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郎自大
?身側的男人身體已經冰冷,但她沒有起身,反而將那具屍體抱的更緊,頭緊緊埋進那具屍體的頸間,雙眼沒有任何光彩,像是一具骷髏,一具不一樣的骷髏,一具明明有血有肉的骷髏。
那具屍體是她的救贖。
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柄自己刺進去的匕首,傷口滲出烏黑色的血液,藍色衣袍因着黑色的血跡顯出詭異的紫色,可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她想死,因為慘烈的悲痛和無盡的絕望。
她想活,因為強烈的不甘和決絕的恨意。
她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似乎天地之間只剩這二人,一死一活。
千仞絕崖,屍骨無存。
皚皚白雪,千里冰封,即使是繁華的國都,也會被這四季輪迴平等相待。
少年跪在無境山莊外已經許久許久了,即使雙腿幾乎全部沒入雪中,即使身體已經冰涼到沒有知覺,他也未想過離開。
被雪吞沒,似乎也好過在這哀戚骯髒的世間苟且,他這樣想,嘴角勾起一個只有自己能感覺到的弧度,因為他的臉,幾乎全僵,裸露在風雪中的臉,脖頸,雙手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此時的他,真的像一個被風雪吞噬的死人。
“吱。”
庄門開了。
他似乎看到了一絲亮光,將他從無盡黑暗中解救出來的亮光。
死人。
這是任嘯決看到那少年唯一想到的兩個字。
眼神中不再有生存的希望,甚至凌虐自己的肉體,渴望以這樣的方式消失於這世間。
不是死人,又是什麼?
“你想進庄?”沈淵盯着這怪異的少年開口,他心裏對着少年很是好奇,從昨夜跪到今早,只是為了進庄,那這個人不是傻就是另有圖謀。
“是。”少年費了好大的力才說出這個字,微弱不堪卻又堅定無比。
“若不呢?”
“死。”依然微弱,依然堅定。
任嘯決看着跪在面前這個少年,這麼久,那少年未曾抬頭,卻跪的筆直,似乎這世間任何艱難都不足以壓倒他。
“你要活着,這不是公平的交易。”任嘯決終於開口,卻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那該失去什麼?”少年抬頭,看着任嘯決,眸中沒有絲毫的波動,似乎他生來就沒有任何情感。
“你的選擇。”任嘯決將手中的匕首丟在少年面前,那匕首頓時落入雪中,只剩隱隱的光澤顯露。
只是一瞬,雪花落地,片刻消融。
那少年的手中的匕首已沾染了血跡,本來俊秀的左臉多了一條疤痕,只能看到一道鮮血順着那一條痕迹湧出,染紅了雪,融化了雪。
而他卻沒有絲毫反應,似乎真的是一個不知疼痛的死人。
可怕的人。
沈淵皺了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能這樣傷害自己的絕非善類,且十分可怕。
“扶他進來。”沉默半晌,任嘯決終於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莊主不可。”沈淵猛地轉身看着任嘯決的背影,他堅信這個決定不是什麼好事。
任嘯決並未回頭,只是走回庄門,每一步走的緩慢但卻堅定,似乎他的每個決定也是這樣,一旦說出,絕無反悔的可能。
沈淵知道讓任嘯決改變主意絕無可能,只能狠狠跺腳,扭頭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年,沒好氣道:“小子,別以為莊主答應了你就能好過,若是打什麼鬼主意,我第一個讓你橫着出無境山莊。”
說罷,沈淵也不管任嘯決說的那句“扶他進來”,便兀自走回庄門口,站在大門的檐下,抱臂看着他。
“沈小哥,這小子跪了一整夜,再加上早上下這麼大雪,這腿怕是廢了,我們要不······”守着庄門的侍衛忍不住開口提醒沈淵,似乎是看不過去。
“那就看看他要如何自處。”說罷,沈淵故意提高聲音,朝着那少年的方向道,“人家有能耐跪,自然有能耐走進這庄門。”
少年仍是低着頭,手撐着地,努力想要站起來,但雙腿早已沒有任何知覺,跪了一夜,加之中原大地寒冬季節的乾冷,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腿還能不能保住。
在這種境地中,他卻突然笑了,笑得無比暢快,卻也笑的不知所以,甚至流下滾燙的眼淚。
這淚水太過熾熱,灼痛了自己親手在臉上劃下的傷痕,卻也喚醒了他之前麻木的意識。
他終於抬起頭,看着寫着“無境山莊”四個字的大匾,像是突然有了無窮的力量與意念,他狠了狠心,按着地,努力地強迫自己站起來,但只站起來了一瞬間,就又狠狠倒下去。因為他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好像自己能站起來只是兩根堅硬的木棍在支撐。
“即使死了,也要站着死。”他在心裏默默地告誡自己。
他抓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地在大腿上捅了一刀,終於,他感覺到了一絲痛楚,儘管很微弱,但他還是捕捉到了,卻絲毫不在意鮮血順着他的褲腿往下灌,以至於他跪的地方沒有積雪,只有大片殷紅。
靠着自·殘帶來的一絲感覺,他再次嘗試着站起來,可是,僅僅是站起來,卻再也沒有辦法移動半步。他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自己雙腿慢慢恢復知覺。
沈淵依然抱臂站在原地,臉色卻慢慢凝重,他看着不遠處站着的少年,仔細端詳。
看樣子,那少年似乎和他差不多年紀,卻能有這樣的隱忍,能夠大雪天這樣跪一整夜,能為了目的不惜傷害自己,他到底經歷過什麼,又到底想要做什麼。
沈淵搖搖頭停止自己的思考,扭頭吩咐旁邊的侍衛:“請鶴先生來,就說這裏有個不要命的,來晚點就沒命了。”
說罷,便大步走向那少年,拉着他的手臂打算把他往肩上扛。
“上來吧,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沈淵小爺的這種待遇。”
少年不動,甚至有些抗拒。
“喂,難不成八抬大轎抬你進去,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沈淵轉身看着少年,手叉着腰,似乎耐心耗盡。
“沈大哥,謝謝你。”
沈淵愣住了,挑眉看着這少年,沒想到這小子還挺禮貌。
“我要進無境山莊,必定是要自己走進去,沈大哥。”少年儘力扯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儘管那笑容因為那條還在淌血的傷疤顯得有些猙獰,“可以扶我走嗎?”
他的話語帶着笑,還是開玩笑那種,不知道是在寬慰沈淵,還是在寬慰自己。
沈淵有一瞬間失神,片刻之後便把少年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扶住少年的腰,和他一步步走向庄門,每一步走的極慢極慢。
“小子,你叫什麼?”即使少年不說,微弱的氣息也已經讓沈淵知道他可能已經熬到了極限,只能搭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夜錦衣。錦衣夜行的夜,錦衣夜行的錦衣。”即使虛弱,少年卻是難得耐心地解釋。
“姓夜,那你是不是很自大,我可聽說夜郎自大。”沈淵聞言,大笑起來,得意地看着夜錦衣。
夜錦衣抬頭看看近在咫尺的牌匾,嘴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抬腳跨進無境山莊,沒有糾正沈淵口中的“夜郎自大”,只是側頭道:“我確實自大,學不會錦衣夜行,只會錦衣晝行。”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文學館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