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祿東贊的臉色好不到哪裏去，應該說是差得不行。
他直到現在，還在渾身顫抖。
大漠人最怕什麼，肯定是沙暴，但是他們今天終於見識到唐國神器的可怕。這東西，堪比沙暴，甚至，猶有過之！
人飛到了半空之中，那還是人么？肯定不是，那是肉塊子！
猛火油裏面居然還加了白磷！那東西連骨頭都能燒掉！
祿東贊親眼看着自己的軍衛被這些神魔一樣的東西，吞沒在那震天的炸響之中。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
絕望！仇恨！麻木！
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退。
他眼睛睜得如同銅鈴，眼睛裏面全是血絲！
呼吸如同風箱一樣。
當然，穆拉希德和阿史那賀魯兩人也是差不多。甚至更差！
尤其是阿史那賀魯，幾乎癱軟下來。
“這....是什麼？”
穆拉希德吞了吞口水，他腿也軟，是嚇的，也是跑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強大的戰士，一個強大的將軍，但是此刻，他有些懷疑了，他與他手下的將士，幾乎沒有差別。
他喃喃自語一般的看着遠方，若是大唐有人能夠利用天雷和風暴，那這戰還怎麼打？
大唐有神將軍？如同大食的開國真主一般？
但是他又晃了晃腦袋，他們大食國的真主會不會這樣的術法，但是眼前的人，確實會啊！那是神雷？還有天火？
“不是神雷，也不是天火！這東西啊，一個叫火藥，一個叫猛火油！”
祿東贊均勻了呼吸之後，才撫着額頭。
“猛火油？火藥？”
阿史那賀魯也是點了點頭。
“對，猛火油，火藥。猛火油在咱們大漠裏，倒是可以尋找得到，但是火藥，據說是劉旭傳承自其師門的神術。也不知道是如何製作而成的。但是，這東西出世之後，第一戰，就是我突厥大汗大帳，被他劉旭帶人攻破，那時候啊，他與大唐的大使唐儉一起，入我突厥王帳，然後，偷偷埋下火藥。因為這東西，大唐幾千人，大破我突厥王帳！然後，又是因為這個東西，這劉旭，在後來，又因為這東西，從樹林中突然殺出，藉助此物，生擒突厥大汗！”
“所以啊，這東西，雖然不是神術，卻也勝似神術了。當然，在那之後，還有高句麗戰場之上，除此之外，幾乎從來不輕易使用！此神物，也幾乎沒人可以打聽到，到底是什麼。這次攻打劉旭，咱們已經盡量的小心了，但是還是中計！”
阿史那賀魯說完，又捶了捶自己的腿，他需要保持一個突厥大汗的形象，剛才是可怕，人人都會覺得可怕，但是此刻，已經過去了如此之久的時間，他就必須穩定好自己的情緒！
祿東贊也已經穩定下來，但是穆拉希德，此刻度過了恐懼，卻又充滿了憤怒，他瞪着雙眼，看着兩人，然後嘿嘿兩聲點頭。
“好啊，這就是說，你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是這樣吧？你們當我是傻子？我受大相所邀，前來相助，嘿嘿，好啊，若是不歡迎，我走就是，我穆拉希德，永遠不會成為別人手裏的刀！”
祿東贊在無奈的苦笑，他知道自己要加價了。穆拉希德前來，本就是他的野心，還有他想要的財富，他是一個真正的將軍，一個將軍，可以一時懼怕，但是卻不會永遠懼怕。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這並不是簡單的說說而已，懼怕一時，過後了，他絕對會鎮定下來，因為他若不鎮定，跟着他的人，就要倒霉了。一個沒有主心骨的隊伍，如何能夠撐得起來？
無論是祿東贊也好，穆拉希德也罷，他們都是一方真正的強者，祿東贊在大唐生活那麼久，幾乎是處於絕望的狀態，但是回到西域，他還是想要拼搏一把！他害怕是一面，但是敢不敢拼，卻是另外一面！作為一個敢於從遙遠的大食千辛萬苦走到大唐的人，他內心該是多堅定？不就是死人嘛，不過是死得慘一些嘛，不就是神奇一些嘛！他會害怕到直接遠走？
而且，還有一點，祿東贊到如今，他沒有說後退，撤軍！既然如此，證明他雖然會驚懼，卻絕不會害怕到直接遠遁！既然他們都沒有遠遁，穆拉希德絕對是希望多看一些的，這裏實在是一個神奇的國度，他越來越覺得，傳說中的遍地黃金，應該是真的！一個巨大的金庫在這裏，強大的大食國，為什麼不能過來奪取？若是前來，會遇到什麼樣的麻煩？能否戰勝，如何戰勝？
他沒有見到真主是如何一手拿劍一手拿着經書來馳騁疆場的，但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先驅者，先驅者，是不懼怕死亡的。他更希望看見的，不過是真正的大唐軍衛，他心裏有一個底線，只要是絕對不可能戰勝了，他一定會回去，他要努力到自己的最後一刻！
“將軍不用着急，據我所知，火藥雖然恐怖，但是能夠攜帶的，是有限的，這一次，幾乎一戰傷我聯軍二十來萬人，但是，咱們還有機會不是？咱們還有將近百萬的大軍啊！如何不能拼搏一把？將軍啊，您不是別人手裏的刀，也沒有任何一人，敢於將您當作殺人的刀，攻打大唐，是在咱們利益共盈的前提之下，您也看見了，方才的一戰，您的部下，幾乎沒有多少的損失，您的精兵，是要在真正的決戰之時，派上大用場的！”
“當然了，將軍不用懷疑其他，您想要的，除了我不保證咱們一定勝利之外，其他的，絕不食言，甚至，我可以說一句非常讓人不舒服的話，就算咱們敗了，將軍您還是有利的，與您一起回去的，助您平亂的，絕對不只您的十萬軍馬，只要將軍您足夠的手腕，呵呵，您得到的，會少么？”
祿東贊居然笑了。
然後，穆拉希德也笑了。
在恐懼過後，他們都笑了。
帶着連阿史那賀魯也笑了。
“中原有句古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大相實在不差他曹孟德啊！”
阿史那賀魯拜了一下，然後對着穆拉希德也拜了一下。
“將軍馳騁疆場無數，不知道，到時候可會容得下我前去討一口飯食？”
穆拉希德撒開披風，笑了一笑。
“不會。”
阿史那賀魯一楞。
“不會？”
“自然不會。”
“哦？莫非我不夠資格？”
“不，你夠資格。”
“那又是為何？”
“哈哈，就是因為夠資格，所以，你阿史那賀魯汗王，是不需要本將軍來施捨的。當然，汗王也不會接受本將軍的施捨，因為，你有你的驕傲，也因為，你如今能有資格，與本將軍並肩作戰！”
三人又一起笑了，他們還笑得很大聲。
大聲的意思，就是外面都聽得見。
在一場大敗之後，三位統帥，還能笑？
這也是一種定軍心。
戰場上笑，那就是勝利的笑。哪兒來的勝利？自然不是當下，不是當下，那就是馬上！
馬上的勝利？
馬上還要打？
自然是要打的。
不僅要打，還要狠狠的打！
盾牌和長矛，總要決出一個勝負。
劉旭的鐵王八，他們總想要敲一下的！
所以，當風沙落盡，當風煙散盡！
兩軍居然還是在對壘！
劉旭也瞪了眼睛。
居然沒跑多遠？
“到底是祿東贊啊，呵，這先聲奪人，算是只成功了一半了。”
蘇定方過來了，凝了凝眉頭。
“大帥，這不對吧？”
劉旭頓了一下。
“怎麼不對？”
蘇定方眉頭再索了一下。
“軍心不對啊，大帥，您說，他們百萬的大軍，有多少是正規的軍衛？不是編製在內的軍衛，他們如何能夠在這樣的震天巨響迅速安穩下來？沙盜可以？那些雜七雜八突厥人，以前的吐谷渾人，還有一些高昌人，他們能夠迅速安穩？”
劉旭也是凝住了眉頭。然後莞爾。
“是不對，卻也是對的。你應該知道，那三人，都不是善茬，而且啊，有些人，對於黃金，是極其渴望的。尤其是沙盜，他們本就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面的，總是要拼一把的。但是，其實你也算是猜對了一些。突厥聯軍，可真不算是全部的西域人啊。薛延拓，從北面過來了啊！”
蘇定方愕然。
“大帥確定？”
劉旭苦笑。
“自然確定，這是才收到的消息啊。當然了，壞消息有，好消息自然也有，碎葉城，終於有消息了啊，老徐他們已經有了準備，準備率人西進了！”
....
碎葉城。
此刻的碎葉城，如今已經徹底的喧鬧起來了。
老徐，胡廣，哈胡兒，鷹空兒，五人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一人提着一柄長刀。站在城主府前。
帶的人不多，每人身後，僅僅有那麼一二十個。
弔兒郎當的，也笑得陰陽怪氣的。
城主府前，站着的，是阿史那鷂鷹。
她當然不會留在弓月城。
弓月城在對戰，她此時，自然是要穩定後方。
但是她能穩定得了么？就比如現在，她能穩定下來？
估計是不成了，不，是絕對不成了。
老徐都站在了她的對面！
哈胡兒笑得猥瑣，他抬了一下下巴，對着老徐。
“噯，徐老疤啊，老闆娘那是你老徐的人，咱們先不插手，你先說？”
老徐臉上的傷疤扯了一下，然後雙手把着長刀，倒插在地上，看了一眼木然着臉的阿史那鷂鷹。
“鷂鷹，這大漠，如今就如同一盤棋，現在，棋盤上面，是一片混亂，卻也到了決戰的時刻！收官的時刻！前方人在廝殺，可是身後呢？前方殺得一片混亂，但是你看看這碎葉城！過了一個冬天，你看看這裏，除了黃沙，還是黃沙！黃沙不能吃啊，咱們餓着肚子等么？樹皮都要被咱們啃光了啊，咱們是沙盜，不是良民，咱們活着是搶！一直搶，搶到咱們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咱們不搶，咱們就會死，這大漠裏面，就是這樣的生活啊，你以前不也是如此么？”
“可是啊，鷂鷹，老闆娘啊，你回來之後，你變了，你維護的，是你那個弟弟！而不是咱們這群跟着你十年二十年的人！這碎葉城！咱們呆不下去了，你知道，你卻不做啊！你還是要我們等？等到咱們沒有一點氣力了？咱們現在還有些力氣啊，咱們還能往西邊走，走出碎葉城，走出俱蘭，走出恆羅斯，咱們能一步一步的走出去，只要走出去，咱們就有可能活下去，而呆在這裏，咱們只有死路一條！”
阿史那鷂鷹沉默，她頓了頓，卻沒有說話。
哈胡兒嘿了一聲。
“這道理啊，也說完了，看來，咱們的老闆娘，確實已經不是咱們的老闆娘了，老子以前以為，咱們做沙盜的，雖然混蛋，卻還是有血有肉！你老闆娘，那時候與徐老疤混在一起，也還算是咱們這一片的人，可是啊，自從上次的刺殺事情過後，這碎葉城裏的老闆娘，就好像不再是咯，薛瘦子死得可憐啊，以前倒也是一個喝酒的好湊角！”
鷹空兒不言不語，卻哼了一聲，阿史那鷂鷹皺了皺眉，一開始，哈胡兒和鷹空兒，那都是絕對站在她那邊的，他們甚至一起幫着調查過老徐，老胡，薛平，但是此刻？
其實道理很簡單，阿史那鷂鷹也知道。生存，還是生存。他們如今，已經不會再去考慮，誰才是對的，誰才是殺人的，他們現在考慮的，是活下去！
突厥聯軍帶過去了幾十萬的沙盜，但是探子已經報來了啊，才開始接觸的第一戰，沙盜死得精光！這是什麼，這擺明了是讓沙盜去擋唐軍的槍嘛，就算這戰勝利了，他們沙盜能得到什麼？西域就算統一了，他們又能得到什麼，西突厥也是強盜啊，他們是比沙盜還要強大的強盜！
所以，他們如今是要準備西進了，他們不想死，不想死得如同弓月城的沙盜一樣！
“我去了弓月城，其實，我還去了高昌城。”
半響之後，阿史那鷂鷹說話了，她眼睛在老徐的臉上頓了一下，然後又笑笑。
“大漠聯軍沒有獲勝的可能，你們要走，就走吧。早走也好，但是老徐，你能留下來幫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