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眾生皆惡
那天晚上,你親眼看到我在自己身上澆上了汽油,點燃之後縱身跳下了後山的懸崖,所以認定了我必死無疑對嗎?
其實,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當然,汽油是真的,澆在身上也是真的,用火點燃還是真的,我所做的不過是在身上塗抹了一層防火膠。當然,此外還需要縝密的籌劃,否則一個極小的失誤,都有可能導致命喪黃泉。
防火膠你應該聽說過吧,很多雜耍表演的時候都會用到,將防火膠塗抹在身上,即便是潑上了汽油,但只要保持高速的移動,那麼幾十秒的時間內,火焰是不會對人體造成實質性傷害的。
你看到了我的跳崖,卻不知道那斷崖的下面五六米處就有一個突出的石台,那裏我早就準備好了滅火的東西。
因為跳崖的方向是我刻意選擇的,所以你只能看到我跳,卻看不到落地的過程。再加上我跳崖之前那番激烈的言辭,很容易便將你們蒙蔽了過去。
當然,僅僅如此還是不夠的,我必須要在石台上準備另外一具屍體,潑上汽油將其點燃后扔下山崖。
將屍體扔下去之後,我聽到了沉悶的聲響,而後我又聽到了林文書他們的驚叫聲,說腦漿都被摔出來了。
至此,我的金蟬脫殼便成功了。
至於屍體是從那裏弄來的,我想應該難不住許法醫,畢竟那那段時間公主嶺鎮死的人可不少,找具屍體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第一個問題解釋完了,那我們接著說第二個。
在你們的心中,林山不僅僅是虐待妻兒的變態狂,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吧?
其實,你們都錯了。
或者說,你們所認為的,都是他故意呈現給你們看的。
林山是怎麼對待我母親的,我不想再做任何的評價。但從我的角度出發,他其實還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他供我念書、支持我學獸醫、幫助我建設養殖場,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詮釋了作為父親的責任。
至於他殺人的事情,更多還是走投無路的無奈之舉。
達格縣古墓很多,自我記事兒起,這裏就盜墓成風,一批批珍貴的文物從被偷走後不知所蹤。
說是有着佔有的私慾也好,說是有着家國情懷也罷,總之林山將那群倒賣文物之人恨到了骨子裏。
對了許警官,你還記得那個副鎮長孫為人嗎?
你真以為他來公主嶺是為了帶領村民們致富的,你真以為酒色成性的他真能在這窮鄉僻壤之地呆下去?
你錯了,他在這裏忍氣吞聲、蜷縮苟且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時機打開陵墓,弄走裏麵價值連城的文物。
你以為林山不想發展公主嶺嗎?你以為他不想給村民們更好的生活嗎?
他想,但是他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他知道,什麼水泥廠、什麼石子廠,全部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一個副鎮長孫為人來此打的是文物的主意,前面兩任副鎮長何嘗不是一樣?只不過因為林山的存在,斷了他們的念想罷了。
還有感染了炭疽病的那幾人,他們每一個都被孫為人收買了,林山如果不殺了他們,那麼公主嶺就永遠得不到安寧。
許法醫,或許你會說,為什麼不向上級部門報告情況對不對?
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孫為人就是在林山反應情況之後從上面派下來的。
這,夠不夠諷刺?
換做你是林山,還能再做什麼?
換做你是林山,還能再相信誰?
因為出身的原因,很多時候林山的確不待見我,但遠沒有謠言所說的那麼嚴重,他也沒有你們所想像的那麼可惡。
當然,這要看從什麼角度去審視。
你們的到來,註定了公主嶺的事情必須要有個交代。無論林山出於什麼目的,故意殺人就是死罪,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所以他找到了我,幾番唏噓之後決定自己站出來了結公主嶺的一切。
他不止一次跟我說過,他不怕死,怕的是死後公主嶺再也無法太平下去。怕的是死後,那些文物會落到宵小之輩手裏。
林山恨我的母親,也恨我,這是不爭的事實。然在這偌大的公主嶺鎮,他真正能夠相信也只有我,只有我能夠幫助他。
於是,有了我的金蟬脫殼,也有了林山利用林海的偷梁換柱。只是我活了下來,他被你們識破了。
可能,這就是命吧?
……
我答應過林山,在有生之年會幫助他守護公主嶺鎮最寶貴的東西,所以逃出生天便藏匿了起來。
你們走後,林文書因為表現突出當上了鎮長,我原本以為他會如跟你們承諾的一樣,全心全意為公主嶺的鄉親們着想。
可那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表演給你們看的罷了。
當我暗中監視看到他和孫為人偷偷見面的時候,當我聽到兩人無恥的奸笑聲時,我就知道公主嶺的天又要變了。
許法醫,其實我很想問問你,到底是林山可惡,還是林文書以及孫為人更該死呢?
你無法給我個準確的答案,對嗎?
還是你會說,一切都要靠證據說話呢?
可如果有人犯了罪,找不到證據呢?
或是說,犯罪證據被有權有勢的人刻意隱瞞甚至銷毀了呢?
那是不是有罪,也就變成了無罪呢?
那段時間我很困惑,我思索不出準確的答案,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林文書夥同孫為人將文物一件件的運走。
我憤怒,可憤怒又有什麼用呢?
倘若憤怒有用的話,林山還會鋌而走險的去殺人嗎?
公主嶺鎮,還會變成藏污納垢之地嗎?
許法醫,你說呢?
……
為了掘偷更多的文物,林文書在公主嶺添油加醋的大肆渲染林山的罪行,並且別有用心的將那座倉庫的事情公佈了出來。
林山為了保護公主嶺,推脫了很多的發展機會,所以鄉親們都窮怕了,在看到那倉庫的時候眼睛也就紅了。
無休止的爭鬥,將公主嶺鬧的雞飛狗跳,可在這背後,卻是林文書和孫為人更為猖獗的文物偷盜。
很多時候我在想,公主嶺這副千瘡百孔的樣子究竟是誰造成的?
是林山,還是林文書,還是孫為人?
抑或是,隱藏在黑暗中那一道道貪婪的人影?
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罪呢?
我迷茫,我困惑,我找不到答案。
內外勾結的陰謀,別有用心的算計,讓原本平靜的公主嶺鎮徹底翻了天,那些搶奪倉庫物資的鄉親們以為佔了便宜,卻永遠都不會明白,他們是在給別人當槍使,他們是在給別人做嫁衣。
對此,我無能為力。
我不是林山,沒有那麼深的城府,也沒有那麼狠的手段,更沒有那麼高的威望,我無法像他一樣將鄉親們凝聚起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公主嶺這座堅固的堡壘從內部瓦解、坍塌,成為一片廢墟。
以前,我恨林山,可看到這骯髒的一幕幕,我更恨林文書和孫為人,甚至還恨那些不明事理的混賬鄉親們。
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錯了,才發現林山也錯了。
原來這個世界最可怕的,是人。
是人那顆貪婪的心,是人逐利的卑劣本性。
林山如此,林文書如此,孫為人如此,那些隱藏在幕後的人如此,甚至平日看起來淳樸的鄉親們也是如此。
我自己,更是如此。
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
公主嶺,已經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必要了,萬念俱灰的我,已經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意義了。
不過在結束生命之前,我要去求證一個答案,於是我一路南行到了香城。
來這裏不是刻意的選擇,只是走到這裏沒錢了,為了暫時活下去,我去打了零工,由此認識了楊培。
人,有個共性的臭毛病,稍有安逸心思便會變得不安分起來。我也不能免俗,於是決定在香城展開求證,楊培自然變成了首選目標。
選擇楊培,一來因為他是我唯一認識的人,二來我們之前沒有過任何的交集。這既滿足隨機選擇的條件,也方便我進行深入的查證。
在這個階段,我的內心是極為矛盾的,我希望楊培是個清白之人,這會讓我相信世界還是美好的。
與此同時,我也希望楊培雙手是沾滿了罪惡的,這樣就能扼殺我的最後一絲僥倖心理,帶着確切的答案離開這個世界。
我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楊培的身上,漸漸發現了一些令我興奮的東西,誰能想到其貌不揚、看似老實忠厚的楊培,曾經將鄰居家的妻子圈禁在地窖中,對其做出了那麼喪心病狂的事情呢?
而隨着了解的加深,越來越多的人進入了我的視線,胡明傑、曹雨、袁永超、杜晗、方寒以及孫麻子等等。
他們從事着各種各樣的職業,教育背景以及生活環境也不盡相同,然可怕的是通過某種事件完全能夠串聯起來。而讓我興奮到有些顫慄的是,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負着不同的罪惡,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這個時候,我感覺已經找到答案了。隨意選擇楊培,挖掘出了如此多的不堪入目之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無論選擇誰,結果都會是一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