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魅影怪客

第七章 魅影怪客

?無名屍體擺放的位置相當怪異,仔細看像Z字形,又像是S形。手臂勾住左邊歐陽追風僵硬的胳膊,右腿盤住劉鶴翔的小腿肚。屍體的柔軟程度令人驚訝,像麻繩纏住旁邊兩具屍體。

歐陽天水失尖聲怪叫跳出幾丈遠。劉雪峰也跟着跑過去盡量安慰情緒失控的歐陽世伯。恐怖的荒野之中,只有他們兩個有點人氣,離得近點彼此能有個照應。

半蹲在路中央,歐陽天水鴕鳥似的抱住昏沉沉的腦袋,嘴裏嘀咕,“誰說是人?人有那麼快的速度?人有那麼無聊?肯定是鬼,是鬼。”劉雪峰憐憫的近乎癲狂的老人輕柔說,“不怕,有侄兒在,嗯,您老人家先休息一下,晚輩去查查線索。”歐陽天水猛然拉着大侄兒,露出央求的表情來,“不要走遠。”

功力耗損殆盡的青雲莊主感覺空蕩蕩的,望着大侄兒沉着冷凝的背影,起了絲絲愴然。

劉雪峰繞過新土堆,猛然大叫起來,跑回來時,臉色發青一時說不出話。這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歐陽老人膽寒,心提到嗓子眼撐大眼睛,湊過去問,“出什麼事了?”

“不見了,都不見了,”劉雪峰嗓音暗啞,手腳不知放在何處比較合適,最後放在驚悚顫慄的歐陽世伯寬厚的肩膀上。

“什……什麼不見了?”歐陽天水大致上明白髮生什麼事情,想明確一下。大侄兒驚慌的眼神明確告訴他大事不妙。

“屍體,父親和追風老弟的,”劉雪峰漸漸恢復心智。片刻功夫,三具屍體就不翼而飛。若說人為實在是匪夷所思。唯一的解釋是,這地界鬧鬼。

墳墓地鬧鬼實屬平常,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兩位豪雄連番拼殺,精力耗費甚巨,又地處人跡罕至的後山,難免心神不寧。

這一刻,連劉雪峰也承認聖地鬧鬼的事實了。歐陽天水幾乎站不起來。彼此對望一眼,劉雪峰沉着說。“世伯,是人是鬼都會露出蛛絲馬跡,小侄去查查看,您老在這裏等着。”歐陽天水搖頭說,“等到天亮再說吧。”父親屍骨未寒,劉雪峰豈能等到天亮堅定說,“等不及了,酒鬼蛇神抓到就真相大白了。小侄陽氣旺盛,又不做虧心事豈怕鬼神侵擾。”

歐陽天水爭辯不過只能緊緊尾隨其後。劉雪峰跳到墳坑裏,側蹲下來,抓了一小撮土放到鼻子上嗅聞,有強烈的硫酸味。晃亮甬道里拿出來的火摺子照看,潮濕的泥土呈淡紫色,其間摻雜淡綠色的黏液。緩緩挪動微弱的火光,坑底一灘呈人形的綠油油汁液。微微光暈透着陰森詭秘。

“第三具屍體流出來的,”劉雪峰跳出墳坑,環顧四野,漆黑一團。月亮不曉得什麼時候躲進雲層。越發顯得火摺子光線明亮。

“你怎麼知道?難道不是表哥或者追風身上流出來的?”歐陽天水說。

“你說呢?父親新喪,不會有黏液流出,追風表弟的屍體我檢查過,僵硬凝固,中了極厲害的毒藥,死後就像一塊石頭,怎麼可能流出液體來?所以小侄斷定,黏液是第三具屍體流出來的,而且所有的真想都集中在它身上,”劉雪峰用火摺子的微光一寸一寸的搜索墳坑周圍的蛛絲馬跡。流出這麼多黏液的屍體挪動的過程中不會不留下痕迹。只要順着這條線索就能找到無名屍體,一切問題的答案也就迎刃而解。可是,周圍沒有滴落的黏液,也沒有踩踏的腳印。縱然輕功絕頂,也不可能瞬間移動三具屍體而不留下腳印。更不可能控制屍體上黏液滴落。可事情偏偏就這麼奇怪,既沒有腳印,也沒有黏液。寒氣從潮濕的泥土一個勁往上竄。難道真的是鬼怪作祟?

火摺子的光越來越弱,無邊的黑暗,無邊的恐懼漸漸吞沒一切。劉雪峰連忙吹滅火折慎重的放入懷中。這是最後的光明不能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瞬間,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唯一感覺還活着的是,兩個心狂烈跳動。歐陽天水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大侄兒的良苦用心。

“接下來怎麼辦?”歐陽天水背靠新土堆捲曲雙腿。這樣做有一個好處,不用老擔心後背。只是新土潮濕,絲絲寒意侵入體內,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能怎麼辦?靜觀其變,”劉雪峰說。

“對嘛,不吃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好好等到天亮,任何妖魔鬼怪都會灰飛煙滅,”歐陽天水說。

“世伯,這樣靠着不覺得背涼么?”劉雪峰說。

“能怎麼辦,總比後背暴露給鬼怪強,”歐陽天水說。

“或許我們可以背靠背,這樣就不怕了,”劉雪峰說。

兩人正準備變換身子背靠背坐着,突然,灌木叢傳來陰氣很重的鬼叫“我是人,不是鬼;我是鬼,不是人。嘿嘿。”這一次聲音的來源很明確,劉雪峰暴起飛撲,內力虛耗很多,不過縱躍的姿勢相當優美。歐陽天水不敢獨個兒留在墳堆邊,也緊鑼密鼓的追擊上來。月光這時候恰如其分的冒出頭來,遠遠的,兩團物體橫躺在一株茂密的灌木邊。

劉雪峰壯起膽子縱躍過去,身子還未落一聲怪叫,往後倒退數步。歐陽天水隨後趕上,也嚇得臉色慘白。的確,兩團黑物不是別的,正是不翼而飛的雪花山莊故去莊主和青雲山莊的少公子。沒有第三具無名屍體的蹤影,很顯然,這裏透露的古怪一定與無名屍體有莫大關係。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實在太遭殃,劉雪峰悲憤難當,抱起父親拚命往回跑。胸口的惡氣上來,也就不管什麼鬼怪了。歐陽天水依樣畫葫蘆抱着大兒子追風的屍體跟着後面。江南大豪,此時像極劉雪峰的小跟班。

“此地不宜久留呀,”歐陽天水追上大侄兒急切說。

“一人背一個往山洞去,”劉雪峰說。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算近,要經過墳墓地,濕漉漉的長滿野草的彎曲小徑,這些地方無不透着森森鬼氣。加上四周黑沉沉分辨不出方向,實在是一段艱難跋涉。歐陽天水腳步放緩,畏怯的停下來。

劉雪峰跨出幾步見世伯沒跟上也停了下來。山洞又不是吃人的洪水猛獸,裏面有許多浸有松脂的火把正好可以排上用場。他知道世伯膽怯,此時溫言軟語不見得有效果,故意提高嗓門激將說,“膽子忒小,不曉得怎領袖江南武林的。”

“無禮,誰怕?激將法不管用的。洞內漆黑鬼祟正好下手。等到天亮再走一切都會平安。鬼祟最怕陽光,老夫只是比較明智,”歐陽天水微微紅臉強辯。

“世伯找託詞吧,膽小就是膽小,小侄不笑你便是,承認好了,”劉雪峰說。

“承認什麼,不就是山洞嗎?說不得閻羅的森羅殿也敢闖上一闖,”歐陽天水提高音量。

“好,世伯有氣魄,這就走吧,”劉雪峰不給歐陽天水喘息機會,邁開步子就走。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歐陽天水鐵青着臉恨恨瞪着大侄兒沉着的背影。抱起追風的屍體快步趕上去。既然決定闖龍潭虎穴就不該再猶豫。嘴裏說得硬氣,雙腿卻不聽使喚。橫插過墳墓地那段路還好,走到彎曲小徑就有點提不上起來。不知何故,頭皮發麻,腿腳發軟,差點把持不住大兒子的屍體。追風的屍體好像猛然間掛上幾十斤中的生鐵格外沉重。每邁一步都似用盡平生力氣。這段距離彷彿要用一生才走的完。

這一切,劉雪峰都看在眼裏。暗暗嘆氣,平日威風凜凜的青雲莊主膽子比針眼還小。要不是身處絕境誰能想到哩。真英雄真豪傑當臨危不亂,視死如歸。平日作威作福有什麼了不起?仗劍天涯的豪情萬丈都到哪裏去了?

行至洞口,歐陽天水發現兩旁各有半人高的小洞。剛才出洞時並未留意,這時才看得真切。小洞口上方垂下厚實的藤蔓,周圍又半遮掩着濃密的雜草,要不仔細觀察還真看不出來。放下兒子屍體撤出青雲軟劍就要去撥開右邊小洞的藤蔓。

劉雪峰驚叫,“不開。”

歐陽天水怒道,“鬼叫什麼勁兒,剛才還說世伯膽小,看來你的膽子也沒什麼長進嘛,瞧老夫給你小子露一手。”

劉雪峰指指小洞上方。歐陽天水順着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頓時嚇得免得鐵青。原來小洞上方的隱秘處懸挂着兩塊巨大的石頭,只要稍微觸動垂下來的藤蔓就會誘發機關。到時候巨石滾滾,縱然武功高絕也會被壓成肉泥。臉色微紅,暗叫慚愧。怎麼沒注意到呢。

劉雪峰說,“右邊的小洞同樣如此,也別去觸霉頭了,瞧,懸着幾十把刀劍哩。”

果然,右邊的小洞上閃閃發亮,幾十把明晃晃的的刀劍直垂下來。佈置機關的人很懂得因勢利導,每一把劍,每一把刀都很巧妙的隱藏在藤蔓或者山石後面,可是又準確無誤的瞄準洞口。

歐陽天水拍拍胸膛,走上兩步,握着手裏的軟劍微微顫抖,轉過頭來,“怎麼出來的時候沒發現呢?真是精巧,看藤蔓後面有蛛網一樣的細絲線呢。”

劉雪峰說,“沒什麼,出洞時我們陡然看見美麗如畫的景色,忘記觀察周圍情形,人的慣性就是這樣。當大美呈現眼前,會忘記很多事情。小洞應該另有用途,至於有沒有其他出口就不得而知了。”

歐陽天水仔細搜查大洞周圍,確定沒有機關消息,相對來說很安全,“沒問題,安全的。”

劉雪峰說,“未必,大洞才是最危險的所在。”

歐陽天水說,“怎見得?”

劉雪峰說,“敵人封住兩個小洞就是要逼我們走大洞,世伯應該沒有忘記到甬道之前還有一段裂罅要走吧。那段狹窄而黑暗的路程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這麼說無路可走了?”歐陽天水說。

“硬闖也要走,待在遠處更危險,”劉雪峰抱起父親義無反顧的往裂罅走去。

“明知道危險還要去,找死嗎?”歐陽天水在後面嚷嚷。

“別無選擇,”劉雪峰頭也不回,一轉眼消失在黑沉沉的裂罅里。聲音遠遠飄出來,瓮聲瓮氣。

四野低垂,月光壓得周圍的景物喘不過起來。墓地陰森,灌木叢詭秘,白樺樹幽暗,連唯一貫通三處的泥濘小路也蓋上一層陰間的紗衣。一切都不似人間,激靈靈打個寒戰,歐陽天水快速抱起冰寒刺骨的大兒子,真的恨透自作主張的大侄兒。一咬牙,也衝進前途未卜的裂罅。黑暗瞬間籠罩一切,眼前一抹黑。走起路來一高一低,總覺得前面的路是萬丈深淵。一路上,始終沒見到大侄兒,喊叫也沒有回應。只能硬着頭皮往前沖,但願在甬道口能遇到大侄兒。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歐陽天水就這麼悶着頭往前走。突然,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沉着起,撤出青雲軟劍“亂雲決”施展出來。劍光宛如撕裂黑暗的霹靂,幻化出點點寒光,直逼過去。只聽到一聲驚呼,“世伯,是我,”聲音已遠在一丈之外。

“雪峰侄兒?”歐陽天水沉腰按劍,背靠洞壁。這個時候小心謹慎是大有必要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界,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嗯,世伯,我是雪峰,”聲音離得近了些。

歐陽天水送了口氣,感受到一絲人氣的溫暖。剛才還以命相搏,現在卻生死相依,人生真是無常。掩飾內心的激動,“去哪了,怎麼在我背後出現?”

“搜索了一遍裂罅,”劉雪峰說。

剛才走進裂罅,沒見世伯跟上。就把父親的屍體緊靠洞壁,來回快速搜索。往前幾十步,轉過拐角就能看到懸挂長明燈的大洞。燈還亮着,到了那兒就相對安全。無論是鬼是人,有亮光的地方,都會相對安全些。做完這些事,還沒見到世伯,就返回洞口。裂罅有中間有一段岔路,兩人應該是那個時候錯開的。沒想到返回來的時候差點吃了世伯濃雲般的一劍。若不是見機得快,只怕早成劍下之鬼。

“有什麼發現沒?”歐陽天水問。

“嗯,前面不遠就有光亮了,我們得快點,趕在敵人之前,”劉雪峰搶到歐陽天水前面帶路。兩人又商量了一下,抱着親人的遺骸行動不便,不如先放在裂罅,等到甬道里拿到火把再折返回來運走。主意已定,歐陽天水就把大兒子追風的屍體放在表哥劉鶴翔的旁邊,正好可以作伴。陰間的路上應該不會寂寞。

劉雪峰晃亮所剩無幾的火摺子,讓世伯注意周圍動向,尤其是背後。裂罅並不寬,甚至可以說很窄,洞壁也凹凸不平。奇怪的是腳下的路很平整,近乎於人工打造。能映照出人的影子來。

有了光亮,兩人才看清這段裂罅並不長,可以說一個縱身就能飛到頭。不過,他們沒有使用輕功提縱術。保險起見,歐陽天水是倒退着走的。轉過拐角,兩人都傻眼了。剛才劉雪峰看見亮堂堂的長明燈突然不見了。本來微光閃閃的幾十米裂罅又成漆黑一團。

“長明燈不是亮着的嗎?不是說轉過拐角就能看到光明嗎?燈呢?光明呢?”歐陽天水聲音暗啞,幾乎低吼。

“我怎麼知道?剛才還亮着的呢?不應該呀,”劉雪峰也趕到惶恐不安。

已經走到這種地步,只能硬着頭皮往前沖了。幸好手頭還有微弱的火摺子,兩人保持原有姿勢不變,只是更加小心警惕。一路有驚無險,幾百步的裂罅走到頭,就聽到流水潺潺的聲音。左上方的一個大洞露出恬淡的月光,沒有長明燈也沒想像中的那麼黑暗。

跳下人高的裂罅,地面上是隔腳的鵝卵石,一條微波粼粼的淺溪擋住去路。兩人對望一眼,一時間搞不明白是來時搞差了路,還是小溪在這麼短暫的時間改了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不着邊際的問題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怎麼越過去。

“這麼窄的小溪,飛過去就是了,”歐陽天水說。

“不行,要是敵人半空中放暗器,請問您老人家怎麼躲開?”劉雪峰說。

“不會是涉水過去吧,”歐陽天水說。

“答對了,這樣安全些,”劉雪峰說。

溪水冰涼刺骨,就像千萬小針在紮腳。歐陽天水憋住一口氣,走一步晃三下。劉雪峰日子也不好過,早知道還不如飛過去。跳到岸上,歐陽天水就開始抱怨,發誓以後不聽劉雪峰的鬼點子。溪岸前是一片空地,用彩色的石頭擺成八卦圖形。左邊佇立着一方石頭,中央凹陷處不斷噴涌處白花花的的泉水。這些泉水全部流進寒徹透骨的小溪里,如果沒有猜錯,這泉眼就是溪流的源頭。從八卦的佈局看,泉眼可以任意挪動方位,怪不得小溪可以改道。不用贅言,又是隱伏黑暗的敵人搞鬼。

劉雪峰不敢貿然進入八卦伏擊圈。從泉眼繞道會多走好一截,至少能降低危險係數。嗯,從泉眼走果然沒有危險,只是路不怎麼好走,到處佈滿奇形怪狀的鵝卵石。過了人高的泉眼,兩塊光滑如洗的大石頭映入眼帘,石頭的上方就是甬道口。兩人心知肚明,大洞的位置被敵人重新佈局。來時,他們很輕鬆,沒有任何阻力的就出了洞。現在卻處處透着陰森鬼氣,而且格局完全不同。

跳上光滑的石頭,身子還未站位。巨石就開始劇烈晃動。一塊石頭往下沉,一塊石頭往上竄。劉雪峰所在的石頭就在往下沉,深吸一口氣,往上竄的石頭跳。石頭上竄的很快,一下子就封住了甬道口。歐陽天水站在上竄的石頭上不知所措,周圍一片黑暗,又能往哪裏跳呢?幸好劉雪峰及時跳上來。兩人背靠背,凝神待敵。

火摺子的光越來越弱,情況也越來越危險。如果這時候,連最後的光亮都消失,敵人又佔盡天時地利,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怎麼辦?”歐陽天水緊張兮兮,靠着劉雪峰的後背直發抖。這位老將真的老了,連番遇到如此兇險的事情,心力有點跟不上來。

石頭上一定有機關消息,不然怎麼跳上來就開始劇烈變動。劉雪峰低頭看去,果然,光滑的石頭上有兩個深凹進去的圓形小洞。洞口只有指頭大小,一深一淺。深的泛着紫光,淺的透着藍光。如果沒猜錯其中一個就是開關。這兩塊石頭正是封堵甬道口專用的。到這個時候,只能拼運氣。兩個小洞只有一個是開關,另外一個可能會誘發更大的災難。

“世伯,怎麼辦?”劉雪峰半蹲下來,用火摺子照着兩個小洞。

“隨便選一個,看天老爺的吧,”歐陽天水也看出這兩個小洞的玄機。事情到這個份上,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能不能闖過玄關就看命運的安排。

“好,那麻煩世伯用軟件實施,”劉雪峰推開一步,讓出位置。

歐陽天水跨前一步,青雲軟劍在手,暴喝一聲,點向充盈着藍光的淺洞。石頭又開始劇烈跳動,不過是慢慢往下沉,旁邊的石頭則往上竄。當竄到平齊時,陡然停下來。不再猶豫,劉雪峰當先跳上甬道口,歐陽天水擰身翻轉也腳挨地面。

“看來這次選對了,運氣也不可能一直那麼差,哈哈,”歐陽天水喜上眉梢,說著就要往甬道里走。

腳步剛邁出去,甬道里青光閃閃猛往外溢,好像無數極西的電光,更像毒蛇瞬間噴出的毒液,全部往得意忘形的青雲莊主身上招呼。大喊一聲不妙,挽起無數劍花,又是暗器的剋星“亂雲決”施展出來。劉雪峰也運氣真力,砍下甬道口上的一塊大石頭,快速旋轉起來。強烈的勁風和眼花繚亂的劍氣減緩了暗器的勢頭。就在這時,兩人同時往甬道口兩邊的台階上閃避。一陣稀里嘩啦的脆響過後,歸於沉寂。剛才真是千鈞一髮,暗器足足噴洒了十分鐘方才停止。任何一流高手見到這樣的場面也不免心驚肉跳。何苦兩人一路拼殺,早就人仰馬翻,精疲力乏。

此時,甬道里又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兩人豎起耳朵來聽,又什麼也聽不到了。從側面的台階走回來,靠着洞壁往甬道里走。劉雪峰暫時熄滅火摺子,沒剩下多少,必須等找到火把才能晃亮了。記得離開甬道時,最近的一個火把再十步遠的凹陷處插着。他親自放上去的。

往前走出幾步,鬼祟的腳步聲又響起來。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越往裏走,聲音越綿密。走了大概八九步,刺鼻的松脂味就傳了過來。劉雪峰連忙晃亮火折,果然,洞壁凹陷處直挺挺插着黑漆漆的火把。嗯,這把火把是剛才劉雪峰用過的,木頭上還有故意留下的一處處凹痕。

歐陽天水喜道,“幸好來得及,看來敵人也有疏忽之處。要是鬼怪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大一個漏洞。”

“不見得,”劉雪峰緩慢靠近準備點燃火把。歐陽天水直勾勾的望着,期待着耀眼的光明。一般情況下,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他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火把上。事情就有那麼巧合,三道銀燦燦的光芒迎面襲來。歐陽天水直挺挺的站着,空門大開,青雲軟劍也斜垂着,沒辦法及時回手。三道銀光就那麼快的襲向面門。

劉雪峰的位置比較尷尬,若要點火把,就只能看着歐陽世伯中暗器暴斃,若要阻擋暗器,狹窄的甬道又無法展開身形。唯一的辦法是迎着暗器而上,用“雪花飛禽手”接住暗器。這一陣子和歐陽世伯拚鬥,內力耗損巨大,能不能接住暗器真的無法預測。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這些想法都在同一時間發生,快得超過光速。輕呼一聲,展開雙臂,腳踩八卦,以絕對優美的姿勢小範圍旋轉手臂,嘡,嘡,嘡三聲輕響。周圍驟然漆黑一團,甬道徹底沉寂下來。

從錯愕中驚醒過來,歐陽天水大聲呼叫,又聞背後風聲正緊。一團巨大的勁風噴射過來,依據多年來臨敵的經驗判斷,是一個人,偷襲的人。青雲軟劍在手,沒有回頭看,“亂雲決”用來抵擋暗器的招式,又用來搏殺敵人。同樣一招,能演變出不同變化。青雲劍法中,除了石破天驚的“青雲一擊”就這招厲害了。甬道里又施展不了“青雲一擊”,又在生死存亡之際,不得不又施展出這亂如花雨的劍法。讓青雲莊主一天連用絕招,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可想這次他們遇到的危險。

劍刃觸體,稀里嘩啦一陣亂劈。頓時血霧瀰漫,腥臭瀰漫。突然聽到一句,“世伯穩住陣腳,”歐陽天水一愣,手腕虎口劇痛把持不住,青雲軟劍脫手。緊接着,全身諸處大穴受制,悄沒聲息倒在地上。一生點穴無數,臨到頭連對手都未看到就被點了穴。這樣的恥辱,叫自視甚高的青雲莊主如何能忍,可偏偏又得忍着,不忍着能怎麼辦,全身又不能動,喊也喊不出來。

劉雪峰是用火摺子接住暗器的。接住暗器的瞬間,微光熄滅才知道上了大當。敵人就是衝著火摺子來的,敵人怎麼會讓他們點燃火把呢?暗叫不妙連忙緊貼洞壁以防遭受二次偷襲。回頭正準備警示世伯,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就聽見一陣劍刃切肉的聲音,接踵而來的就是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劉雪峰輕呼一聲,沒有應答,與此同時,連變換幾個位置,也沒碰上世伯。以防萬一也不敢繼續發出聲響。摸着黑走了幾步,突然感到有東西絆腳,蹲下來撿起腳旁邊的東西查看,觸手濕漉漉,黏糊糊。味道更是臭不可聞,嗯,好像發酵的糞便。幾天前的飯菜都快嘔出來,連忙扔出去老遠。又在褲腿上揩乾凈臟手。可還是感覺噁心,就像手不是自己的。走了幾步,又遇到同樣的情況,這次學乖巧了,飛起一腳踢出去老遠。一路上都是這樣濕漉漉,黏糊糊的物體。空氣徹底被這種濃烈刺鼻的惡臭玷污籠罩。

劉雪峰返回甬道口隱隱有微光透進來。思緒還停留在微光上,突然,一團黑影飛射過來,速度太快,就像黑色的大隕石攜帶着萬鈞力道撞擊而來。這麼狹窄的場所,黑影幾乎塞滿了甬道。既然無法避免的事情,就只能迎難而上。氣沉丹田,運氣最後的一縷真氣,招式在手上來回變換七十八次,每一次都捲起一陣氣浪。甬道立刻抖動起來,就像塞滿氣的氣球隨時都會爆炸。這股洶湧澎湃的氣團就跟着劉雪峰噴射出去,目標正是彷彿天上隕石的黑影。衝出甬道口,黑影也近在咫尺。右上方的小洞露出淡淡月光,有了一絲光亮,才看清楚黑影的面貌,赫然正是留在裂罅的父親屍身。

劉雪峰差點閉氣,連忙變暴擊為勾欄。手還沒觸及屍身,猛然一聲巨響,碎屑紛飛,血霧滿洞。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屍體竟然爆炸。情勢突變,劉雪峰雙臂向下,一護面門,一護胸腔。倒退回甬道口石階上,氣血翻湧,迷迷糊糊往地上倒。

這時候,泉眼後面躥出一團黑影慢慢走向劉雪峰,好像來自地獄的惡靈,沒有一絲徵兆的飄蕩。長明燈也在這個時候亮起來,小溪恢復原來的位置,遠遠的靠着大洞流淌,最後流進暗河。自然泉眼的方位也發生細微變化,空地上的八卦圖形,竟然變成一隻小狗模樣。昏厥前,劉雪峰還看到眼前黑色大氅如氣球般來回飄蕩,就是看不見裹在裏面的是什麼東西。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劉雪峰睜開疲憊的眼睛,驚訝發現靠着粗糙不堪的大石頭旁,筋骨欲裂,就像受了巨大刑法似的。一丈之遠的坑窪處,躺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嗯,是歐陽世伯。從外形上看,不能保證他是否還活着,頭髮散亂,露出來的側臉也呈絳紫色。微風吹過,能吹起破衣爛衫,卻吹不動他半點。壓着嗓子叫了幾聲,沒有回應。這個時候的感覺真是糟透了,飢腸轆轆,又渾身乏力,還不知身處何處。敵人會怎麼消遣他們呢?

這裏距離藍天很近,偶爾有一絲浮雲飄過。也就是一絲,真的一絲,就像情人描摹的眉角。清風凜冽,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三面是懸崖,唯一的一面稍微好點,不過也想懸在空中,遠處的景物看起來是那麼渺小。正前方一公里左右是光禿禿的大片白樺林,葉子全掉在地上,厚厚的一層。看起來很眼熟,好像是和歐陽世伯拼殺纏鬥過的林子。嗯,或許天下的白樺樹林多一樣呢。再往前是連綿起伏的灌木叢,能看到一條彎曲的土路從中間分開。盡頭是一大片空地,高低起伏的土堆,還有許多亮閃閃的墓碑,比用猜測就知道,那是雪花山莊歷代莊主的墳墓。空地左邊又是一條隱蔽而彎曲的小道,通向一座峭立的山壁。那三個洞,黑沉沉的洞組合起來像空洞洞的野獸的臉。猙獰的面容讓人心有餘悸。

如果,沒有昨晚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這片天然的美景值得好好的觀賞一番,可惜劉雪峰沒有這樣的閒情逸緻。生死未卜,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嘿嘿,小兄弟醒啦,好寂寞,好寂寞,有人陪耍了,”一個頑童般的聲音從大岩石上面傳下來。

正是昨夜聽到的鐵鏽摩擦的刺耳鬼叫聲。劉雪峰臉上罩上一層寒霜。目前的狀況很明顯,他們成別人的俘虜了。昂起頭,就看見一團如山的黑影罩下來。雖然相隔一丈高,森森寒氣還是快速的傳遞過來,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沒見黑影有何動作,就像有一隻巨手把它挪開,平平穩穩的移到了劉雪峰面前。黑影鼓作一團,看不見裏面是什麼物質。劉雪峰臉如死灰,目注前方。狠下一條心,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小兄弟忒壞,把個小影兒嚇壞哩,”黑氣球發出悶聲悶氣的童音。

黑影自稱小影兒。其實一點都不小,反而很大。大氅膨脹起來像頭肥牛。黑色大氅緊裹着,只露出枯槁慘白的十指。指甲銹跡斑斑的銅鐵色,多半讓硫酸之類的物質浸泡過。像一團沒有實質的空氣,腳不沾地的懸在空中。這樣的形貌,這樣詭異的身法,看過一次便不想看第二次。此時,迅速收攏起來,蜷縮一團倒像受了莫大委屈。耀眼的陽光下看來形單影隻十分可憐。

“小影兒喜歡和人說話,喂,小兄弟喲,咋個兒不言語喲,”可憐兮兮的童音,聽起來哪裏像惡魔,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的交談方式。

劉雪峰注意到悶氣的童音不是從兜帽之下的嘴裏發出的,而是從腹部傳出來的。難怪這麼難聽。腹語頂多是不起眼的江湖騙術,沒什麼奇怪的。奇的是疊音。每句話都有相應的音,遠遠的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像彼此作答。雙簧式的說話方式足見功力之精湛。

“討厭的小兄弟喲,細皮嫩肉滴,奈何不言語喲,是不是小影兒得罪你了喲,”這是第一聲音。

“混賬東西,舔着臉去找人搭訕,是個漂亮的女人也就罷了,可是個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喂,我們家小可愛找你說話是看得起你,怎麼不開口,要老子動粗么?”第二聲音接踵而至。前半部分是疊音,後半截是對劉雪峰說的。

兩種聲音疊加在一起很難區分,只有輕重之分,並無先後的差別。這是造成金屬摩擦音的原由。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劉雪峰難受的轉動身子,想開口說話來着,又發現是十分艱難的事情,喉頭好像堵着什麼東西似的。很快看出其中關竅,忍着喉頭劇痛,靈機一動,計上心頭。

“既然有人想小影兒聊天,那個粗粒粗氣的人是不是該閉嘴了,小影兒你說是嗎?我們的聊天不想被第三個人聽到,你說好嗎?”劉雪峰的聲音也不見得能好聽到哪裏去。

“啊啊,小子太壞。”第二個兇惡的聲音微弱回答。。

“好呀,小影兒這就趕走他,這就趕走他。小影兒今天真的很高興,小兄弟我們聊什麼,”第一個童稚聲音搶着回答,歡天喜地。

“你叫小影兒?”

“是呀,是呀,我叫小影兒。”

第二聲兇悍霸道的聲音真的消失不見。沒有第二個聲音搗亂,金屬摩擦的怪音也一起消失,聽起來相當悅耳。

“昨晚是你暗算我們的?”劉雪峰單刀直入,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沒時間套近乎。

“不是,嗯,是。是我的朋友,他要這麼做的。聽說你們有樓蘭寶刀,對,樓蘭寶刀,快快說,嗯啊,說呀,樓蘭寶刀在那裏?小影兒也想見識一下,”小影兒又蹦又跳,真是名副其實的黑氣球了。

聽說世間上有一種人,既是最好的大好人,也是最壞的大壞人。江湖知名的俠醫李兆通下過結論,是性格上的缺失,導致人格分裂。這樣說來,黑影怪客具有雙重人格。一面是智力未開的童稚,一面是兇殘暴戾的惡魔。兩重截然相反的人格扭結在一起就不足為奇了。黑影左搖右晃連珠炮的自言自語。

現在,童音佔據統治地位尚好糊弄。惡魔佔領上風就會有數不盡的麻煩。劉雪峰不得不想出各種話題來和小影兒說話。可是平時話少,怎麼可能是嘰嘰喳喳的小影兒對手,很快就黔驢技窮。

“喂,我說小影兒,你的小兄弟躺着不舒服渾身難受,有沒有辦法幫幫忙,”劉雪峰故意呻吟幾聲。

“小影兒不忍心,解藥在陰屍手裏喲,小影兒可沒有,”小影兒聲若蚊鳴,深怕驚動體內的另一個聲音似的。

“中毒,誰中毒?陰屍是誰?我說小影兒你能幫小兄弟要來不?”劉雪峰驚出一身冷汗。

“小兄弟,你中毒了呀,沒感覺到么?小影兒不能幫你的,他說你太壞,只可以陪你聊天,不能有其他動作,”小影兒怯怯的退後兩步,模樣甚是滑稽。

劉雪峰卻笑不出來。猛然聽到自己中毒,誰也笑不出來。

劉雪峰知道“陰屍”就是黑影怪客體內惡魔的人格。冷汗從背脊骨一個勁往外冒,這種絕技江湖的武功,怎麼在荒山野林出現?江湖真的要翻天啦。

“陰屍”是習練冰毒神功的邪魔的統稱。這種陰毒的武林絕學“冰毒神功”失傳多年。這種功夫極端毒辣霸道,中招的人最後連屍骨都不會剩下。不過,修鍊這種歹毒的功夫卻是困難重重要克服多重障礙。要有上好的屍體,盡量是一些武林高手的屍體來修鍊。然而,這種艱澀的修鍊方法對修鍊者來說,影響也是巨大的。不但身體受損形如枯槁,心智也要退化至童蒙時期。修習者紅潤飽滿的軀體,一經修習就變得慘白枯槁,最後只剩皮包骨頭。所要經歷的痛苦非常人能像。要練至九重功力更是難上加難,簡直是百年難遇。所以自“陰屍”羅血脂后無人敢練,而且也么有秘籍留下來。誰能想到這種震撼武林的陰毒功夫再現江湖,誰能想到,偏偏讓他們遇上。據說身中冰毒神掌的人全身黑紫武功盡失,經過漫長而痛苦的縮水過程后一寸一寸的死去。唯一的解藥是吸取“陰屍”畢生之功力。這等於說無藥可救。誰都知道,吸取武功高絕入雲的“陰屍”,簡直想聽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別逗啦,我說小影兒告訴小兄弟你說的不是真的,我沒中冰毒神功,對嗎?”劉雪峰苦着臉,希望聽到另外一個答案。

“小影兒從不騙人,小兄弟不好,小兄弟壞,怎麼能叫小影兒騙人呢?”小影兒說。

“說過小兄弟不好,是壞蛋,現在信了?”惡魔的伴隨着金屬摩擦音響起來。

刺耳的金屬聲響起,劉雪峰聽在耳里,急在心裏。

“陰屍”低吼,“壞蛋都得死,敢騙小影兒,小可愛,哼,活得不賴煩了。”話未說完,黑影閃動,一雙雪白枯槁的手就那麼掐過來。

劉雪峰感到眼前漆黑一團,獰惡的腥臭味排山倒海撲過來。這個時候,黑幕掀開一角,露出刺眼的強光。黑影怪客就在黑色大氅中赤條條的遊走,一會兒逼近將臉貼過來,當然伴隨着幾個世紀沒刷過牙的嘴也湊過來,還厚重的喘氣。這滋味,就像陷入捂了一萬年糞坑。

劉雪峰真的吐了,是兩天前吃的飯,一股腦全部吐出來了。黑色大氅在穢物沾上的前一秒快得不可言語的速度收回。臨去之前,重重拍在嘔吐者的肩膀上。劇痛,痛入骨髓。

劉雪峰斜睨肩頭衣服燒灼的痕迹,一片腐肉冒着熱氣,如同燒焦的爛肉。好惡毒的手段。傷處火辣辣的冒出慘綠色的液體順着前襟流下來。冰涼的感覺一路下滑。剛才黑影怪客深蹲過的地方積滿一灘慘綠色的黏液。返照出蔚藍的天空和几絲浮雲。肌肉嘎吱山響,皮膚嘶嘶脆響。天旋地轉,靈魂出竅,簡直不是個人了。

“壞兄弟,脫水的感覺如何。陰屍可不會虧待人。慢慢體味死亡,很快,就同你死鬼老爹見面了,歡喜不,”陰屍說。

“小影兒不要小兄弟死,要活着。小兄弟喲,小影兒同你講個故事好也不好。嗯,好的,兄弟同意啦,”小影兒還是那副天真無邪的童音。

劉雪峰幾乎要罵出聲來,這時候誰有空聽故事。不撕碎小影兒的嘴算是客氣的。要講故事去陰曹地府講去吧。

小影兒不管劉雪峰是否願意聽,驟然飄到聽眾面前,慢悠悠講起來,“小影兒要講故事啦,陰屍不好,打傷了小影兒的聽眾,你要走,必須走哩。討厭的陰屍,不好的陰屍,走。”

“白眼兒狼,瞧着小兄弟活剮了你才好呢。偏不走,偏不走。哼,”陰屍惡毒回答。

黑影怪客左右騰挪,好像戲台上的自說自話的演員。陰屍粗重的金屬摩擦音響起,黑影飄動劈碎岩上石塊。劉雪峰頭頂碎岩雪花般砸下來,幾乎要掉他的命。

這時,歐陽天水悠悠醒轉,猛聽裂石巨響,嚇得魂不附體。就看見一團黑色圓球凌空急轉掃中岩石,還以為是鬼祟。四周綠慘慘的黏液如同雨後的苔蘚。這簡直是凄慘的人間煉獄圖,哪還敢睜眼。年過半百的老人連番遇險,所有的豪情都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對死亡的恐懼。

小影兒“嗚嗚”哭起來。黑影怪客氣得直跺腳,誰叫遇上小祖宗呢,只好投降認輸泄了鼓脹的黑色大氅。小影兒掀開兜帽露出廬山真面目,臉皮慘白有種病態的醜惡,深凹的眼窩流出綠油油的液體,幾根零星的泛黃的枯毛耷拉在頭皮上,牙齒細碎而稀落,乾癟的喉結上下涌動,活脫脫吃人的惡鬼模樣。

屍臭籠罩,腥臭而陰寒。

劉雪峰恍如跌入十八層無間地獄,數不盡的痛苦一點點逼近,如同掉進惡臭的糞坑裏,嘔吐十八代的飯菜都不夠。該死的金屬摩擦音,循環往複播放。身體的力氣早被毒液掏空,哪怕輕微抬起手臂都是痴人說夢。嘴巴和鼻子就這樣無情的暴露在肆無忌憚的惡臭面前。可氣的是,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

小影兒不管聽眾的反應,自顧自念叨起來,“小影兒可憐。真的好可憐,沒有朋友。不,有兄弟。對三個兄弟。小影兒是老么。嗯,老么。那時候呀,真的好快活。”

黑影怪客凶煞的臉漸漸柔和起來,陰寒的眼眸閃過一絲溫暖的光暈似回憶起美好的年月。此時,歐陽叔侄都看到這溫情的一幕。難道這個惡魔也有美好的辰光?

小影兒繼續絮叨,“父親是英雄,小影兒的父親是英雄有個山莊。好美的山莊。三兄弟玩的好,很團結,很和睦。小影兒歡喜。後來不曉得怎麼了,二哥變壞了。嗯,二哥想害大哥。二哥成功啦,大哥不見了,嗯,不見了,小影兒很傷心。後來,二哥做了莊主。這個時候,大哥又出現了也變壞啦,不喜歡小影兒。要殺了小影兒,也要殺二哥。小影兒跑呀跑。二哥認識好多人,功夫高的人,嗯,有好幾個,可高啦功夫。小影兒記得,有一個牛鼻子老道叫啥喲,嗯,一平子道人。還有個老尼,嗯吶,有個輕功暗器很好的老頭兒。還有個刀劍都厲害的主兒可會玩笑話了。”

歐陽天水從黑影怪客的敘述中推斷出來那幾個武藝超群的絕代高人是當今武林無可睥睨的四絕。分別是輕功暗器絕頂的鏡湖老人,刀劍雙絕的漠北孤煙客,沉默寡言的峨眉掌門寧靜師太,劍法辛辣的崑崙掌門一平子道人。難道小影兒說的是四十年前轟動武林的正邪大戰。當時年輕的雪花莊主劉鶴翔及冠之年遍邀江湖同道於崑山之巔聚殲猖獗一時的魔頭隱世魔君及屬下一干大將。劉鶴翔一戰成名躋身武林超一流之列,並與江湖四位前輩並列五絕。為此歐陽天水一直耿耿於懷,認為表哥有點名不副實。聽小影兒說話彷彿另有隱情。

小影兒不再贅述江湖傳聞轉而自苦自憐,“小影兒跌落山崖,沒有死。掉進冰寒的湖泊里。好冷。爬起來鑽進山洞,還是冷。山洞裏有骷髏。對,嗯啊,骷髏,不,是陰屍。死去很久的陰屍。”

陰屍嚷道,“不是轟我走么,又喚我何事?老子活得好好的,幹嘛咒我死?”

小影兒抗爭道,“小影兒沒喚你,不喚你。說洞裏的骷髏藏了本陰屍神經。嗯啊,叫冰毒神功,對不對。”

陰屍傲然道,“瞅你那點出息,冰毒神功也是你能說的,小心隔牆有耳。不記得神經上寫的,羅血脂老前輩咋死的?切記不可泄露行藏。”

小影兒淡淡說,“小影兒記下啦,不能說陰屍神經壞話,不能說練陰屍神經會很餓,餓如虎狼。不能說陰屍神經,嗯,小影兒餓啦。小兄弟要不要吃美味佳肴。”

陰屍狂怒,“夠啦,再說下去所有的秘密都被人知道了。”

飢餓這回事,不提還好,提起來就真的會餓。

黑影怪客喉結咕嚕上下翻滾,肚內咕咕亂叫。鼓起黑色大氅一溜煙躥下大岩石。轉眼溜進白樺林。黑影躍高走低在灌木叢鑽飄飛,閃進墓穴。只是眨眼的功夫,又一溜煙拐回來。

劉雪峰驚嘆好快速度,好靈巧的輕功。念頭還未轉過來,黑影怪客就輕飄飄落在面前,鼓起來的大氅也乾癟下來。慘白的枯手上拿着幾塊慘綠色的腐肉,冒着小氣泡,偶爾能看到幾隻白嫩嫩的蛆蟲蠕動其間。更叫人膽寒的是,這些肉看起來好像是從死屍上扯下來的。嗯,其中一塊很像是人的手臂。

黑影怪客裂開黃燦燦的大嘴,沒有任何猶豫,拿起一塊腐肉狠狠咬了一口,綠色的濃汁從嘴角滲出來。他好像不覺得噁心,還認為是人間美味。眉梢眼角都透着歡快的喜悅。吃的高興,可能是認為劉雪峰也餓了,選了塊最小的腐肉湊過去。剛好湊到劉雪峰嘴邊。充滿腥臭的綠色腐肉上幾條肥大的蛆蟲還在來回涌動。這一刻,劉雪峰真忍不下去,烏拉,前天的飯菜噴射出來。

黑影怪客大驚失色,連番幾個筋斗,才遠遠的落在歐陽天水身旁,“好險,別沒來由的糟蹋一塊好肉。”

綠色的汁液滴答落在歐陽天水額頭上,這一下,這位老莊主才真的想鑽進十八層地獄不出來。人世間再沒比這更恐怖的事情。

就這麼輕微顫抖,黑影怪客已察覺歐陽天水舒醒,金屬摩擦的音調響起,“活啦,嘿嘿,嘗嘗陰屍的冰毒神功吧。”

歐陽天水幾乎想到死,使勁渾身解數想逃跑,可惜全身一點力道都沒有。黑色大氅輕飄飄到了他的頭頂,慘白的手掌也在同時呼嘯劈下。可憐的青雲莊主肩膀吃痛,白森森的一大塊肉帶着鮮血飛向空中。黑影怪客一個縱身,垂在胸前的手已抓住血淋淋的肉塞進嘴裏。邊吃邊搖頭說,“不好吃,忒腥。”

眼看自己身上的肉在怪物的嘴裏來回咀嚼,歐陽天水再堅強也承受不下去,竟然昏厥過去。

同樣驚心的還有劉雪峰,世間還有如此喪心病狂的禽獸么?同陰屍想必,江湖上最兇狠霸道的銀客楚天到也只能算末流。不過慘絕人寰的日子不會太久,冰毒在體內快速蔓延,死亡的日子就要降臨。也只有這個時候,死亡才算是人間最偉大的禮物。

黑影怪客蹦回劉雪峰身旁,卸掉鼓起來的大氅,又恢復了可憐兮兮的小影兒模樣。囫圇吞下剩餘腐肉仰天打嗝。能想像,這個嗝有多麼腥臭。跳上岩石躺着享受陽光,看樣子他並不害怕陽光。

小影兒酒足飯飽轟走“陰屍”,又開始大放厥詞。“嗯呀,小影兒不餓了,要不要聽故事,我的小兄弟喲,小侄兒喲。”

劉雪峰憤恨,“誰是你小侄兒了,恬不知恥。”

小影兒說,“小兄弟欺負小影兒。壞傢伙,羅血脂老前輩說了,練他功夫的人要幫他找一把什麼來着,嗯啊,樓蘭寶刀。嗯,小兄弟,知道樓蘭寶刀不。告訴你,是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刀。陰屍的剋星。”

陰屍怒吼,“小影兒再胡說,讓你永遠說不出話。”

小影兒說,“啊呀,那麼凶,小影兒好怕怕,小影兒不亂說。不說陰屍的剋星,不說樓蘭寶刀的秘密。不說樓蘭寶刀是西域皇族的聖物時代相傳蘊藏着極大的寶藏。嗯呀,還有極厲害的功夫。或許是雪花心法的完整篇也說不準。嘿嘿,小影兒不亂說。”

陰屍憤怒到極點,“狗屁,啥都說完了,還沒亂說話,要你何用,滾。”

黑影怪客戴上兜帽,散發陰寒之氣。秋之陽光下仍然能看到寒森森的白霧。劉雪峰驟感寒流逼體。黑影怪客提起他風雨飄搖的肉身左右搖晃。扔上岩石又從岩石拽下來。這一番折騰,可憐少年人骨架散裂。

陰屍說,“說,樓蘭寶刀何在?劉鶴翔同你說什麼了?同你說吧,若不是你們自相殘殺,老子也沾不上便宜,狗雜碎,你們兩人功夫實在不錯,若不是玩了點陰謀詭計還真制不住你們,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嘿嘿,多虧那邊奄奄待斃的老先生,兩大高手輕鬆了賬。”

樓蘭寶刀的慾望擊退弱智小影兒,黑影怪客徹底淪為兇殘的魔王的化身。

魔王提着劉雪峰落下岩石走到歐陽天水面前。叔侄兩人終於喜相逢,只是處境有點不妙。

歐陽天水早醒來,看見大侄兒不成人樣。頭髮散亂焦黃,尖嘴猴腮蛙眼,肌膚黑黃褶皺,偌大一條漢子縮了半截。衣袍套在身上極不協調。乍看,倒像黑影怪客捉來的山野猴子。奄奄一息眨動的眼皮像兩片枯黃的樺樹葉子。唇齒難以完全閉合。看樣子說話都成問題。顫巍巍伸手觸碰大侄兒肩頭灼燒的傷口。慈父般的淚水盈滿眼眶。他傷勢沒那麼嚴重,此時神志還算清楚。不過,也更糟糕。這種時候,還不如糊塗。

黑影怪客抓住歐天水甩向一邊惡狠狠瞪了一眼,“老東西,誰讓你碰小侄子。沒到算賬的時候。小侄子,說說吧,樓蘭寶刀何在。”

小影兒掙扎着小聲說,“小影兒說了,不能說,說了陰屍有你好。要殺人。”

黑影怪客左右跳動嘰嘰咕咕對說一陣。突然,黑色大氅鼓起來“嗖”一聲溜下高崖。魔王瞬間鑽進樺樹林,越灌木叢,穿過墓地,鑽進中間的洞穴。一溜煙功夫提着兩個大黃麻袋飛奔回來。麻袋扔在岩石下剛才劉雪峰躺過的位置。黑色大氅癟下來得意洋洋走到叔侄二人面前,“老東西,先教你看樣好東西。”

話還在嘴裏咕噥,身子已在岩石底下,扯開其中一隻麻袋上捆着的紅線。翻轉麻袋倒提起來,稀里嘩啦掉下一大堆碎肉來。慘綠色的汁液緩緩流出來。腐肉小山相似散發麝香氣味。魔王湊近鼻子貪婪的嗅聞。

不曉得老怪物要搞什麼鬼。一堆腐肉有什麼還看的?幾天前的胃酸倒有一堆,叔侄兩人對望一眼,都是一般心思。

陰屍陰險說,“老東西,告訴你好消息,那是你兒子的屍體。嘿嘿,可以入土為安啦。”說到高興處手舞足蹈,一代英俠歐陽追風的屍身便雨花般灑落深淵。歐陽天水歇斯底里的吼叫,可惜為時已晚。老人幾經風霜,徹底崩潰,嘴唇微動想咬爛自己不爭氣的舌頭。

黑影怪客快速點住自殺者的穴道,“還沒玩夠,想死,沒那麼容易。”

不祥的預感在心頭縈繞,劉雪峰惴惴不安的想,接下來不會是父親的屍身吧。另外一個麻袋是什麼?

陰屍轉過頭說,“接下來該二哥啦,小侄子不會反對吧。小侄子最尊敬長輩,當然不會反對啦。入土為安。嘿嘿。”

小影兒又冒出來說,“小影兒反對,二哥沒錯,錯的是大哥和你,陰屍老怪放下二哥屍身。不然小影兒和你拚命。”

陰屍怒道,“閉嘴,小心連你一起收拾。”

劉雪峰拚命掙扎爬出坑窪,累得頭磕在堅硬的岩石上,流出紫色的血液。喘着粗氣撕裂的狂喊,“不要,不要。”

可惜聲音小的他自己都聽不到。

黑影怪客耳尖聽到劉雪峰的話,惡狠狠回答說,“你說不要就不要,偏要,偏要,”緊接着如法炮製倒提麻袋稀里嘩啦碎屍堆積如山。肉質新鮮尚未變質,有一股火藥的味道。魔王捂住鼻子很是嫌棄。

劉雪峰不相信堆積的碎屍是英雄的父親的。父親當年一把金刀橫掃天下躋身江湖五絕何等氣派威風。誰又能與之匹敵。眼前白茫茫一片,彷彿回到孩童時代,父親面如白玉在陽光下折射醉人的光暈。父親說這是功夫練到化境才會有的現象,叫他加倍努力習武將來繼承雪花山莊的衣缽。他謹遵父親教誨寒暑不斷刻苦習武。後來多了妹妹,又多了兩個弟弟。父親對他的無微不至的關懷轉移到弟弟妹妹身上。他變得孤單,不願意合群,又探查到黑暗力量蠢蠢欲動,於是蟄伏起來。對於這個變化,父親不喜歡,也開始疏遠他。可是為了捍衛雪花山莊在所不惜。豪門貴族流淌的驕傲熱血隱隱流淌。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

突然,他醒轉過來。生死何懼,馬革裹屍何懼,埋骨荒野何懼。

黑影怪客看見奄奄待斃的少年人的蛙眼閃過一絲精光。這樣的光芒幾曾見過,充滿人性的光芒,足以奪魂攝魄,足以使姦邪宵小望風而逃,足以魑魅魍魎聞風四散。魔王感受到無邊的恐懼,這種恐懼來自哪個遙遠的時代。

突然,遠處響起一陣悅耳的蕭聲。黑影怪客煩惡的捂住耳朵,黑袍也微微顫抖了一下。歐陽天水受到樂音的鼓舞睜開眼來,峭壁下的黑洞裏緩緩閃出一團白影,轉眼消失,又很快從白樺林冒出來。

歐陽天水驚呼,“灰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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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魅影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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