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氏抿着唇,指甲幾乎要陷進手心裏了,范姨娘這話,是在暗示任荀讓自己給她賠罪啊,真是好大的心!偏任荀眼下的神色,似乎真有這個打算。
金氏只覺得胸口一陣翻騰,咬着牙,咽下胸口的悶氣,隨即就朝旁邊兩位婆子使眼色,讓她們上前拉住范姨娘,將她手裏的剪子搶下來。
只是那幾位婆子卻有些不太敢,范姨娘那神色太認真了,要真有個萬一,豈不是她們擔了這個罪名,而且老爺還在跟前看着,故而她們心裏的怯意又添了幾分,所以金氏使了兩次眼色,愣是沒人敢上前。
金氏面色漸沉,再拖下去,若任荀真犯了糊塗,開口讓她給范姨娘賠罪,那她以後還怎麽在這府里立足?眼下只能她自己上前拿下范姨娘的剪子,她知道範姨娘只是裝裝樣子,但她今日辦的這事,絕不能讓范姨娘扭轉了局面。
只是不想金氏還未動身,蕊珠竟突然就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范姨娘手裏的剪刀,跟她爭搶了起來!
有人打破了這個僵局,於是再不用金氏開口,一旁的丫鬟婆子具都衝上去幫忙,屋裏頓時亂作一團,哭的哭,喊得喊,叫的叫,勸的勸,簡直是炸了窩。
范姨娘原本就沒抱着求死心,只是打算藉自己來逼着任荀對付金氏,卻不想眼見就要成功了,又有人上來攪局,她心一狠,就打算乾脆在自己身上出點血,反正到時這事也一樣會怪在金氏身上。
於是扭打爭搶中,范姨娘瞧准了自己的肩膀,拚着力氣用力往那一刺,頓時,一聲慘叫傳了出來,剪刀也在那一瞬終於被一個婆子搶了過去。
任荀慌忙推開那些個丫鬟婆子,急問傷到哪了,金氏的臉色也是一變,只是還不待她開口,忽然就見蕊珠捂着自己冒出鮮血的右手手掌,腳步趔趄地往後退去,一下子撞到身後的高腳架上,因退得急,力道過猛,只見就撞得那高腳架一個勁地猛晃。
范姨娘顧不上任荀的詢問,忙轉過臉,卻正好看見擱在架上的那盆君子蘭,順着那搖晃的架子一斜,就從那上頭掉了下去,「啪」的一聲響,那玉白色的花盆一下子就碎成幾片,露出裏面的泥土,弄髒了一地。
似因這聲突如其來的聲響,使得屋裏的混亂一下子靜了下去,任荀看清不是范姨娘受的傷後,鬆了口氣,金氏馬上朝其中一個婆子打了個眼色,那婆子對上金氏的目光,心裏會意,藉着混亂,趁着任荀等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大家都有些愣神的時候,金氏隨即就開口吩咐道:「范姨娘太激動了,兩位嬤嬤扶她到椅子上歇一歇,紅綢將那花收拾乾凈,動作利索點,素緞帶蕊珠出去,找人給她包一下傷口。」
「不,不用你忙,我自己收拾就好。」紅綢還沒蹲下,范姨娘臉色已經變了,忙就撥開任荀的手,急步走過去,拉住紅綢。
「還不將范姨娘扶到椅子那坐下,愣着干什麽!」金氏馬上喝了一聲,那兩婆子忙應了,就上前去拉住范姨娘。
而范姨娘此時瞧着似有些慌張,就像已忘了自己剛剛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任荀不明就裏,同時還擔心她又會想不開,便也附和着道:「你今日也累了,去歇着吧,屋子自會有人給你收拾。」
金氏打量了范姨娘一眼,緊接着吩咐道:「紅綢,你將那盆君子蘭拿起來,這花還是好的,一會讓人拿個新花盆過來,添了土,重新栽上。」
「別碰我的花……」范姨娘急了,只是那兩婆子哪還敢放手,死死抓住她,就往一旁拉去。
金氏瞥了范姨娘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一盆花也值得你這麽着急的,要真死了,我改日就讓人送兩盆過來。」
「行了,都別說了,你讓人將這屋收拾好就回去吧,這都是什麽事。」任荀一臉頭疼地說道,面對金氏,他總有些深深的無奈之感,他心裏清楚,金氏若不是仗着娘家家底深厚,又跟薛大人有點親戚關係,今晚如何有膽子做出這等事。
「老爺別急,我看着她們收拾完就回去。」金氏馬上恭順地一笑,然後又瞥了范姨娘一眼,只見范姨娘白了臉,被兩個婆子抓着,強按在那椅子上,她想要掙扎,似又不敢,面上明顯帶着焦急之色,額上已冒出汗。
紅綢蹲下去,剛要抱起那株君子蘭,卻不想手才沾到泥土,她忽然就「咦」了一聲。
金氏隨即就走過去問怎麽了,紅綢趕緊在那團泥土上撥了撥,不想竟扒拉出一個足有兩拳頭大的油紙包來,紅綢抖乾凈那上頭的泥土,然後站起身,將手裏的東西遞給金氏道:「太太,這花盆裏藏着這個。」
金氏眸光一閃,就看了范姨娘一眼,任荀也是一愣,隨即心一沉。
范姨娘蒼白着臉,拚命要站起來撲過去,但被那兩婆子死死壓着,她根本就動彈不得,最後只好破口大罵:「金元惜,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我之前對你一讓再讓,可你害了我的孩子還不夠,現在還不放過我!你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活該生了個兒子是廢物,生個女兒是啞巴,現在連你最得意的一個也成了傻子,這是報應是報應!你看看你,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丈夫都嫌棄你,你還死皮賴臉地要黏上來……」
她似豁出去了,聲音喊得很大,外頭的丫鬟婆子們皆是嚇了一跳,一時間面面相覷,心裏悄悄咋舌。
千瑤剛走到門口,正好就聽見范姨娘這一番口不擇言地叫罵,她臉色頓時一變,正好一個婆子瞧見她,忙上前攔住道:「這時候過來做什麽,快回去,不該打聽的一句都別打聽,免得一會太太責罵我們。」
千瑤面上勉強擠出個笑來,「是大姑娘那聽到這有吵雜聲,就讓我過來瞧瞧怎麽了,說是大晚上的,別是出了什麽事。」
「你讓大姑娘什麽都別管,該休息就休息去,總歸不關姑娘家的事,走吧走吧。」那婆子說著就將她往外轟,千瑤沒轍,只得轉身佯裝回去,只是才走一小段路,趁着那婆子不注意,她又悄悄走了回來,藏在一牆角處,仔細聽着裏頭的動靜。
范姨娘罵出那通話的時候,那兩按住她的婆子嚇得臉都變,想要堵住她的嘴,又怕鬆了手,制不住她,一時有些忙亂。
一旁的金氏卻冷聲道:「你們不用忙,讓她說,我倒要聽聽,一會她還能說出什麽來。」
任荀幾乎是不敢相信地看着范姨娘,甚至忘了及時喝止住她,平日裏從來都是溫柔似水,動不動就掉淚的女人,怎麽會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那幾個孩子,不僅是金氏的,也是他的,范姨娘再怎麽受他的寵,也不可能跟子嗣相比,即便他心裏確實是不太滿意,但范姨娘眼下說的這話,同時也是讓他臉上難堪,而且那話裏頭,還有一些是萬萬不該說的,夫妻是一體,這若傳出去,他臉上也不會好看,外人是不會管那話的真假,而且只會越傳越離譜。
見金氏一聲不吭,范姨娘頓覺罵得不過癮,還要接着往下罵。
「放肆!」任荀終於大喝一聲,「你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什麽嗎!」
范姨娘一愣,轉眼看向任荀,忽然就笑了起來,「老爺忘了我們的孩子,我卻沒有哪一天、哪一時、哪一刻忘記過,是她,是她金元惜害死我的孩子,是她,我說過我不會放過她的!」
「啪」的一聲脆響,范姨娘面上就挨了個結實的耳光,任荀收回手,面容肅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你若是累了,我就送你去一處清靜的地方休養休養。」
范姨娘似被這一巴掌打傻了,睜着眼,剛剛一直流的淚,此刻一滴也看不見了,她只那麽怔怔地看着任荀,似不認識他一般。
任荀被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轉過臉,蹙着眉,問了金氏一句:「那油紙包里是什麽。」
金氏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任荀,又瞥了范姨娘一眼,然後就朝紅綢點了點頭。
紅綢將手裏的東西擱到桌上,小心打開外頭的油紙,只見裏頭包着的,是一隻三寸來長的黑哨子,一個用墨竹編成的小簍子,那簍子裏,還裝了一枚白色的蛋,瞧着比鴿子蛋還要小一點。
真相就這麽擺在眼前,金氏輕輕舒了口氣,問道:「老爺打算怎麽辦?」
任荀站在那,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別弄得大家都知道就是了。」他說完,再不看范姨娘一眼,也不管范姨娘的連聲叫喊,只帶着滿心的心灰意冷,往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