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姬
趙家不愧是染綢鎮的第一富戶,據說,染綢鎮的居民幾乎都是倚仗着趙家的生意過活,女人們大多在綉坊和織坊里做綉女或者織娘,而男人們便大多是在染坊里做傭工,或者在趙家的布莊裏干體力活,就連那些開客棧食攤的,也大多是為各處來趙家買布匹的人行方便。
入了趙府之後,青玄只覺得自己的眼都快不夠用了。且不說別的,單單是趙府之中那雕樑畫棟的院落並着曲折彎拐的長廊,便就已經讓他咂舌不已了。而素來吝嗇的趙富貴也知道千色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處處小心翼翼,言行謹慎恭敬,已不若之前的飛揚跋扈,只惟恐怠慢了她。
趙管家本將千色和青玄的客房安排在了趙府貴客所居之處,好得他事先打聽了一番,聽青玄嘀嘀咕咕說“我師父不喜過於奢華”,便將他們的客房又重新做了一番安排,給挪到了偏院最為僻靜之處。可誰知,千色仍舊是不滿意。
“我與青玄住一間房就行了。”見趙管家為他們安排了兩間客房,她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趙管家,瞳眸淡睨,眉梢上挑,話語雖然直接,語調中卻暗含着冷漠。
“啊!?”趙管家原本就有些戰戰兢兢,可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愣了愣,須臾之後,他自以為是地建議:“法師,客房裏只有一張床,如今正值初秋,夜間地上涼,你看需不需要給這位小法師弄床席子來?”
聽他這麼說,敢情他以為千色會讓青玄睡在地上。
“有一張床就足夠了。”千色應了一聲,眼眸中流轉着淡淡的疏離,爾後,也不管趙管家會不會誤會,推門便入了客房。留下趙管家在原地驚異地長大了嘴。
有一張床就足夠了?
這話多曖昧呀!
瞧着那趙管家的表情,青玄便知道他是會錯了意,以為他們師徒之間有什麼不過告人的齷齪事。其實,昨夜他也會錯了意,可是到了後來,他才現,師父一夜抄經,根本就沒有歇息片刻,的確只需要一張床就足夠了。只不過,見千色一臉平靜,渾不在意,他也懶得解釋,隨着千色的腳步便急匆匆地也入了客房,兀自沉浸在難言的興奮之中——
今晚,師父就要教他“入夢之法”了!
趙管家在原地站了許久,這才回過神來。(更新最快八度吧wWw.8dU8.cOM)走出了老遠,他才嫌晦氣地呸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念念叨叨,自言自語:“這年頭真是越來越世風日下,早前有那教私塾的與自己的女學生私奔,如今,這女法師竟然與男徒弟明目張胆地同睡一張床……”
入了夜,用過了晚膳,千色細細地將“入夢之法”的訣竅了告訴青玄。
這入夢之法乃是窺伺他人心靈之法,入夢則需元神出竅,沒個數百年的修為做根基,很難辦到。而即便是元神出了竅,沒了元神的肉身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她修為不淺,入夢之時只需在肉身上設下仙障便可。可是青玄卻不同,青玄到底是凡胎肉身,一個不慎,後果便不堪設想。所以,她需得在一旁細心看護着他的肉身,以防萬一。
青玄早年身子甚弱,即便是在鄢山之上,藉著天地靈氣養了這麼數年,依舊沒什麼太大的改觀。那些在千色看來輕而易舉的,他反覆試了很多次都沒能成功。千色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只是無聲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天資聰慧,可到底身子太差,原本,她是打算讓他再多養幾年再行學道修仙的,可是,這一次他私自出了東極,一番因緣際會,也算是他自己結下了善緣,若能好好把握機會,收服了那羅剎姬,於他日後修仙定是百益無害。只可惜,他如今幾乎沒什麼修為,想要成事,只怕太難。
這樣想着,待得他再一次屏息凝氣嘗試着元神出竅,入人夢境,她索性伸手扼住他後頸的穴道,將內息調勻,源源不斷地將自身辛苦修得的仙力輸入他的筋骨血脈之中。
青玄只覺得自己渾身似乎已經變得輕飄飄的,隨着風,再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他有些欣喜又有些緊張,知道這大約就是師父所說的元神出竅,只是閉着眼,不斷默念着趙富貴的名字,好一會兒之後,才敢睜開眼。
一片朦朧幻象,蒙蒙白稀的煙霧繚繞,彷佛觸手可及,青玄元神破體,置身於趙富貴的夢境之中,只覺周遭的一切俱是被層層迷霧說掩蓋,全然無法看個真切。過了許久,那迷霧才似是慢慢散去,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已是身處那染坊之中,而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趙富貴與另一個陌生男子。
很顯然,趙富貴正在夢境中回憶着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那陌生男子顯得斯文而清瘦,一身儒袍,像是個讀書人,此時,他拉着趙富貴似乎在焦急地詢問着什麼,而趙富貴卻是一臉推脫的笑意。青玄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正想要走近些,聽個明白,不料,卻見趙富貴趁着那男子轉身時,惡狠狠地將他給推入那染缸之中!
那男子明顯始料未及,被染缸中的染料水給嗆了幾口,剛把頭伸出水面,卻被趙富貴那粗短有力的手給再度按進了水裏,只餘下雙手胡亂地扑打着!
漸漸地,那扑打的雙手緩了下來,最終,無聲無息地飄在那染缸上。
少頃,那趙富貴竟然將那陌生男子的屍從染缸里撈出來,扔進染坊里那專燒熱水的大灶中,添了不少火加柴,又死命地拉着風箱,一把火便就毀屍滅跡了。
然而,殺人焚屍,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後,趙富貴竟然鏟了些和着骨灰的草木灰,在每個染缸里均灑下了一小撮,攪了攪,這才心滿意足地咧嘴而笑!
眼見着一場謀害人命的經過在眼前重現,青玄目瞪口呆,六神無主,一時竟然怎麼也想不起千色告訴他如何使得元神回歸肉身的方法。而這時,趙富貴竟然緩緩扭頭,望着青玄所在的方向,陰惻惻地笑着,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一聲悶悶地喊叫,青玄一下子醒了過來,盲目地睜大眼,只感覺自己全身虛浮無力,骨頭僵冷得生疼,就連血脈之中的血液,也似乎是凝固了一般。
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千色知道他是因着元神初次破體,一時無法適應,立刻將自身的仙力加倍輸入他的體內。
好半晌之後,青玄才算是慢慢回過神來。
他急急地轉身,似乎是打算立刻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千色,可是,扭過頭,卻只見到千色緊閉着雙眼,滿頭虛汗,臉色蒼白,嘴唇青紫,那模樣好不嚇人!
“師父,你怎麼了?”
他急了,雖然不知出了什麼事,但也多少能猜得出情況不妙,頓時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在千色身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卻苦於自己修為甚淺,幫不上忙。
他並不知道,自己方才得以元神出竅,是因着千色渡了數百年的仙力與他,才得以辦到的。
之所以渡了數百年的仙力與他,是思及他之後將要收服羅剎姬,多些仙力,即便是再不濟,也不至於得不償失。然而,千色並未對他言明,只是凝神靜氣疏導着自身的內息,慢慢收容吐納,好一會兒之後,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些。“為師沒事。”她仍舊閉着眼,表情肅然:“青玄,你在趙富貴的夢裏看見了什麼?”
青玄見千色的臉色好轉了些,這才平息了自己焦躁不安地心,將自己方才在趙富貴夢裏所見的一切詳詳細細地告知。他並不清楚趙富貴與那男人有何種恩怨,也想不明白趙富貴為什麼要將那男人的屍燒成灰,還要撒一小撮在染缸里,只覺這一切甚為詭異,即便是事後想來,也覺得毛骨悚然。
千色到底見多識廣,睜開眼,略略一沉思,便就得出了答案:“他將那男人的骨灰撒進染缸,是將那男人的三魂七魄都鎮在染缸里,使得那個男人魂魄不齊,入不了幽冥司,永世不得生,鬼魂也不能來找他尋仇。”轉念想了想,她緊蹙眉頭,又道了一聲:“不對,若是那男人的怨氣作祟,不會化身為羅剎姬,只會化身為夜叉鬼。我看,陰魂不散的,應是個枉死的女人。”
“女人?!”青玄打了個寒噤,只覺得那白日裏掛着布匹的染坊如今甚是陰森可怕,不僅有個男人的魂魄被封在染缸里,永世不得生,如今,竟然還有個女人枉死在那裏,陰魂作祟,想一想也讓人覺得汗毛倒豎。只是,也不知那女人又是因於何事被何人所謀害的。“師父,我們要不要明日去那染坊再看看?”他想了想,出於小心謹慎的本性,有些氣息不穩地建議。
“不用等明日。”千色站起身,漆黑的眼瞳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宛如無風無浪的潭水一般,沒有漪淪,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了:“如今正處子丑交替之時,是一日裏陰氣最重的時候,我們立刻便到那染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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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不斷出事,天色一擦黑,染坊里數十個幫傭便就溜得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此時此刻,染坊里一片漆黑,夜風蕭蕭,陰森異常,那駭人的氣氛可想而知。青玄跟在千色的後頭,戰戰兢兢地探頭探腦,心裏自是忐忑難安。
千色挨近那些染缸仔細一查看,現那些染缸果然都是使用了數百年的古物,凝聚了趙家歷代祖宗的心血與精魂,也難怪趙富貴敢將那陌生男子的三魂七魄給鎮在裏頭。又細細地查看了染坊四周,她並沒有現何處還有他人的魂魄或者屍骨的氣息。
那麼,不是那男子的冤魂在作祟,羅剎姬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甚少遇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如今看來,想要知道真相,恐怕就只能孤注一擲了!
“青玄!”她毫無預警地喝了一聲,將正在一旁查看的青玄給驚得一怔:“你還記得師父之前告訴你的御劍魂之法么?”
青玄的手抖了抖,儘管從未實際操作過,難免有些底氣不足,可還是篤定地答了一聲:“記得。”
“那好。”千色輕輕頷,目光如炬地緊緊盯着離她約莫一丈遠處的一排染缸,狹長的瞳眸一凜,唇邊透着一抹不着邊際的詭譎之色:“師父這就將那羅剎姬給喚出來!”
青玄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千色緊閉着雙眼,嘴裏喃喃念着太上玄靈北斗神咒,無數道細細的藍色光流以近乎瞬移的度從她的身上折射至周圍,相互之間流轉不休,光芒詭異而耀眼。藉著那藍色的光焰,她雙掌合十,整個身體也慢慢化作藍色,浮至半空中,在月色下顯得陰森駭人,如同鬼魅。慢慢睜開眼睛,她那原本漠然的眸子深邃犀利猶如利劍,隱隱泛着水一般靜謐的藍光。
迅地,彷彿是應了她的召喚,只見一股黑色的霧氣從染缸之下竄出,不斷地聚集在一起,少頃之後,竟然化作一個巨大的黑影!
原來,不只是那染缸里——
那染缸下頭的泥土中,竟然還鎮着另一個枉死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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