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京
京城。賈府。榮慶堂。
賈母接過李紈奉上的茶盞,看着下首的王夫人問道:“元姐兒那頭可有消息了?”
“今兒剛得了宮裏的信,元姐兒這批當初留了牌子呆在宮裏卻未做安置的,如今都有了結果。有些放回家了,有些得了差事。咱們家前頭找的關係成了!元姐兒被授以從七品的女史,隨侍皇後身側。”
賈母一張老臉透出笑意來,“這樣也好!”
王夫人跟着點頭,如今倒也不覺得未能被直接納入後宮有什麼遺憾了。
皇后是後宮之主,與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對其敬重有加,後宮寵妃一茬換了一茬,卻從無一個能越得過她去。能在皇後身邊服侍,為其分憂解難,是天大的榮耀。
更何況,中宮女官還是有身份有品級的人物。雖然品級低微。但若能藉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見,太宗皇后當年便是出身後宮女官,因其才華過人,受帝后賞識,特被指給了太宗為妃,從此魚躍龍門?
皇上已經有了年歲,她的女兒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為妥當?
想到此,王夫人用綉帕捂着嘴笑起來。
門帘忽而被掀開,王熙鳳身穿錦繡華衣走進來,聲音爽朗,“給老祖宗請安,是我今日來遲了。該打該打!”
“確實遲了。該打!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賈母呵呵笑着,話是這麼說,可面上卻沒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為何來遲,只怕就捨不得打我了!”
一句話倒是挑起了賈母的好奇心,“哦?為何?”
王熙鳳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來,“老祖宗,這是今兒剛到的書信,揚州來的!我知道老祖宗心裏一直記掛着,因此一聽聞便特意拿了過來。”
“快快,給我瞧瞧!”賈母果然大是歡喜,忙接過信看了起來。
“我聽着送信人的言辭,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這信上怎麼說?”
賈母一連叫了四五個好字,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硯哥兒大好了,敏兒還給我新添了個小外孫呢!”
王熙鳳兩手一拍,“這敢情好,大喜事兒啊!老太太,我這就準備賀禮去!”
“不忙!”賈母笑着叫住她,“賀禮不急這一時。這裏還有另外一樁事,你先辦了!”
王熙鳳很是訝異,以賈母對賈敏的疼愛,有什麼事竟比她還重要?
只聽賈母續道:“你去收拾間院子出來,硯哥兒要來京了!”
王夫人十分驚詫,“外甥要來京城?”
“是!敏兒信里說,硯哥兒要專程上京來給我賀壽!算着日子,這會兒怕是已經在路上了!”
那語氣里,除了高興還有幾分炫耀和得意,眾人哪裏聽不出來。王夫人心裏忽而覺得有些不舒坦,一時沒忍住露在了臉上。
賈母正在高興時,沒察覺,王熙鳳卻見着了,忙道:“這是林表弟孝順呢!都說老太太是個有福的,這外孫不遠千里趕來拜壽,可見一片誠心。往日裏孫子孫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熱鬧。不說別的,就前兒,寶玉得了一盤子葡萄還念着說要留給老太太!”
一番話,既奉承了賈母,又討好了王夫人。使得二人面上都有光。王熙鳳又打趣:“打明兒起,我得來得更勤快些,也好沾沾老太太的氣兒!”
賈母斜眼笑罵:“你這猴兒!”
李紈站在一邊,彷彿是個多餘的。王熙鳳這等長袖善舞的本事,她是做不來。她有些羨慕,也有些嫉妒。王熙鳳進門不過兩月,便已幫着王夫人協理內務,更是與賈璉新婚燕爾,如膠似漆。
她的眼珠有些紅。從前,她與賈珠何嘗不是如此?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必。賈珠待她體貼,才學品貌樣樣不差,不知比賈璉強上多少倍。只可惜……
去歲,她生下賈蘭,又逢賈珠秋闈之年,府中一派喜氣,人人盼着雙喜臨盆,賈珠高中。奈何賈珠心思重,日夜苦讀,臨考之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後,她與兒子在府里的地位便也一落千丈。
想到此,李紈忍不住又多瞧了王熙鳳兩眼,看着她身上添紅掛綠,再看看自己的素凈衣裳,神色一點點暗下去,心頭一片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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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岸口。行船之上。
林硯在甲板上伸了個懶腰,手撐下巴,看着忙活的衙差輕笑。
閔先生蹙眉,“公子是故意途徑金陵,在此處停船?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公子此舉太兇險了些。”
林硯搖頭,“閔先生當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還不打算同父親撕破臉,因此揚州出發之時,楊知府不敢大動作,可這上京路途遙遠,江南一片甄家勢力不可小覷。與其日夜防着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出手,還不如我們主動送上門,反倒佔了先機,更好應對。”
林硯突然站直了身子,收起臉上的玩笑之色,正經道:“閔先生,在我出發之前,父親可是邀約過楊知府?席上怕還有甄家的人吧?”
閔先生一愣,思量了一番,回說:“沒錯。”
林硯眼睫顫了顫,笑道:“既然父親都把檯子搭好了,我豈不更得把這齣戲給唱下去?”
說著,林硯揮手招了小廝秋鳴過來耳語了一番。
船艙內。
紅曲叉腰怒目,“你們查歸查,可不許弄壞了我們家的東西。這一船載的可是我們家老爺太太送給京城岳家的禮,都精貴着呢!磕了碰了哪一樣,你們都賠不起。”
金陵知府葛鴻籌打着哈哈,“姑娘莫急,我自會讓他們小心着些,萬不會損了一物。”
紅曲面色稍緩,抬手喚了兩個人過來,尾隨衙差,看着他們莫眼皮子淺動了手腳。
捕頭環視四周一眼,偷偷湊到葛鴻籌身邊,微微搖頭,眉宇擰成了一個川字。
葛鴻籌卻是嘆了口氣,“意料之中。林硯在做什麼?”
“在甲板上納涼,還讓人搬了茶几茶具過去,和一位先生船頭品茶,一個泡茶的小廝在身邊伺候着。聽着好似還做了兩首詩。這種時候,可真有閑情!”
語氣里有幾分嘲諷,也有幾分不解。
葛鴻籌搖頭,“他這是不懼。你想想,若是你的船上有蘇瑾,你還會這麼明目張胆,大搖大擺地停靠金陵補給修整嗎?再說,揚州到金陵才多遠?這麼大一艘船,內里□□俱全,就走了這麼點距離,何需補給?”
捕頭更是納悶,“大人的意思是,這林家公子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
葛鴻籌笑起來,“你可知,前幾日,林大人約了楊知府和甄三爺見面,送了一尊白玉打造的送子觀音,底座還藏了兩張萬斤的鹽引?”
捕頭大是驚訝,“林大人不是素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揚州如今是什麼時局?蘇家的下場尚且在前頭呢,更別說這位林公子才經歷了一場生死。林大人此舉是來求和的。
鹽引是讓之以利,送子觀音是想藉此告訴我們,他最為看重的是子嗣,更準確點說是林硯這個長子。林硯入京,與其說是賀壽,不如說是保命。”
捕頭皺眉,仍是不能理解,“那林公子今日這出?”
“甄大人和林大人的關係緊張,非一日之功。便是萬斤鹽引奉上,也難讓甄大人消除警惕。林公子此舉是想說,林大人求和乃是真心實意,蘇瑾的失蹤與林家無關。將自己直接送入甄家的虎口,這份氣度和膽魄,可不是誰都有的。”
葛鴻疇絲毫不吝嗇自己對林硯的賞識。
話音落,秋鳴便迎面而來,“葛大人,我們家大爺有請!大爺說,搜查逃犯這等事情,讓下頭人辦就好,不必大人親自看着。船頭備了茶水,這天兒涼快了兩日,又有些燥熱了,正好給大人解解渴。”
葛鴻疇笑着應了,確實該見見林硯,好歹把面子給人家還回去。不管怎麼說,林如海都是從二品的大員,甄家尚不敢撕破臉,他如何得罪得起?再有若是林家與甄家和解,那他就更得罪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