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柳姨娘之死
側室。
林硯看着搖籃里熟睡的猴子般的孩子,一顆心都軟了下來。這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這一刻,他豁然開朗!
一夜之間莫名其妙成了林家長子又如何?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相貌,就連飲食習慣都如此相似。而他對於林硯這十幾年來的生活經歷也感同身受。若說他不是林硯,連他自己都不信!與其說他穿越成了林硯,不如說,他是在此生活了十幾年後,猛然歷經生死,覺醒了另一個人的記憶。
他依舊是他,所以,莊周夢蝶如何?蝶夢莊周又如何?
此刻為莊周,他便做莊周,為蝴蝶,他便做蝴蝶就是。
“姑娘,姑娘慢點,小心摔着!”
林硯一怔,轉過背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淚水,便見黛玉已經提着裙子跑了進來,“弟弟可是生了?怎地昨夜都沒人喚醒我!”
林硯失笑,“什麼叫做弟弟生了,是母親生弟弟了!”
“哥哥明知道我的意思,就會欺負我。”那秀眉一揚,小臉兒又氣又怒,甚是委屈,林硯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一把,意料之中惹來黛玉的懊惱,看着她白皙的臉頰飛上一朵粉紅。林硯拔腿就跑,身後傳來黛玉氣怒的嬌嗔。
待出了屋,林硯訕訕摸了摸鼻子,朝賈敏房間望了一眼,屁顛屁顛地走過去,卻被魏嬤嬤攔了路,“太太累了,已經歇着了。大爺大半夜的就守在這,該也是累了。也回去歇着吧,方才太太還惦記呢,囑咐老奴一定要記得讓大爺回院睡去。”
林硯往內室瞄了眼,“父親呢?”
林如海看了孩子一眼便去尋賈敏了,因着這,林硯才不好進去打擾,只能逗着小不點。可聽魏嬤嬤的意思,林如海竟是不在?
魏嬤嬤輕笑,“老爺還要上衙呢!已經去前頭了!”
林硯斂眉,笑嘻嘻應了魏嬤嬤的話,只說回院歇着,轉身去的卻是前院方向,在二門口又突然停了腳步,心裏思量了一番,面色一變,轉而回頭,快步去了柴房。
趕到時,事情似乎已經到了尾聲。
連翹闔目倒在地上,看那模樣,顯然已經沒了生氣。柳姨娘也沒好到哪兒去,嘴角尚且染着血跡,跪倒在地,面色蒼白,一隻手捂着腹部,疼痛難忍,一隻手卻不死心地匍匐着去抓林如海的褲腿。
“老爺,救我!老爺,我錯了,我錯了!都是甄家騙得我!”
林如海半點不為所動,眼中一片冰涼,“你覺得你犯的罪,一句錯了便能抵得過?你可知,硯兒差點……差點就……”
最後這句彷彿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音色顫抖,卻帶着透骨的凜冽寒意。柳姨娘不禁渾身一抖,眼中驚懼,駭然,轉而變成哀慟,悲涼。
“硯兒?硯兒!老爺眼裏心裏只想着大爺,想着太太,可曾想過我,想過我們三年前那個孩子?他在我肚子裏,還沒來得及出生便……老爺可知道,我每日每夜都會想起他?老爺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除了太太,後院再無所出?”
林如海一震。
柳姨娘卻突然又出一口鮮血來,轉而哈哈笑出聲,那聲音凄涼地讓人毛骨悚然。下一瞬,她的目光看向林硯,嘴角扯出一個難以言明的笑容,疏忽暴起,拔下頭上的簪子朝林硯衝過來!
林硯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邊側身躲了一步,好在柳姨娘毒發時久,已是強弩之末,這一招后,再沒了力氣,沉重地撲通一聲,摔了下來,那大大的眼睛睜着,嘴唇微微抖動了一下,沒了動靜。
林如海唬了一跳,拉過林硯仔細查看了一圈,見其未曾受傷,這才厲聲呵斥:“折騰了大半夜不好好休息,跑這裏來幹什麼!”
罵完,看見林硯面色不太好,瞬間又沒了脾氣,招手喚了林松過來,“送大爺回去!”
林硯卻往林如海身邊一扭,避開林松,言道:“有人都要害死兒子了,難道兒子不該知道是什麼人下的手,用的什麼手段嗎?”
林如海一噎,橫了他一眼。
林硯見他緩了神色,開始得寸進尺,覷着林如海的面色,見周遭沒有外人,小聲說:“父親,柳姨娘出身卑微,便是產下子嗣,對我也構不成威脅,還能成為我的助力。
若是前幾年,母親怕讓庶出佔了長子的位分也就罷了。可柳姨娘服侍父親的時候,我已經好幾歲了。母親聰慧,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林如海一愣,轉瞬明白過來林硯的意思,又覺得有些可笑。當年的事,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彼時,他剛從姑蘇赴任揚州,成為陛下欽點的巡鹽御史,委以重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藉機狠狠打擊過一次甄派鹽商,藉此立了威,才奠定了今日在揚州的地位。
甄家損失不小,尤其還被砸了面子,怎會不怒,那個孩子就是這時候沒的。
也怨他,林家子嗣本就稀薄,自他以上三代都是單傳。因此,在子嗣上,他心知肚明,並不強求。已早有了各色都出挑的長子在前,他心滿意足,對庶子便少了幾分期待和重視,這才讓甄家輕易得了手。
卻沒想到,如今甄家還拿此事離間他的妻妾,利用柳姨娘為他們賣命。
可不是諷刺可笑嗎?
林如海一嘆,收起眼底思緒,對林硯說:“你都明白的道理,為父難道會不懂?再說,我與你母親結髮十幾載,豈會因別人一兩句話便對她疑心?”
林硯鬆了口氣,不吝嗇點贊,“父親英明!”
林如海眼中閃現出笑意,轉頭拉住林硯的手,“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林松,這兩個人都收拾了。至於柳姨娘的家人,也都扔了吧!”
林硯一顫,扔了……
以他對林如海的了解,如此說,那麼扔的便不是人,而是屍。
林硯回頭望了一眼,可林如海與林松二人的站位倒是十分巧妙,不聲不響,將兩個人的屍身擋住,尤其柳姨娘那張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孔,遮得嚴嚴實實!
林硯心中一暖,倒也不顧忌了,直言道:“父親,柳姨娘可是甄家下的手?”
林如海腳步一頓,轉瞬恢復,繼續往前,“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動的手?”
“父親又不傻,還想着通過柳姨娘扎甄家一刀呢,如今事情未成,怎麼會這麼輕易要了她的命!我聽說,昨日柳姨娘出府了。若我猜的不錯,她去見得必然是甄家的人。
甄家給她出了主意,她趁着昨夜母親生產,府里忙亂的時候,摸到了柴房,殺了連翹滅口。可惜她太蠢,忘了一點。甄家既然容不了連翹這個破綻,又怎麼會留下她這個破綻。所以,只怕在與她交談之時,甄家已經在她身上下了毒。連翹一死,她便也就活不成了。”
林如海眼底透着笑,說是猜,卻中了八/九不離十。
如此一來,林如海倒也不送他回去了,反而帶着他去了書房。等小廝上了茶退下,林如海便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在這裏,不必擔心隔牆有耳,說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
林硯嘻嘻一笑,言:“今年五月,江南大澇,揚州遭難,需得官府開倉賑糧。可楊知府卻幾番推諉。後來才發現,官倉內儲存米糧不到賬目的一半。且這存着的一半,還不是去歲收上來的新米,而是往年的陳米,甚至有些還是霉米。
皇上大怒,下令嚴查。可派來的欽差剛進城便染了時疫亡故。隨後,突然爆出此事乃同知蘇大人所為,是他將米糧盜走,賣給富商,讓他們在國難之際,哄抬物價。賬本信件,□□俱全。
楊知府下令批捕,將蘇家團團圍住。第二日,便傳出蘇大人畏罪自盡,蘇夫人殉情的消息。蘇家一夜凋零,余留一獨女趁亂逃脫,下落不明。前陣子,楊知府又以盜賊,匪賊之名,在城中大肆搜捕,可惜一無所獲。”
林硯抬頭,正視林如海,“父親,蘇瑾可是在我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