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清葵的真正身份
朔安十六年冬,夏武帝駕崩,舉國同悲,全民哀悼。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照夏武帝臨終遺旨,三皇子成碧接替皇位,是為夏成帝,年號昭寧。
連成碧入住太平宮,忙於先皇治喪,妃嬪安置遣散等要務,一時之間無暇顧及王府內情況,只吩咐家僕留心照顧着清葵父女倆。清葵身邊暗中盯梢暗衛們也少了許多,只有蘇顏依然執着地守候在清葵身旁,不讓她與“尹春”有什麼單獨相處時間。
根據夏武帝臨終遺旨,夏成帝封前太子之子文啟為越王,前太子妃為豐華夫人,調派上將軍尉遲凜護送月氏王與越王母子一行人返回月氏。臨行前幾日,夏成帝在宮中設宴,款待月氏貴賓。
這次應邀而來月氏貴賓中,除了年過半百月氏王,還有月氏王三妹清薈長公主及其夫君。酒過三巡后,清薈長公主忽然起身,朝成帝深深一禮。
連成碧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這位長公主。雖然她應當已近不惑之年,卻依然雍容美麗,風韻天成,如盛世牡丹從容吐蕊。然而她容姿優美卻不苟言笑,似乎難以接近。連成碧會注意到她,並非因為她容貌過人,而是因為她五官帶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熟悉感。
“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恩准。”長公主垂眸低眉,聲調柔和,吐詞果決。
“殿下不妨直言。”連成碧忙起身相扶。“月氏與我大夏乃良邦友,殿下所求,朕自當儘力滿足。”
長公主抬眸道:“妾身平生只有一女,自小嬌生慣養,刁蠻任性。數年前小女以遊歷之名來到貴后,便再也沒回去過。妾身實在牽挂擔憂,這才隨兄長一同來了貴,以尋找小女下落。”
連成碧瞭然頷首道:“朕必定舉之力,為殿下尋找貴千金下落。”
長公主身旁駙馬朗聲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我們近日查探得知,小女陰錯陽差之下,現正在陛下府中居住。有勞陛下對小女照顧有加,不知可否令小女與我夫妻二人重逢,同歸月氏?”這位駙馬眉目英挺,眼神犀利,氣勢逼人。
連成碧愕然道:“在朕府中?”
“正是。”長公主微微一笑。“小女閨名清葵。”
對連成碧而言,這實在是場驚嚇連連筵席。先是聽聞清葵乃是月氏長公主之女,他勉強鎮定下來,隨即想起了清葵身邊那個詭異岳丈大人。既然長公主和駙馬是清葵爹娘,那個又是誰?難不成真是個冒牌貨?
長公主好意地替他解開疑惑,同時又給了他二個驚嚇。原來長公主竟然同時擁有兩位夫君……
連成碧在想像力受到挑戰同時,敏銳地感受到了危機。一個岳丈大人已經令他應付不暇,現在再加一個,看上去也不好想與。再加上笑裏藏刀長公主……他生平一次生出一種無力感。
月氏王慈祥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敬。“月氏風俗與大夏不同,陛下不必驚訝。聽聞我那侄女兒與陛下交好,想必在大夏期間多得陛下照顧。本王在此謝過了。”
“哪裏哪裏。”連成碧強作精神應酬,心思卻已經不知轉到了何方。
長公主與駙馬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筵席結束后,愛女心切長公主和駙馬跟隨夏文帝去了攝政王府。清葵和尹春聞訊而出,四人呆愣片刻之後,抱頭痛哭。
夏文帝把水榭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回了皇宮,獨自一人在書房內沉思。長公主要接清葵回月氏,他自然不好阻攔,但一旦她回了月氏,不在他掌控之中,怕是會生出變數,令他之前苦心設計都付諸流水。
穆千秋步入書房,見到正是新皇心神不寧臉。他心中暗暗嘆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候,順便恭喜他又迎來一樁喜事。
連成碧不解,穆千秋便將目前形勢細細分析。若能與月氏聯姻,對連成碧帝位自然是又一助力。既能得心中美人,又能益於鞏固帝位,怎不算是喜事一樁?”
連成碧搖搖頭,手中把玩着翡翠鎮紙,心情煩亂。“先生不明白。朕不能確定回了月氏后——她是否還願意嫁給朕。”
“陛下此言差矣。”穆千秋淡笑道:“若這樁婚事成為了兩個家之間聯姻,又如何由得了她自己?”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若月氏王不允,難不成他還以大夏權勢相壓?落到民眾耳朵里,不成了活生生笑料?
穆千秋卻早已成竹在胸。“陛下完全不用為此事擔憂。”他拱手道:“此事微臣已有謀划。月氏王帶越王母子同歸月氏,卻在半途中遇上盜匪,越王母子不幸罹難,月氏王想必對大夏深感歉疚,又怎會捨不得自己一個侄女兒?即使他真捨不得,我們亦能以越王之死為由,要挾月氏。”
連成碧已了解了他意思,眉間一松,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
穆千秋又道:“陛下,月氏那位宗室公主雖可娶,卻只可為妃,不足以母儀天下。以微臣之間,陛下還是儘早完婚,以馮將軍之女為後,採選秀女擴充後宮,以儘快誕下龍子。”
“朕心中有數。”連成碧微笑道:“得先生相助,果然是朕百年修得之福。”
月氏王一行人離開北都,成帝前往相送,提及欲迎娶商清葵為妃。月氏王和清薈長公主以清葵早有婚約為名,委婉地拒絕了這樁婚事。成帝掩下怒意,謙然有禮地表示理解。
清葵將眼前這一幕看在眼裏,靜靜放下了車簾。馬車緩緩地開動,華蓋下銅鈴發出清脆鳴響。
“還未結束。”一個柔和卻果決聲音響起。“他不會那麼容易放棄。”
“我知道。”清葵轉過頭,微微一笑。“娘。”
月氏王車隊在兩側種着白楊官道上緩緩行使,上將軍尉遲凜帶着三百騎兵,分成前後兩組護送。
馬車裏五個人,不約而同地安靜着。終於有人不安於這種寂靜,拍腿大聲道:“終於解脫了!小葵葵計策果然是好……”
“春兒。”清薈公主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卻有些壓迫。“要不是你一直瞞着清葵事,如今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尹春抱頭喃喃道:“就不能別在外人面前這麼叫我么……”剩餘三人做正襟危坐狀,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聽到。
“什麼?”清薈挑眉。
“沒什麼。”尹春討好地朝她笑笑。“夫人繼續。”他對面另一名英挺男子發出一聲不屑嗤笑聲。尹春怒:“老三你——”
“好了二爹。”清葵擺了擺手。“巫人術呢?”
尹春從懷裏掏出一張織錦遞給她,幸災樂禍道:“真想看看連成碧發現巫人術失蹤時表情。”
清葵仔細看了看,又遞給郁沉蓮。“沒錯,就是這張。”
清薈長公主打量着郁沉蓮,說道:“現在難道不該先介紹我們認識一下么?清葵。”
清葵無奈,握着郁沉蓮手向眾人介紹道:“娘,二爹,三爹,這是郁沉蓮,我孩子他爹,你們未來女婿。”
氣氛頓時有些僵硬。清薈長公主臉色發青:“你已有了身孕?”她轉向縮到角落裏恨不得隱形尹春:“春兒,為何沒聽你提及?”
尹春作無辜狀:“夫人,我忘了。”
清薈長公主怒道:“這麼大事你也能忘?”一旁三爹連忙勸解:“夫人,事已至此,怪二哥也沒用。”
清薈公主又轉向清葵,恨鐵不成鋼道:“沒錯,要怪也只能怪我養了這麼個不懂事女兒!自己有了身孕,竟然還去做那麼多危險事!”
清葵漲紅了臉。“這是我自己事。”郁沉蓮連忙道:“伯母,此事都怪晚輩,不該讓清葵涉入險地,差點受人暗算。”面對未來丈母娘,他十分內疚。
清薈長公主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本宮有遠見,替清葵做過免咒之儀,這一次怕是她也難逃巫祝術控制。”
尹春在一旁插嘴道:“還好咱們清葵聰明,來了個將計就計,否則哪有這麼容易拿到巫人術,又成功脫身?”
“你以為當真脫身了么?”清薈長公主冷笑一聲。“我看那送行尉遲將軍神色不定,行動詭秘,所謂送行一定沒那麼簡單。”
“據我對連成碧了解,他不會那麼容易放過越王母子。”清葵道:“怕是路上還有玄機。”
“無妨,我們早已佈置好一切,若他們敢來,定是鎩羽而歸。”三爹朝清葵和藹一笑。“清葵,你娘這些年時時念起你,如今總算能迎你歸,實在再好不過。”
清葵勉強朝他笑笑,依然有些不自然。三爹蘇德,原本是北戎將軍。北戎曾試圖侵犯月氏,卻未想被清薈公主帶領月氏軍大敗。蘇德被擒,做了清薈公主戰俘。
從戰俘到侍從,最後成了愛人。這段離奇古怪情史在月氏亦為人津津樂道,卻是清葵心裏一道不大不小坎。其實現在想想,她心裏也明白母親並非是刻意選在那個時候與三爹成婚,而自己親爹死實際上也與他們成婚一事毫無關聯,但這道坎已存在多年,一時之間難以邁過。
英挺三爹蘇德神情微澀,與同樣表情清薈公主對視了一眼。清薈公主轉向郁沉蓮道:“沉蓮公子,你與清葵事本宮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清葵身懷六甲,你打算如何?”
郁沉蓮執了清葵手,正色道:“晚輩早已許下諾言,願娶清葵為妻,一世追隨,不離不棄。”
清薈長公主微頷首,視線落在清葵身上一頓,很快轉開,掩下眼中濕意。“這個不省心孩子,今後就交給公子了。希望公子記住今日之言,如有違背——”
“如有違背,願受天譴,永世不得善終。”郁沉蓮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連清葵也驚訝了一瞬。
尹春抹了一把眼淚。“真感人……”
蘇德鄙棄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注意點兒,別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清薈長公主咳了咳,兩個男人立刻噤聲。“別忘了,我們還有場硬戰要打。”她望向清葵小腹,目露溫柔。“沉蓮公子,保護好清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