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流民手裏拿的大都是些農具,有拿鋤頭的,也有拿釘耙的,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為首的幾個人不知從哪兒搶來了馬匹,是騎在馬上的,手裏的武器也與旁的不一樣,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槍。
謝涼螢坐在馬車裏,緊張地抓着自己的裙子,雙眼盯着那些流民。不,這已經不是流民了,他們有武器,並且目標很明顯,是衝著她們來的,他們顯然已落草為寇,從令人可憐的災民成了叫人痛惡的土匪。
馬車還在往前走,車夫嚇得魂都要沒了,連趕車都快忘了,任由着馬兒隨便跑着。
柳澄芳坐在車裏,緊緊地抱着一派天真的獨子,心裏不由埋怨起了謝涼螢,若不是這個表妹多事救了人,怕是根本不會招來這些匪寇。
那祖孫倆哪裏是可憐的災民,分明就是這些土匪的探子,他們一老一少在外頭容易叫人心生憐意,在見人沒了警覺心之後,祖孫倆便給那些土匪通風報信,過來抓人。
柳澄芳看着越來越近的土匪,不由催促車夫,「趕快些!真想死在這裏嗎?!」
車夫急出了一腦門的汗,被柳澄芳百般催促,手裏的馬鞭竟嚇得掉在了地上。馬車飛速往前,後面就是馬上就要追上來的匪賊,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讓他下車去將馬鞭撿回來。
「沒用的東西!」柳澄芳見狀,在馬車中罵道:「等會兒第一個就把你推出去,叫人拿刀劍給戳爛了!」
雖然還沒經歷那等事,但僅僅是聽,車夫就嚇得魂不守舍,彷佛真的有無數的刀劍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扎。他褲襠一熱,低頭去看,竟是失禁了。
薄薄的門帘子根本遮不住腥臊的尿味,被風一帶就吹進了車廂中,密閉的車廂又恰是極能留住味道的。
柳澄芳在裏頭捂着鼻子,被熏得直想吐,她如今恨不得將那車夫一腳踹下去。
奶娘將阿倫從柳澄芳的懷裏抱過來,將他的小鼻子捂住,嘴裏叫道:「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柳澄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叫她閉上了嘴,不敢再說話。
打頭的馬車是柳澄芳的,馬車和馬匹都是恪王府的,皆是寶馬輕車,跑起來也是最快的,只如今車夫不頂事,速度便落了下來。
後頭謝涼螢和魏老夫人同乘一輛,這是魏老夫人主動提出的,她怕到時候謝涼螢真有個好歹,自己至少能做個證人,證明她無礙。魏家的聲望到底擺在那兒,縱然堵不住悠悠眾口,也能叫大部分人信了自己的話。
她們的馬車是魏家的,算不得極好,還載了兩個主子、兩個嬤嬤,車轅上還坐着個丫鬟和車夫,所以跑不快。
魏家因魏老夫人年紀大了,所以這次出遠門挑的車夫是最為老成的,遇事也不慌張,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車夫再管用,馬不夠快也是白搭。
魏老夫人和謝涼螢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此時還算冷靜,兩個人都不曾催車夫,她們知道就算催也不一定能逃得走。
逃不掉的不僅僅是她們這些做主子的,下人也是一起搭進去的,大家是一起死,便是不為了旁人,只為了自己的命,車夫都會拚盡了全力去趕車,所以她們兩人索性不去管這些事,只商量着對策。
賊匪大都是為了財,她們一路過來帶的錢財並不多,全都給了也無妨,只要能保全性命就行,怕就怕那些人看着她們這一行貌美的女眷們動心,除了要錢財之外,還要求將人給留下,到時候風華正茂的柳澄芳和未出閣的謝涼螢怕都難逃一劫。
馮夫人在她們離開的時候的確給了幾個人,但那些人豈能和眼前這些亡命之徒相抗衡?那些賊匪少說也有五十來人,便是一人一刀都能將這十來個侍衛給砍死了。
魏老夫人是萬萬不想有什麽無謂的傷亡,眼前明擺着就是以卵擊石,幾十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葬送於此地,她無論如何不忍心。
謝涼螢撩起門帘,往前頭看去,已經能隱約看到城門了,只是看着近,怕是過去還得有些距離,謝涼螢在心裏沉吟了一下,放下帘子,轉進來和魏老夫人商量。
「老夫人,你看咱們是不是挑個騎馬的好手先上京裏頭去報信?後面的賊子雖有弓箭,但是若非精於騎射之人,根本射不到騎在馬上的人,咱們的馬也比他們的好些,應當是能跑得回去的。」謝涼螢從身上取了個腰牌下來,那是薛簡給她的,「守城的官兵應當認得這個。」
魏老夫人藉着從帘子透進來的光線看着那腰牌,上頭明明白白地寫着雲陽侯府幾個大字,只要守城的人識字,就不會故意攔截不放行。
謝涼螢道:「僅憑咱們這麽跑,遲早會被追上,不如先去求個救兵來,到時候被追上了,咱們就想法子拖延一陣。」她指着後頭趕上來的雙珏,「雙珏身上亦有一塊腰牌,便是官兵來了,給他們看便是。」
魏老夫人眯着眼,回憶起了京城一帶的地形,敢在天子腳下這般動武,沒有幾分仰仗那是不能的。這附近唯一能藏下大批人馬的地方,除了有權勢的幾家府上的宅子,便是城西的齊山了。
想到這點,她便道:「讓報信的人順帶去一趟魏家,同魏家裏頭的人說一句,若沒追上,人便在齊山。」
官府與土匪勾結這事兒,魏老夫人不能一口咬定說沒有,只是憑她對京中人的了解,哪個京官家眷會願意紆尊降貴結交這等上不得檯面的流民?個個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心高氣傲得要命。何況都鬧到京城附近了,怕是朝廷已經準備開始剿匪了,倘若有什麽勾結,綁些個匪寇略拷問就能知道的。這些人原不過是種田的庄稼人,並非硬漢子,若非天災,根本不會這般鋌而走險。
謝涼螢點了點頭,叫了一個善騎術的侍衛來,叮囑了一番後,將自己的腰牌交給他,讓人即刻去報信。
雖說侍衛的馬也是一路跑着過來的,但那些良駒總歸只載一人,路途也不遠,所以遠比拖着馬車的馬匹要跑得快多了。
遙望着侍衛躲避利箭的身影,謝涼螢在無意中緊緊抓住車轅上雙珏探進來的雙手,等看不見侍衛了才反應過來,她低頭看着被自己幾乎要捏青了的那隻手,趕忙鬆開。
帘子外的雙珏反手抓住謝涼螢鬆開的手,那是一隻有力的、充滿了令人安心味道的手,謝涼螢知道這是不善安慰人的雙珏撫慰自己的方式,她雙手握住雙珏,彷佛從此得到了無窮無盡的勇氣。
在後面追逐的匪寇之一控着馬去了頭領身邊,說道:「方才咱們準頭不夠,放跑了一個去搬救兵的,如今怎麽辦?」
這群落草為寇的為首之人乃是昔日村子裏說話極有分量的漢子,如今老天爺給了他機會,讓他能夠放縱一回,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士農工商,雖然農民只比士人們低了一階,但實際上正是這些數以千萬的農人們種植了全國的糧食,養活了他們,然而士商們剝削的也正是他們,他早就看那些官老爺們不順眼了,趁着這次,他領着人殺了縣官,帶着村子裏的兄弟們從當地一路殺出來,最終竟成了一支隊伍。
這給了他更多的雄心壯志。本朝的開國皇帝原先也不過是個農人,如今他的子孫後代卻享有莫大的權力,高坐在金鑾殿上,掌控着萬里江山無數人的性命,只想到這點,他就熱血沸騰了。
自己不過是生不逢時,倘使抓住了這次機會,豈不也能步上當今太祖的後塵,成為一代開國之帝?只要敢拚敢搶,何愁不成事。
京畿之地近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
這人也是念過書、識得字的,他自然認得前面柳澄芳的馬車上那招搖的柴字。那是邊疆有名的柴家軍的旗子,他們派出去的探子已經查明了,那馬車裏頭坐着的乃是恪王妃以及恪王府的嫡長公子,只要抓住了他們,不愁柴家不聽自己的。
世人誰不在乎嫡長子呢?村裡是如此,城裏亦是如此。
他一揚鞭,策馬趕上了前方的馬車,後面的人也隨後跟上。
賊匪們呼嘯着,從兩邊包抄了謝涼螢她們的馬車,車夫不得不停下馬車。
馬車已經完全停了下來,車軲轆的聲音再聽不見。
謝涼螢在馬車內,能夠清晰地聽到外面馬匹的嘶叫聲以及不耐煩地跺地的聲音,還有金屬碰撞發出的清脆聲。她不像雙珏那樣坐在外面,只能靠這些聲音來判斷外面的情況。
「所有人下車。」
這是一個渾厚男人的聲音,帶着狠厲。
這個人是見過血的,謝涼螢心道。這種感覺她很熟悉,重生前在海棠樓初遇薛簡的時候,薛簡的語氣裏頭就帶着這麽一股味道。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她下意識地看了眼魏老夫人,見魏老夫人波瀾不驚,心裏也就安定了幾分。
她們現在只需要拖延時間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