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夫人今天又沒吃東西,連石大廚特地為她燉的湯,她都喝不下去……」銀花說,語氣里很是擔憂,還偷偷往書房裏偷瞄了幾眼。
吳漢對她搖了搖頭,她無聲的做了個「喔」的嘴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躡手躡足的就離開了。
過了一天一夜,這次,銀花回來時,是滿面的愁容。
「夫人今兒個不舒服,躺着都沒下床呢!」
再一天後。
「夫人今天只喝了幾口水。」
日復一日,銀花每天日落後,總會送來龍無雙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夜裏,銀花竟是哭哭啼啼,匆匆跑回相爺府的。
「吳哥,不好了啦、不好了啦,夫人今天吐了,一直吐一直吐,吐得好厲害,連一點水都喝不下去,茵茵姊本來要去請大夫來,夫人卻氣得摔東西,說她不要看大夫,茵茵姊只好託人去找嚴家少主來,我、我、我——我好擔心夫人,今天只是回來拿些換洗衣服,接下來幾天都要待在客棧那兒了——」
書房內的公孫明德,坐在椅上,表情與動作絲毫未變,就算耳里聽着銀花的哭啼聲,雙眼卻仍是望着窗外寒梅。
寒梅綻放,香氣正濃。
他仍是面無表情,只有逐漸收緊的拳,泄漏了他的情緒。
半晌后,公孫明德手裏的筆應聲而斷。
【第十七章】
正月的某日,細雪紛飛,梅顫枝頭,春寒料峭。
相爺府卻來了一位貴客。
京城航運首富之子嚴耀玉,特地登門來訪。雖說是來訪,但嚴耀玉的臉色卻是十分嚴肅,甚至有些慍着怒意,俊臉上不見半點笑意。
進了書樓,瞧見埋首卷宗的公孫明德,他拱手說道:「相爺,打擾了。」
公孫明德抬頭,黑眸靜望着嚴耀玉。兩人相識多年,但是這麼多年來,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多禮、這種神色。
「嚴兄,請坐。」
「不敢。」嚴耀玉搖頭。「我不會久留。今日登門,只是來跟相爺說件事情。」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龍兒的事。」
公孫明德臉色一僵。
「我想問問相爺,是否知道,龍兒近日食不下咽,嘔吐不已,卻不肯就醫。她雖然逞強,不在人前掉淚,但是那雙眼,始終腫得像是核桃似的。」嚴耀玉緩聲說道,雙眼直視着公孫明德。
當初,他曾說過,要與龍無雙斷絕師徒關係,不過是口頭上的玩笑話。
他是龍無雙的師傅,十幾年來,看着這古靈精怪的小妮子長大、看着她到處闖禍、看着她鬧出事端、看着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人,就是不曾見過,她如此難過的模樣。
公孫明德的視線不閃不避,緩緩點頭。
「我知道。」每天日落,他總隔着窗欞,聽着銀花報告一件件、一樁樁關於龍無雙的事。
他知道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知道她吃不下,連水都沾不得,嘔吐得虛脫無力——
嚴耀玉又問。
「敢問相爺,龍兒嫁進相府,不過是短短几個月的事。相爺是如何『馴妻』有術,竟能把龍兒整治到這種程度?」他薄唇上揚,卻不見半點笑意,說的話更是尖銳如刀。
公孫明德沈默半晌,聽進這番笑裏藏刀的指責,卻沒有發怒。
「我冤枉了她。」他說道,看着舒張的大掌,想起她在他掌下,哭泣的大喊着恨他、說她嫁錯了他。「我還打了她。」
嚴耀玉深吸一口氣,緊擰眉頭。在他觀念里,打女人是最最不該的惡行,尤其是打自家妻子,那更是千刀萬剮的大罪。
「為什麼?」他追問,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公孫明德指着桌上的卷宗。
「因為那幾樁搶案。」他極為平靜,語調清晰平穩,像是在訴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情。「證人所指出的特徵、身形,以及所搶的貨品,全都符合她昔日慣常的行徑。那時,我尚未查出她不在場的證據。」
對於那幾樁搶案,嚴耀玉當然也曾耳聞。只是,他看着卷宗,卻沒去觸碰,只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公孫,你這次不但是大亂,而且大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龍兒雖然任性,但仍是有分寸的。這麼多年來,你何時見過她曾經欺壓百姓?」
沒有!
公孫明德臉色一變,驀地想起,這麼多年來,龍無雙只跟官家周旋,從未做出擾民的舉動。
事實擺在眼前多年,他卻盲目得從未識清,在他眼裏,就只看得見她的任性、她的恣意、她的膽大包天。如今,他身為她的丈夫,卻是未審就先判,擅自定了她的罪!
她說。
你以為,那是我搶的?
她說。
你現在是認定了那是我做的?
她說。
你覺得是我做的,那說當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那夜的言語、神情,至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握緊拳頭,強壓住那陣湧上心頭的痛楚。她沾了淚的粉拳,曾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胸前,縱然如今淚早已幹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胸膛仍會隱隱作痛,彷彿已被她的淚水灼傷。
嚴耀玉看着公孫明德的神情,再度嘆了一口氣。
「公孫,你聰明一世,但遇上這女娃兒,卻也糊塗一時。」旁觀者清,他早看清這對冤家,在次次爭鬥下,滋生蔓長的情愫。「你是動了真心,才會亂了分寸,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是又如何?」
「如何?相爺,你跟龍兒之間的事,不僅是皇上會為她作主,我也會替她作主。」嚴耀玉慎重說道。「既然錯是在你,當然就得由你認錯。」
「搶案查明后,我自會去帶她回府。」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不希望夫妻之間的事,還有外人來干預。
「等到那時候,龍兒不是氣消了,就是心死了。」嚴耀玉諷道。「還有,只要龍兒不是自願回來,而是相爺用強,我定會插手。」
公孫明德臉色一沈,猛地站起身來,難得的失去冷靜。
「她已是公孫家的人了。」
嚴耀玉卻冷冷一笑。
「相爺,這門親事雖然是結了,但是也是可以分的。」只要龍無雙堅持,皇上再下御旨,就算是當朝宰相,也不能違背。
兩個男人望着對方,彼此僵持不下,氣氛緊繃著。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焦急的呼喊,讓兩個男人同時一震。
「相爺,龍門客棧遇襲了!」
黑衣人。
幾名黑衣人,先潛入了龍門客棧後方,從西邊的廂房綁架了鐵索的妻子。女子的驚叫聲,以及嬰兒的啼哭聲,立刻引起一陣騷動,客棧里人人戒備,心急如焚的鐵索,更是想也不想,立即追趕上去。
店小二們動作較慢,但也是重情重義,全都追殺過去。客棧里的客人們,眼見事端又起,當下撇了好酒、好菜,各自奔逃出門,保命去也。
丫鬟們正心頭掛慮,留守在客棧里擔驚受怕時,東邊的廂房竟又有了動靜。
更多的黑衣人,從東面翻牆而入,個個身手矯健。他們的動作極快,一路上制伏丫鬟們,帶頭的那個,沒一會兒的工夫,就闖進了蓮花閣。
銀花見到有人闖了進來,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眨着眼睛猛搖頭。「出去出去!夫人在休息,不可以進來打擾。」
黑衣男人冷笑一聲。
「我就是來打擾她的。」
「啊?」直到這會兒,銀花才覺得有些害怕。眼前這個男人,橫眉豎眼的,渾身散發著駭人殺氣,肯定是來意不善。
她鼓起勇氣,擋在床榻前頭,硬着頭皮,擺出個笨拙的姿勢,堅決扞衛主子的安全。「我、我警告你喔,我、我我我我——我很厲害的,你不要過來喔,不然我一掌就——啊——」
忠心的銀花,被黑衣男人一巴掌就打飛出去,慘叫着跌在牆角,小臉蛋瞬間腫得像是包子。
黑衣男人跨步上前,預備掀開羅帳,一柄銳利的匕首,冷不防就穿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