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玲瓏月
從草原南上,過了玉華關便是楸國境內了。
邊外碧草漣漪色,城中燈火伴琳琅。說的就是這玉華關內外截然不同的景緻。作為與草原人民交流的平台,這個邊陲小城一向熱鬧非凡。
來到玉華關時,月已高懸,可梟白和守墓人大叔落腳的驛站依舊燈火通明,被各地商人客旅踩着的木質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仍有牧人趕來牛羊,與商人兌換布匹米糧。偶爾有守關的士兵來店面喝酒,聽聽從京都傳來的時局事宜,軼事傳說。
告訴小二帶着守墓人大叔去清洗打扮一翻后,梟白將那些吵鬧的聲音關在客房門外。不是嫌棄大叔的樣貌,只是要進中原總要換身中原裝扮,楸國內土可不及邊塞,外族人會惹來圍觀的,更何況,她還要去辦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呢?
在床前坐定,面色凝重地將細絹布包展開,在月色的照射下,血色暖玉鐲更添了一分光彩,色澤涌動,像是真正不斷流淌的血液。
很快,梟白下定決心般的挽起衣袖將玉鐲帶上,就見一隻紅色的蜘蛛順着梟白的血管沿着她的胳膊在她蒼白的皮膚下移動至靠近玉鐲的腕間,之後,玉鐲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最後連紅色的雲絲都不剩。紅色的蜘蛛色澤卻更濃艷,安靜地再次爬回了梟白的心口,只是梟白可以感受到,紅色蜘蛛此時的心滿意足,畢竟是住在自己身體裏的神獸。
這便是,梟白的續命之法,也是師父仙蘿試驗的禁術。
紅色的蜘蛛名喚阿朱,本是守護九華山的神獸,蜘蛛身死後靈魂被九華山主仙蘿留了下來,梟白的出現正好給阿朱的靈魂找了一個容器,而神獸的靈魂,別的做不好,禁錮魂魄粘合命原還是做的到的。簡單來說,阿朱與梟白是一種互惠共生的關係。
但,阿朱畢竟只是一抹不夠強盛的靈魂,還需要尋找有生機的東西給予營養。只是身在梟白體內的阿朱不能直接汲取生機。
暖玉玉鐲便是給予阿朱營養的媒介。
而人血,則是其中最具生機的東西。
當然,萬物生靈間逸散的生機也是可以提供營養的,不過會很慢。
有了充足的生機,梟白才能藉以阿朱活得更久。
仙蘿並沒有告訴梟白玉鐲的來歷,只是要她來找這個東西,想必起初玉鐲中的血色就是人血吧,只是不知是何人的血了……
撫摸着腕間泛着微冷光澤的白色玉鐲,梟白感慨,顏色雖然變了,手感還是這麼好!
很明顯,雕琢這塊玉鐲的玉石是相當難得的。
只不過……把別人家這麼珍貴的玉鐲據為己有真的沒關係么?還把別人直接拐走當跟班真的沒問題么?甚至讓玉鐲“掉色”導致不摸玉質根本看不出是原來那塊真的不會出事么?
對此,梟白的內心是崩潰的,把別人家的寶貝變了個樣子,大叔真的不會揍她么……她這小身板,好像,不怎麼抗揍吧……
就在梟白還在糾結如何跟守墓人大叔解釋玉鐲的事時,客房的門被敲響了。門外傳來店小二有些拘謹的聲音:“客人,您能出來一下么?”
梟白聽出是拉着大叔去清洗的那個小二的聲音,將挽起的衣袖整理好后便去開門,只見那小二面色古怪的讓梟白跟他走。梟白心裏咯噔一聲,難道大叔出什麼事了?
直到被小二帶到遠離嘈雜人聲的驛站後面的小衚衕時,她才知道,果然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一個欣長挺拔的身影沐在月華之中,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響起,翩然轉身。
梟白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濯濯如洗的月光傾灑在他身後,逆着月光仍能看那精緻的眉目,飛揚的墨發,如同初入人間的九霄謫仙,又似被驚擾的最溫潤的少年。
梟白腦海里出現一句話,此景不似在人間。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過赤果果,梟白合上張大的嘴巴,將手掌握拳放在唇旁欲蓋彌彰的輕咳一聲,對那小二道,“我家大叔呢?你帶我來這幹嘛?”
雖然聽到‘大叔’這個稱呼某人嘴角微不可及的抽了一下,但是那個‘我家’,卻讓他小小的雀躍一下。雖然有可能,不,是一定,對方是隨口說的。
斂下心情,沐浴在月光下的溫潤少年露出一個從容簡靜的微笑,“才分開多久,姑娘竟不記得在下了?”
謙謙有禮,佳佳公子。
只是……
這聲音略耳熟了些呢……
嚇!不就是她來尋找的守墓人大叔嘛!
這,縱她七巧玲瓏思,也猜不到這月下少年就是她從草原上拐來的守墓人大叔啊!
看着目瞪口呆的梟白,方秋揚心底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只是面上依舊平靜,“那便再介紹一次了,在下方秋揚,小白姑娘,這次可別再忘記了。”
仍舊在思考着絨毛大叔如何變清潤少年的梟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剛認識沒幾天的人親切的稱為“小白”,略微慌亂的點頭答了一聲。
“好。”
露華正濃,望着一高一矮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被留下的小二哥表示,他突然有種看不懂人生的感覺。
假如他沒看錯的話,那位爺剛剛是在對那位姑娘用美人計……而且言語間還帶着略微的調戲……最讓人無語的是,那姑娘還一無所覺,就這麼被人拐跑了?
很可惜,以上那些假如是真的,並且被拐跑的姑娘終於消化了這個少年就是守墓人大叔剪掉鬍鬚的樣貌時,覺得自己把玉鐲弄“掉色”的罪惡感沒那麼嚴重了——那濃密鬍鬚下掩藏的竟是這麼一番面容,怎麼想怎麼心塞,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草原上怎麼就長成了一個三四十歲的絨毛大叔?
恩,把人拐跑是是正確的,剃掉鬍子多好,有利於身心健康。
但,真正被拐跑的人是誰,小二哥心裏清楚,方秋揚心裏也清楚。
欣賞着並肩走在身旁人的側臉,方秋揚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只是目光掃到梟白腕間的白玉鐲時眸色一凝,有些深沉。
果然……
梟白察覺到身旁的人停下,頓足看去,見方秋揚的目光停駐在她手腕間的玉鐲上時躊躇了下,掉色了還能認出來?訕笑一下,“這個其實……”我不是故意讓它掉色的!
沒有等她說完,方秋揚便蹙眉道,“小白姑娘,我本是不願講的,但若有隱瞞恐對小白姑娘不好,在下還是告之吧。”
“其實,那方暖玉玉鐲是在下傳家之物,是留給……留給在下未來媳婦的……寶物……”
說完,還無辜的眨了眨漂亮的鳳眸。這使梟白剛剛消磨下的罪惡感再次攀升。
難怪師父那隻狐狸告訴她來尋玉鐲的時候扭扭捏捏,這,上哪給人家找媳婦去啊!
“要不,等你找到媳婦的時候我再還你?”
“不,不,在下是擔心小白姑娘覺得在下意圖不軌,半路把丟下,在下可找不到回去的路啊……”雖然,他就是意圖不軌。
梟白抹了把臉,自然錯過了方秋揚眼底滑過的那抹戲謔之意,嘆道,果然是純良好少年啊,還擔心我誤會,我都把它弄掉色了唉。話說,這玉鐲他這是認沒認出來啊?
而方秋揚心裏想的卻是,她不能離開玉鐲,我則不能離開她,恩,不用擔心被甩掉了。
被某人純良外表欺騙的梟白道,“我是不會丟下你的,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叫了,直接叫我梟白吧,我也叫你,秋揚。”
溫良一笑,方秋揚從善如流的答道,“好,小白~”
微微上揚的尾音顯示出聲音主人此刻的歡愉,可惜,梟白並沒有察覺。
……
方秋揚並不是第一次離開草原,也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梟白,當然,這些,他暫且是不會告訴她的。
自七年前的“天罰”事件初露鋒芒的小女孩,到三年前火燒半個京都的張揚,她的模樣一筆一畫,都在他心上描摹。
三年過去后,再次看到那個身影,下意識的,想要留下她。
那個身着淡紫色衣裙,身披金色霞光騎着白馬踏着地平線而來的人。白馬颯颯,紫衣裊裊,口中哼唱着一曲不成調的草原謠,唯一的改變,是比當初長開了些的面容,像極了仍帶着一抹青澀的澄黃杏果。
如今……
比起三年前的距離,這次,一如記憶中美好的人,就在身邊。
他,明目張胆的告訴了她他的名字。
他,理所當然的站在她身邊。
他,還會伴在她的身邊,走很遠,很遠……
護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