老闆想賺錢,導致畫手版權難輸出,很多被坑的畫手現在怒不可遏,準備開始反抗了。”
他鼻音淡淡的:“被坑?”
“嗯,”她點頭,“我就在想,經過這件事,奚青口碑肯定會垮台,大批畫手離開,那時候奚青就跟一具空殼似的,那我……該怎麼辦呢?”
梁寓未作停頓:“假如奚青垮了,你還可以去別的公司。”
“而且我和柯瑤的《縛妖》都被諮詢了,影視部現在要從我們倆裏面選一本去推介,”鄭意眠腦子裏一團亂麻,感覺情況愈是混亂,要在混亂里理清的事就愈發多,“啊,頭疼,好糾結,不知道怎麼辦。”
事情這麼多,而且都勾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現在這情況,就好比要她解開一團纏在一起的毛球。
而那些線互相打着結,無論她怎麼理,都沒法找到開始的端點。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如先等等看?”梁寓道,“哪件事出來,就解決哪一件,沒必要為還沒發生的事困擾。”
鄭意眠長吁一口氣:“也對,那先等等看吧。”
“如果覺得情況太複雜,那就先放鬆一下,”梁寓道,“最近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不知道,想想吧,”鄭意眠聳聳肩,“我們先下樓去走走吧。”
“好。”
換好衣服下樓去,在樓下逛了一圈,梁寓帶她去花市買了幾盆小的多肉,又去寵物店看了貓貓狗狗,還帶她去自製華夫餅。
這麼一天下來,她鬱悶的情緒才好了很多。
剛好下午五點,袁雅打電話來催她回家。
梁寓很貼心,把她送到樓下,叮囑她:“假如心情再不好了,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帶你出去。”
她點頭,兩個人說了兩句,就分別了。
到了家,袁雅問她:“都玩兒什麼了?”
“四處逛了逛,也沒玩什麼特別有意思的。”她說。
“行,之前畫漫畫宅在家太久了,經常出去下也挺好的,趕快洗個手,媽媽給你做晚飯。”
鄭意眠答了句好,就進自己房間,想看看書調劑一下心情。
適時,李敏發了條消息過來:【馬上開學了,那個軟件課的作業記得要交啊。】
幸好李敏提了一嘴,不然她都快忘了這個作業了。
鄭意眠開電腦做作業,又把這事兒提醒了一下樑寓。
梁寓:【我已經做完了。】
好像這段時間以來,他學習方面的效率都比以往高了很多,連趙遠都說他比在高三時候成績都還要好。
鄭意眠悻悻:【你做完啦?這麼快啊。】
【嗯,做了挺久,有點難。】他回。
鄭意眠:【有點難嗎,那我……】
下一秒,梁寓施施然道:【你有不會的可以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