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賈璉醒悟
此時的林硯正在“奉旨養傷”,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惦記上了。
紅曲領着小丫頭畫屏清點着這些日子各方送來的禮,一一造冊。皇上賞的,南安王府賠的,再有某些見風使舵的京官們前來“探望”的,加之賈府眾人送的,足足堆了一座小山,琳琅滿目。
畫屏忍不住嘀咕:“這會子知道是自家親戚,來送補品藥材了?之前做的是什麼事!大爺被人欺負了,他們不幫着討個公道,反而壓着大爺這沒錯的去給有錯的賠禮。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來的快,他們還不依不饒了!”
話才說完,便覺身後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畫屏一回頭,看着紅曲,心頭亂跳,“紅……紅曲姐姐……”
“如今嬤嬤不在,你的規矩也便沒了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當是在自己家呢!這裏裡外外多少賈家的人,你這番話自己是過了嘴癮爽快了,若傳出去,可知會給大爺惹來多少麻煩!”
畫屏懦懦反駁,“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話沒說完,紅曲一個瞪眼,畫屏再沒了聲。
“來京之前,嬤嬤是怎麼囑咐的?”
畫屏眼眶微紅,“嬤嬤說,賈府雖是大爺外家,卻到底不是自己家。謹言慎行,一切以大爺為先,莫給大爺惹事。”
見她有了悔意,紅曲面色稍緩,“你記在心裏才好。罰你一個月月銀,這次便罷了。”
畫屏應是。紅曲打開門瞧了瞧,左右無人,鬆了口氣。
林硯在客院臨時劃出來的書房內。
賈璉坐在對面,臉色羞赧不知如何開口。
林硯笑了笑,“表哥可是想來問我沈老爺子和你說的事?”
賈璉面一紅,這幾日他回想許久,總覺得沈老爺子當天的話和態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麼差錯,只得來求助林硯。
“表弟,堂外祖說的史書我看過了。晉獻公寵愛驪姬,放棄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齊溪為太子。武姜偏愛共叔段,便多次諫言武公,廢庄公立共叔段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這兩個故事,是何意?”
林硯眼睫微動,嘆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們家的事,我本不該多嘴。何況,不論是大舅舅還是二舅舅,你還是寶玉,都是我的至親,一般無二。
只是母親雖在揚州,卻一直挂念娘家。父親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來京見了你府上的禍患,總不好不聞不問。”
賈璉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說……”
“長幼不尊,亂之始矣。”
八個字,賈璉渾身一震,如墜冰窖,動彈不得。
他並不十分聰明,卻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親荒唐,當不得家,他心裏也十分清楚,因此雖有幾分委屈,卻也沒往深層想。可沈伯年當日的態度,再反反覆複查看着兩則故事,怎麼看都覺得是意有所指。
他顫抖着唇,“總……總不能吧!故事說的都為皇室自與別家不同。這爵位一事,是要上頭答應的。皇上不會亂了規矩。”
林硯搖頭,“倘或是你們有過,甚至是有大過呢?”
賈璉一個顫抖,賈赦不就是因為有過,名聲毀了,只能偏居東院嗎?倘或他也出點什麼事……
不!這麼說來,是不是他謹慎點,就可以安穩襲爵?
林硯似是知道他心裏怎麼想,一語道破他的美夢:“表哥,須知這世上還有句話,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賈璉身子一晃,差點就坐不穩了。不得不說,林硯句句說在點子上。
“父親再不是,也總歸是老太太的兒子。至於孫輩,老太太雖最為疼愛寶玉,對我也不錯,總不會看着他們……再說,二叔當真……當真……”
林硯打斷了他的話,“共叔段和庄公難道不都是姜氏的兒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對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對庄公的?璉二表哥,你這話吞吞吐吐,可見說出來自己都沒底氣。其實,你心底是明白的,對嗎?”
賈璉面色蒼白,明白,怎麼會不明白了!從前渾渾噩噩,是無人指點。今次被人點醒,回想自他記事起這十來年府中的一切,反覆琢磨,哪還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嬸若真無心,怎會竊居榮禧堂多年不吭聲?
若說以往是因為父親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戶者還罷了。但他已經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該退讓了?然而,不論府內府外,大權始終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鳳掌內,也只是說得好聽。二房可曾露過半點還權於他的意思?
再說老太太,即便面上對他尚可,但若他說要繼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權,只怕就要當場翻臉。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為主,倘或他再出點什麼過錯,二房承爵自然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二房現在不動,怕是因為賈珠沒了,寶玉還小吧?
若寶玉大了呢?
賈璉越想越深,驚出一身冷汗來。
以往好似什麼都不覺得,可現在,怎麼一切都不一樣了?
見他神色大變,林硯開門喚了他身邊的小廝進來,囑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璉二表哥莫急,還有沈老爺子呢。你若有了決定,自去找他便好。”
賈璉彷如醍醐灌頂,抬手作揖,“多謝林表弟!”
林硯揮了揮手,並沒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當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為我說話了嗎?”
賈璉苦笑,這怎麼一樣!他幫林硯說話,一大半是為了避免自己被牽連。而且這兩件事怎能混為一談。
如今想來,只怕讓他去沈府,也是林硯故意為之。
賈璉轉回身,朝着林硯鄭重躬身一拜,再沒說別的。
林硯怔愣了半晌,待得賈璉走了,才悠悠感嘆:“倒還算有可為,沒我想得那麼不堪。”
秋鳴皺着眉頭跑過來,“大爺,外頭門房來報,說有個八歲的小姑娘找你,說你與她有救命之恩。”
秋鳴一頭霧水,這哪裏來的野丫頭。林硯眼睛卻亮了,“她總算來了,請進來吧!”
等見了人,秋鳴愣了,驚訝道:“這不是大爺你那天殺馬救的那個孩子嗎?”
林硯點頭,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確實是個孩子。想來是今日要瞪榮國府的門,她另換了一身衣裳,不貴重,卻還算齊整,沒乞丐裝那麼髒亂。
人依舊是那副怯懦的模樣,似是鼓足了勇氣,朝林硯拜了拜,“小葉子謝公子救命之恩。”
林硯笑了,“原來你叫小葉子啊!”
大約是林硯神色緩和,小葉子膽子稍微大了點,將懷裏的銀子掏出來遞給林硯,“公子給的銀子多了,我看了病還剩許多。因怕身子太臟不好上門,又多花了些買了身衣裳,這是剩下的。”
說到買的衣服時,小葉子很有些心虛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鳴但覺有趣,“你這小丫頭真是實心。我們家大爺給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葉子愣愣搖頭,“公子給我錢財看病已是恩賜了,我怎麼好再多要。況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報。”
說完,小葉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葉子願意為奴為婢,報答公子。”
秋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只當你是個傻的,沒想到你是個精的。在我們家大爺身邊伺候,豈不比在外頭做乞兒好上百倍?你倒是會給自己找好處。”
小葉子被戳穿了心思,神色慌亂起來,“我……我……我沒有別的想法。公子,我可能幹了。我會做飯,會燒火,會打掃。
我還能……還能搬東西,你別看我人小,我力氣可大了。公子只要賞我一口飯就行。公子是善人,我……我知道這樣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在街上討飯被人欺負了。”
說至後來,竟是急得哭了出來。如此,秋鳴倒不好再說了,活似他欺負小孩子一樣。
林硯揮了揮手,“叫紅曲過來領了她下去,先學幾天規矩吧。”
這便是應了。小葉子喜出望外,連連叩謝。
等紅曲將她領走,林硯卻招了秋鳴過來吩咐:“你找個機會同紅曲說一聲,這丫頭讓她多看着些,但有異動,隨時報我!”
秋鳴一個機靈,彷彿被人澆了盆冷水。
林硯既這麼說,那便代表,這丫頭,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