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
南方的冬天總是這般,有一種冷到骨子縫的寒意。這種天氣,任誰都捨不得離開自家溫暖的被窩。
凌晨五點,多數人還在夢鄉,忙碌了半輩子的姚翠花卻早早的醒了。
沒辦法,死得早的老頭子沒啥能耐,只能在這半山坡上置辦一畝三分地,要想不誤了上工的時辰,少了工分,就得認命早起。
也虧得老頭子沒啥能耐,想想那些個被那群熊孩子批的富裕人家,姚翠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只一推開門,姚翠花就收回了自己邁向兒子和媳婦卧室方向的步伐。
天空中飄着星星點點的雪花,這在姚家村可不多見,姚五方這個隊長怎麼也不會在這個天,敲響村口那口滿是窟窿的破鍾了罷!
姚翠花嘆了一口氣,掏出拴在自己褲腰上的鑰匙,打開自家的柜子,舀了一碗米,想了想,又倒了一半回去。
這不年不節的,又不上工,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摻上紅薯,也能混個飽。
他們家裏三個壯勞力,大米、小麥、玉米、紅薯也不過對半摻着,想想人家五保戶的姚五爺,見天的也就紅薯和玉米。
想到這裏,姚翠花心安理得了。
家裏還得存着糧食呢!
雖然媳婦吳梅結婚三年多了也沒抱上一個,可說不定哪天就懷上了呢!
想起孩子這事兒,姚翠花嘆了一口氣,半碗大米又抖了三分之一回去。
雖然這事兒也不怨吳梅,可姚翠花就是不得勁兒。
緊緊吧!離分糧還早着呢!
這樣想着,姚翠花又一次的心安理得了!
不過,畢竟不是苛刻兒子媳婦的人,姚翠花還是在飯里多放了兩紅薯。
等飯香飄進次卧,甄剛拍了拍吳梅赤裸的後背,“娘早飯都做好了,咱們起吧!”
要說吳梅也不是個懶媳婦,這樣擎等着吃的事兒,往日決計是做不出來的。可想想昨天甄剛說的話,吳梅的眼淚無聲劃過,濕潤了枕頭,“你先去吃吧!我不餓!”
甄剛撓撓頭,嘆了一口氣,起身穿衣服,順便給吳梅掖了掖被角。
泥人也有幾分性子,一向綿軟的吳梅使起了小性子,甄剛這樣直腸子的漢子,真不知道說啥好!
看到甄剛一個人出來,姚翠花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怎麼就你一人?梅子呢?咋了?”
面對姚翠花的關心,甄剛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梅子有點不舒服……”
知子莫若母,一看甄剛這樣子,姚翠花就知道自家兒子對自己撒謊了。
舌頭和牙齒關係那麼好,還有咬着的時候呢!更何況兩口子過日子了!
姚翠花也不追問,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順便轉移了話題,“今天破天荒的下雪了,怕是不會上工的,讓她多睡一會兒吧!我們家這屋頂倒是秋天才修葺了的,可你五爺爺哪破屋……這大雪天的,也不知道你五爺爺那怎麼樣了!”
甄剛皺了皺眉,“吃了飯,我就過去看看!牛棚哪破屋也不知道……”
姚翠花一把捂住了甄剛的嘴,“這也是你能說的?不過,牲口都在那邊,你去看看也成,嘴巴閉緊了!”
甄剛點了點頭,姚翠花這才鬆開手。
“不是娘……是這世道!想當年,要不是你娘我口風緊,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不該拿的不拿,你娘的墳頭早就長草了!……”
人老了就愛念叨,甄剛聽着他娘說那些過往舊事,半點不耐煩的情緒都沒有。
他爹死得早,孤兒寡母這些年,他娘把他拉扯大也不容易,甄剛是一丁點反駁他娘的意思都沒有。
更何況,姚翠花的確是個有遠見,講道德的人,半輩子姚翠花做的每一個決策都正確無比,除了……
一想到那件事,甄剛趕緊搖了搖頭,把那個人驅逐出腦海。
甄剛三兩口喝完紅薯稀飯,扛起牆角邊的鋤頭,就往姚家村走去。
姚翠花剛剛把碗洗乾淨,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姚翠花擦着手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念叨,“都多大的人了,還丟三落四的,忘帶什麼了?”
最後一個字剛落地,姚翠花已經打開了大門。
只是看到門口矗立的那個人,姚翠花毫不猶疑的雙手一合,想要把門掩上。
一隻白皙的纖纖細手撐住了已經脫漆的大門,柔柔的叫到,“娘~”
這一聲叫喚,讓姚翠花猶豫了,那隻白皙的手掌順勢推開了大門,不顧地上的積雪,撲通一聲跪在了姚翠花面前。
“娘,你救救我吧!”
姚翠花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兒,烏壓壓的黑髮,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巴掌大的臉低垂着,有股子我見猶憐的味道,和她娘一模一樣。
她姚翠花聰明伶俐,自恃有識人之明,唯一一次的失手,就是這個丫頭片子!
這個叫她娘的丫頭片子!
姚翠花看着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五味陳雜。
許久,姚翠花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冷冷一笑,“杏兒姑娘!哦!錯了,愛紅姑娘!愛紅姑娘真是愛開玩笑!你一個唱唱歌就能拿着糧本領糧食的城裏人,能耐人,我一個農村老太太,那有什麼本事救得了你?”
地上跪着的,本名曹杏兒,現在叫曹愛紅的姑娘,一聽姚翠花這話,猛地一下子抬起頭。那張白皙的臉上,帶着點點淚痕,有一種梨花帶雨的美。
若是旁的人看了,只怕會不忍心。可姚翠花看了,心裏卻是更冷了。
連哭都要在意自己美不美,必然不是真的傷心。
不愧是歌舞團的戲子,這戲演得真真叫好!
只是一眼,姚翠花也明白了曹杏兒為什麼會求到她面前。
世人一提起三姑六婆,就想到那些不務正業的婦女。
姚翠花卻不同,因為她就是這三姑六婆中的一種—她是一個穩婆,就是專門給人接生的那種。
現在打擊封建迷信,尼姑是佛教、道姑是道教、卦姑是占卦的這三姑大都轉行了。牙婆、師婆、虔婆也都不敢開張了。可為人介紹姻緣的媒婆,買葯的藥婆,接生的穩婆倒是無礙的。
姚翠花就是憑着一手接生的好手藝,才能帶着老公孩子回姚家村落戶呢!
只一眼,姚翠花就知道,曹杏兒不但開了苞,還懷了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