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終失敗的潛逃
她喚他也不止一次,語氣里總帶着一種讓他煩悶的調笑不羈,但這一聲喚,卻來得最正常不過。平靜,甚至帶了些柔和。
郁天遲疑了一瞬,又轉過身來。
這山中的夜特別地黑。山寨里燈火燃得不多,遠遠比不上一輪明月幾顆星子。清葵的臉沐浴在明月星子的清輝中,顯出平素不常出現的安寧神秀。
其實她長得很美。
郁天心中冒出的這個念頭,把自己也驚了驚。
她的雙眸注視着郁天,閃現出比那清輝更炫目的光華。
郁天呆愣地望着她,彷彿已經沉迷。
“別輕易相信蕭悔之。”她的語調溫柔,神情嫵媚,說出的卻是再正經不過的話。“他的身份不簡單。”
郁天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困惑和糾結,水墨雙眸像蒙上了一片紗。
然而他很快恢復了清明,眸中迅地積聚怒氣。
“你又對我用媚術?”
清葵沒想到他這次這麼快便清醒了過來,只得放棄,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上前兩步,手指緊緊地捏住她的肩膀,讓她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聲。
“我早說過,不要對我用媚術。”他盯着她,眉頭揪在一處。
“若我不用,你會信么?”她不服輸地仰頭瞪他。“算我白好心一場。”
“好心?”他的手指緊了緊,讓她臉上的痛色越甚。“我怎知你不是在挑撥?”
清葵漲紅了臉,恨恨地:“好,好。郁天,我知道你不信我。就算我在挑撥,你要如何?殺了我么?”
他卻鬆了手,背光的臉龐看不清神情。
清葵捂住生疼的肩胛,心中把自己罵了千百回。明明已經打算要走了,做什麼還多管閑事地來警告他?還怕他不相信,尋了機會用媚術,想把這句警告埋進他的心裏讓他警惕?
其實他會怎樣,這個山寨會怎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費力不討好,自己怎麼也會犯傻做了這樣的事?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卻忽然開了口。
清葵低着頭。“就當我天生喜歡挑撥離間,看不得別人師徒情深,可以了么?”
她起身,緩緩地走進外間,蜷縮在小榻上,裹上了被子。
郁天默然地看着她動作,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才回了自己的內室。
清葵縮在塌上揉着自己的肩膀,一邊兒揉,一邊兒暗罵郁天這小屁孩兒出手太狠。且不說她真是出於好心,就算她別有用心,他也不該下這死重的手,當她是麵糰兒么?
要不要在臨走前惡整他一番?按照她的性子,別人犯一尺,她一定得回個一丈。可自從碰到這郁天,她吃了不少苦頭,卻沒還過他一分,甚至還做了那麼些匪夷所思的好事。
實在有些不正常。要是不做點兒什麼,甚至對不起自己。
清葵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兒,又撥開衣襟子在燈下瞧了瞧已然紅腫的肩胛,更是下定了決心。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郁天熄了燈,房間裏再無動靜。這山寨裏頭沒有敲梆子的人,她只能通過月弧的位置來判斷大概的時間。
估摸着過了兩更,她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月華裝滿屋,也撒進了郁天床上的那道青紗帳。
清葵一隻手裏捏着一隻赭色的紙包,另一隻手輕輕撩開紗帳。
他的睡顏安寧,眼睫投下的那道弧隨着呼吸淺淺起伏,是與白日裏的冰冷完全不同的情致。
清葵凝望了他一會兒,想要報復他的心思卻不知怎地淡了下去。
手裏捏着的那隻紙包終於還是沒有拿出來。她輕輕嘆息了一聲。
“臭小子,遇上你算我的劫數。”
她放下紗帳。
“以後千萬別再碰到了。”
她搖了搖頭,退出了房間,又輕聲闔上門。
當然,她沒有看見門被闔上后那雙忽然睜開的水墨眸里的一片清明,沒有看見少年手裏驟然握緊的匕,也沒有看見他注視着她背影的複雜情緒。
清葵翻出床底下收拾好的包袱,摸去了丹君住的房裏。
丹君早已等得焦灼,但礙於自己的迷路症又不敢來尋,只得在房裏踱來踱去。
“清葵,你總算是來了。”
她大喜過望,上前搭手在清葵的肩膀上,卻見她神情微變,像是吃痛。
“怎麼了?”丹君不知所措。
“沒事。我們走罷。”清葵推開門,朝外面望了望。“這山寨只有一個門,守衛的一共四個人,還有兩個在高台上把風的。四個守衛由我來用藥迷昏,兩個高台上的就交給你了。點他們的昏穴,沒問題罷?”
丹君深有把握地點點頭,臨走了還沒忘了帶上那把燦爛的菊花。
兩人剛走出了一小段,便見前頭火把涌動,卻是裘大和榔頭帶着幾個人出現在路口,笑嘻嘻地等着她們。
“白水,清水,你們要去哪兒?”
清葵全然沒料到。“你們——”
“清水,就算跟少主子吵架,也不用離寨出走罷?”裘大搖搖頭,好心勸解她。“這兩口子吵架那是尋常事,算得了什麼?”
清葵與丹君對視一眼,均有些莫名。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榔頭嘿嘿一笑。“少主子吩咐過了,清水姑娘可能會偷偷走掉,讓我們務必攔下來。”
清葵咬牙,果然又被這臭小子給現了端倪。早知道他聰明得很,自己不該那麼大意。然而這時她已是勢在必行,朝丹君拋了個眼色。“點他們!”
丹君得了她的令,立刻行動,身形如風穿梭在幾人中間,翩然颯爽。不一會兒又回了她身旁,拍了拍手。“好了。”
那幾人站在原地,一臉莫名。
裘大咳了咳。“白水姑娘,你剛剛是在——?”
清葵睜大了眼,轉過頭去看她。“不是說好了么?他們怎麼還沒暈?”
丹君的神情頗有些尷尬。“那個——可能太久沒點,有點兒手生。你也知道,我學穴位圖時打了瞌睡,所以……”
清葵捂住額頭,深深無力。
“清水,不如你還是跟我回少主子那兒——”裘大話音未落,卻見她從懷裏掏出一隻青色紙袋,打開朝他們一吹。
裘大率先聞到,眼珠子一翻便倒了下去。
其他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也6續倒了下去。
“還是我的葯好用。”
清葵從地上撿起火把,衝著尤在自愧的丹君擺了擺手。“走罷。”
“你走不了。”
一身青色束身衣,面似皎月,眸帶薄冰。那少年從樹后現出身形,慢慢朝她們走來。
清葵頓住腳步,神色卻變得晦暗。
“你沒有睡着。”
“要是睡著了,怎麼知道你還有這麼一招?”他臉上的神色有些奇特。“我說過了,你不能走。”
清葵負氣側過臉去。“我也說過,我們只是無意中來到這兒,並沒有什麼目的。”
“既然如此,為何不留下?”
“留下做什麼?”她反問一句。“憑什麼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卻要過這種看人臉色受人氣的日子?”
郁天的神情居然有些無奈。他的視線往地上一掃,看見躺得橫七豎八的裘大他們,抿了抿唇角。
“他們只是暈過去了。若你不讓我走,我也只好迷暈你。”清葵索性也跟他坦白。
“我不會讓你走。”他卻絲毫沒有退讓。“你要迷暈我,儘管來。”
丹君沒了耐性。“清葵,別跟他廢話了,讓我對付他。”
“清葵?”郁天挑眉,笑意冷。“原來你用的名字也是假的。”
“那又如何?”
丹君已抽出短劍,朝他刺去。
清葵阻攔不及,便眼睜睜地看着兩人打鬥起來。丹君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中流,郁天習武沒多久竟然能從容接下她十數招,頗令人驚訝。
但丹君手上持劍,看得清葵心驚肉跳。
“別——別刺他的臉!”
丹君忙收劍,往他肩膀刺去,卻聽得一聲急喚。“別刺他肩膀!”
她趕緊又換了方向朝他手臂刺,更是了不得。
“別別別!”
丹君苦着臉收了手。“清葵,你哪兒也不讓我刺,難道是捨不得他受傷?”
清葵一呆,下意識朝郁天望去,卻恰好與他望向她的眼眸對上,雙雙轉了開去。
“你弄出那麼大動靜,想把整個山寨的人都弄醒么?”她煩躁地吼了一聲。“好了,別打了。”
丹君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郁天。
“清葵,要是你捨不得他,就把他一塊兒帶走好了。”
“誰說我捨不得了?”清葵咬牙切齒。“讓我來。”
她朝他走了兩步站定。
他靜靜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
“讓我走。”
“不。”
“郁-天!”她恨恨地,“你要是不讓開,可別後悔。”
他的唇角微勾,再一次恍惚了她的心神。“不。”
半響,她忽然泄了氣。
“好吧,我不走了。”
丹君張大了嘴,愣是沒回過神來。
逃跑行動失敗,清葵依舊回到了自己的專屬小榻上,裹了被子垂頭喪氣。
她幾乎可以想像丹君有多不可思議,有多失望。明明有不止一種方法可以走掉,她偏偏選擇了留下來。
清葵幽幽嘆了口氣。難道真是劫數?怎地那臭小子一笑,她就六神無主只得遂了他的意?肩膀上他帶給她的傷痛還未褪去,怎麼又忘了個一乾二淨?
門輕輕一響,她趕緊閉上眼裝睡,以免尷尬。
“別裝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不再冰冷凍人。
她睜開眼。“你還沒睡?”
“你一直在哀聲嘆氣,我怎麼睡得着?”他的語氣中居然還有些調侃的意味。
“你那麼晚不睡,就是為了來欣賞我怎麼嘆氣?”
她把頭塞進被子裏不想看他。
“這次算你贏。”她的聲音瓮聲瓮氣,從被窩裏傳了出來。
他抿抿唇,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她枕頭邊,折身進了屋。
聽到他關門的聲音,清葵才從被窩裏露出一個腦袋,朝房門瞄了瞄,回頭便看見了枕邊的東西。
一瓶跌打藥酒。
她把瓶子拿起來,放在手裏轉了轉。
臭小子!她心裏罵著,唇角卻揚起笑意。把那藥酒放回枕邊,她又閉上了眼。
那藥酒的氣味縈繞在她的鼻端,帶來一夜好眠。
“別說了,我懂的。”丹君一臉我理解的表情。
“你懂?”清葵有些忐忑,往往她這麼說的時候都想岔了路。
“我懂。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很同情。“清葵也是正常人,會被美色所迷也是正常的。”
清葵黑了臉。
“美色?”
丹君慎重地點了點頭。“清葵要是喜歡,就把他帶回國罷。”
“你說的什麼啊,我只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
“只是放不下。”丹君笑眯眯地補充。
“不!”清葵拚命地搖頭。“我只是看他資質不錯,實在捨不得這個好苗子而已。”
丹君別別嘴。“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法子。”
自那夜逃跑失敗之後,清葵66續續又試過幾次,全都被截了回來。漸漸地,她也就不再想要離開的事了。
雖然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何一直不肯放他走,正如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敗給他一般。她規規矩矩地做着她的小丫鬟,甚至漸漸有些樂此不疲的趨勢。清葵察覺到這一點時,了一身冷汗。
然而看見郁天時,她又七葷八素地把自己剛的冷汗給忘了個徹底。
實在是矛盾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