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黃梨木桌上,沉香嫋嫋的在香爐里綻放,升騰出雲霧般扶風若柳的姿態。

清晨的陽光透過一邊的鏤空花窗透射進來,正對着桌子不遠處,水晶珠簾輕垂至地面,在這陽光的照射下泛出晶瑩耀眼的光澤。

這是間大得近乎空曠的宮殿,此時四下雖站滿了宮人,氣氛卻安靜非常,每個人都是屏氣凝神,垂手而立,視線卻又是空前一致的緊盯着珠簾後的雕花木床,準確的說,他們是盯着床上的人影。

殿門稍稍開了少許,門縫間突然擠入一隻渾身雪白、渾圓似球的小貓,喵喵的叫了兩聲,牠甚為悠閑在殿中閑逛了一圈,竟沒有一個宮人敢去驅趕。

小白貓似乎很不滿自己不受理睬的待遇,在剛剛打破沉寂的當口又一下子竄到了門外,落入一雙白膩細滑的手中。

雙手的主人是個年屆四旬的婦人,她抱着小白貓站直了身子,紅褐色的宮裝隨着這個簡單的動作舒展開來,面料竟是順滑如水,可見其華貴。

婦人黛眉緊蹙,眼神擔憂的看了一眼殿門,而後轉過頭去,一張雅麗雍容的臉上寫滿不安,對身後的人道:「郎太傅,你看寧兒這次能熬過去嗎?」

她身後被喚作郎太傅的人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容顏儒雅,如今雖已發須微白,卻依稀可見當初的俊秀風雅。

「太后不必擔心,君上定會安然無恙。」話是這麽說,他臉上的神色卻出賣了他心中的擔憂。

太后懷中抱着小白貓,一手不自覺的輕撫着牠的皮毛,眼睛卻又掃向了殿門。

「御醫說,倘若今日不能醒來,那她便……」說著,她的臉色變得哀戚,眼中氤氳一片,霧氣開始升騰。

郎太傅嘆息一聲,「太后不必多慮,吉人自有天相,君上必然能挺過這一關。」

太后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淚水,深吸了口氣,看向郎太傅輕輕搖了搖頭,「是這孩子太過任性了,為了一個面首居然弄成了這樣。」

郎太傅聽聞此言,面露尷尬,輕咳了一聲,「太后此言差矣,呃,那個……面首,可不是常人,那可是東越六公子,當今東越王的親弟弟啊。」

太后聞言怔了怔,然而一瞬間又變了臉色,語氣中也帶了怒意:「那他們也不能痛下殺手,倘若這次寧兒不能醒來,哀家就是拚了我們南昭國力,也要向東越討回公道!」

這話說得甚是嚴肅,連一向穩重自持的郎太傅也露出了詫異之色,可是瞬間他又釋然了,太后膝下只這一個女兒,平時十分寵愛,也難怪她會這麽說,更何況,這個唯一的女兒還是南昭唯一的君主。

他心中低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個國君也不會被寵上了天,連東越的六公子也敢直接收入後宮了。

更讓人無奈的是,在六公子逃出南昭王宮之後,得知了他身分的君主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反而帶着軍隊前去阻截,結果被接應的東越大將一箭射成重傷,從回宮到如今已有半月,卻始終沒有醒來。

郎太傅越想越是憂慮,南昭雖地處南方,民生富裕,但國君如此荒唐,這樣下去,終有一日,恐怕……

他將這每日都思慮着的事情壓下,抬眼看向太后,後者仍舊一臉悲切,眼神有些茫然,顯然心中已是着急到了極點。

可能是這情緒太過壓抑,連她懷裏的小白貓也不安分的扭動起來,掙扎了一番之後,一下子從太後手中掙脫出來,輕輕掉落地面,十分優雅的甩了甩身子,而太后對牠的這番動作全然不覺。

小白貓喵嗚了一聲,邁着一字步緩緩的往殿門走去,鑽入殿中後,牠這次沒有像前次那樣趾高氣揚的在殿中遊走,而是十分輕巧的走到了水晶珠簾邊,開始用自己的小爪子去逗弄那一顆顆珠子。

殿中守着的宮人們依舊寂靜無聲,彷佛腳下已經生了根一般。

突然,殿外傳來太后的聲音,那聲音有些疲倦,卻又十分清晰的帶着悲傷:「你們都下去吧,不要吵着寧兒了。」

原本已如老僧入定般的宮人們彷佛瞬間就鮮活了起來,腳步移動,居然是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出了殿門。

殿中越發空曠,只餘一人一貓而已。

似乎起風了,殿門被微微吹開了些,而後更多的風鑽了進來,水晶簾動,輕微作響,小白貓被晃動的珠簾嚇得稍稍閃躲開去。

簾後露出雕花木床邊沿搭着的一隻蔥白玉手,突然其中一根手指動了動,瞬間的動作之後,整隻手便都動了起來。

「唔……」一聲極低微的呻吟從床上傳來,南昭君主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睜開了眼睛,眼睫微顫,如羽翅般撲搧了幾下之後,她眼中原本帶着渾沌的神色開始漸漸清明。

茫然,驚訝,欣喜,平靜。

這幾種不可思議的眼色交替着在眼中閃過,她扶着被子緩緩坐了起來,腦中卻有一瞬認為自己是在夢境之中,畢竟剛剛經歷過的死亡還在腦海中盤旋着尚未退去,一時之間她的確很難接受自己又活過來的事實。

環顧四周,這裏居然是座十分華麗的宮殿,很好,還在古代。

她仔細的看了看,在發現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宮殿之後,緩緩舒了口氣,而後再看殿中的擺設,有些獨特的物事躍入眼中,她可以確定現在的她還在自己之前就已經生活了十幾年的時空。

在確認了這點後,她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還在這個世界就好,不然她的仇上哪兒去報?

她動了動手臂,先是微小的動作,而後是十分舒展的整個上身都扭轉了幾下,這位君主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興奮之色。

是的,興奮!對於一個已經十年都不能隨意行動的人來說,突然變得如此靈活,簡直是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許是大喜過望,動作過多的後果便是牽扯到了傷口,南昭君主十分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捂住了胸口,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有傷的……或者說,自己現在的這副身子是有傷的。

不過這不重要,在她「進駐」這具身體之前,她受的傷比這個重了不知道多少倍,還不是一樣撐了足足十年。

她掀開被子,只着了白色中衣在身上也不顧,甚至光着腳也無所謂,便直接走下了床鋪,因為她急於感受闊別了十年之久的行走滋味。

一腳一腳的慢慢走着,惹得一邊的小白貓也好奇的看着她,甚至也跟着她緩步而行起來。

在梳妝枱前坐下,她開始觀摩自己現今的模樣,眉目如畫,清麗脫俗,年紀將近二十,真是好年華。只是,那雙形如彎月的眼中,神采卻是複雜難言,那是閱盡世間萬物後的滄桑與凄愴,那是看遍了人情冷暖後的冷漠和無畏。

她抬起手來,拿過一邊的木梳開始為現在的自己梳頭,一縷一縷慢條斯理的梳弄着,眼睛看着鏡子裏的人靜靜思考。

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梳子,鏡子裏的面容露出了一絲恍然的神色,她想起來了,自己是見過這副面容的,雖然時隔多年,但她一向記憶力過人,不會記錯。

其實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一員,只是後來陰差陽錯的到了這個時空,而後在這個世界有了十幾年的生活經驗而已,但如今那副習慣了十幾年的軀殼已經離她而去,她居然再一次獲得了新生的機會。

而說到如今的天下,則與她記憶中的世界只有地理上的相似,其他的都不一樣,就拿目前這片廣袤土地上大大小小不同的國家來說,就大致跟她來到這裏之前的世界裏那個名為春秋戰國的時代差不多。

同樣,與春秋戰國相似,這裏大大小小的國家雖然多,強大的卻只有五、六個,南昭也算是其中之一。

而現在鏡子裏的人不就是南昭君主,那個天下唯一的女侯嗎?

不過當年她見到南昭君主時,自己的身分卻還是東越國人。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有十一、二年了,難怪她要想這麽久,才想起來鏡子裏這個女子的容顏正是南昭君主。

那時的自己還是春風得意的,還是容光煥發的,她記得當時自己隨着東越君主前去洛陽向宗主國中周進貢,在大殿上見到了這位南昭君主,當然當時南昭君主還沒有即位,她是隨着自己的母親前去請立為君主的。

好像她的名字叫……安寧兮。

寧兮?鏡子裏的臉染上了笑意,有些愉悅,有些嘲諷,今後,天下之間只有一個安寧兮,那便是她。

南昭國姓為安,地處江南之地,國都為金陵,雖然偏安一隅,卻因佔據着有利的地理位置而富庶無比,也因此前代南昭君主,也就是安寧兮的父王竟能娶了中周皇室公主姬氏為後。可惜,這位前代君主雖寵姬無數,卻一生無子,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是侍妾所出的長女安靜兮,一個便是姬氏所出的安寧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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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江山賦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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