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投無路
沈子成越跑越快,只是他的身體着實不行,跑快了幾步,汗水便濕透了外衣,忍不住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着氣,初冬的清晨,呵出來的氣白茫茫一片。沈子成暗恨自己是個歷史盲,重生之後只顧着吃喝玩樂,上輩子對歷史的了解全部來自於電視劇和小說,只知道沈萬三是個大富豪,卻忘記了他將來有抄家滅門的慘禍。如今,一夜之間就從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變成一文不名的窮光蛋。
同知大人賀永柏的府邸已經不遠,許芝蘭默默的跟了上來,站在丈夫的身後。沈子成扭頭看了眼許芝蘭,低聲說道:“放心,賀家和我沈家一向交情深厚,如今沈家出了事,想來賀大人不會袖手旁觀……”
一邊說著,沈子成已經走到賀府門前,兩扇大門閉得緊緊的,沈子成手按門環,砸起門來,清晨時分,街上格外清靜,只聽得哐哐之聲不絕於耳,半晌,一個僕人揉着眼睛開了側門,一看是沈子成,馬上陪着笑臉叫道:“沈公子!”
沈子成也不答話,拉着許芝蘭一把推開那僕人就快步走了進去。
“沈公子,這一大清早的,老爺夫人都還沒起身,要不您先去客廳坐着?”那僕人着了慌,急忙掩上門追了過來。
沈子成冷靜下來,一大清早就來別人家叨擾實在是於請於理都說不過去,便帶着許芝蘭跟着那名僕人走到客廳坐下,那僕人一會兒功夫便端了兩杯茶,一盤點心上來。沈子成餓了一夜,也不客氣,抓起點心就吃,咕嚕嚕灌了口茶,還招呼着許芝蘭也吃點。許芝蘭微微搖了搖頭,垂手站在沈子成的身後。
“你來做什麼?”從前廳後邊走出一個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錦衣,長須飄飄。那人徑直走到廳中的太師椅坐下。
沈子成認得那是他的未來泰山賀永柏,急忙躬身施禮,說道:“泰山大人!”
“不敢當,老夫女兒還未過門,泰山二字可當不起!”賀永柏搖了搖頭。
沈子成心裏一涼,聽這口氣,只怕賀永柏現在就要和沈家劃清界限了。只是沈子成無依無靠,人在屋檐下,只得硬着頭皮說道:“原本今日是我和南屏成婚的好日子,只是沈家昨夜遭難,家產盡墨。小侄左思右想……”
賀永柏揮了揮手,阻止沈子成再說下去:“沈家的事我都知道了,沈萬三攀附權貴,結黨營私。多虧皇上聖明,明察秋毫,又法外開恩,饒了沈萬三的死罪。你還要怎地?”
賀永柏看着沈子成的眼睛冷笑道:“天幸我女兒沒有嫁入你們沈家,想來也是我們賀家祖先庇佑。”
沈子成的心一下子就像墮入冰窟,當真是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他還記得前些日子,先前的沈子成卧在病榻上的時候,賀永柏前來噓寒問暖,親熱的就像一家人似的。還不是看中了沈家的財勢?如今賀永柏翻臉不認人,看他這口氣,沒叫人拿着掃帚把自己打出去就算是不錯了。
沈子成轉念一想,之前賀永柏不斷拖延婚期,只怕是從朝中聽到了什麼風聲,是以不想讓女兒過門,找的借口吧?如此說來,賀永柏早已得到消息,卻也不告訴沈萬三,這樣的人,心腸還真算得是狠毒!枉沈萬三平素對賀永柏如親兄弟一般關照,事到臨頭,賀永柏不但沒把老哥哥拉上一把,說不定還在背後推了一把呢!
沈子成不再言語,冷冷的看着賀永柏。
賀永柏見沈子成這般臉色,笑道:“賢侄還是走吧,我是朝廷命官,你們沈家如今都是待罪之身。如此瓜田李下,難免惹人閑話。至於你和南屏的婚事,就此作罷!”
說著賀永柏端起茶杯,侍立在廳口的家僕高聲叫道:“送客!”
沈子成怒火中燒,不願在和賀永柏廢話,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爹,女兒說得沒錯吧?像沈子成這樣的人就嫁不得。”
沈子成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紅衣少女從后廳走了出來,早上寒風凜冽,那少女穿着一件紅色小夾襖,明眸皓齒,嘴角邊兩個深深的酒窩,正朝着賀永柏道福請安。那少女就是原本今日應該成為沈家媳婦的賀南屏。
賀永柏裝着沒聽見女兒的話,也不制止她。賀南屏笑道:“沈家以前和我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不過現如今沈家犯了國法,我爹爹又是朝廷命官,門不當戶不對,之前的婚約自然就做不得數了。”
沈子成本就不看重這些,見這對父女如此涼薄,不由得冷笑道:“那是自然。”
賀南屏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的繡花錦囊,從中倒出幾塊碎銀,丟在沈子成面前:“雖說沒做了夫妻,可沈公子一早就跑來我家,想必是有所求。這兒有幾塊碎銀,沈公子拿去銀鋪換些寶鈔銅錢,帶在身上用度吧,我爹爹和沈伯父相交一場,我家斷斷不會虧待了公子!”
賀永柏假意斥道:“南屏,休得無禮。俗話說爛船還有三斤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家家財萬貫,三公子在蘇州城又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怎麼會在乎你這點錢?”
沈子成再也按捺不住,一腳將那幾塊碎銀踢飛,指着賀南屏道:“我又不是乞丐!就算他日沈子成淪落到討飯為生,也絕不會討到你賀家門前!”
賀永柏臉色一板,正要說話,沈子成橫了他一眼,拖了許芝蘭的手,大步朝府外走去。賀永柏心中一陣寒意,要是沈子成指着他叫囂他日我如何如何,定叫你如何如何,那賀永柏反而不覺得驚奇,只當是當他過過嘴癮罷了。但是沈子成那一眼中那股強烈的恨意卻叫他不寒而慄。
沈子成陰沉着臉走出賀府大門,前腳剛踏出門口,家僕便急忙將門重重關上。沈子成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長長的嘆了口氣。
許芝蘭急忙走了過來:“相公……要不,先去振武打行歇腳,再作打算吧?”
沈子成心裏一震,這可是明朝,妾室的娘家根本算不上是親戚。原本沈家落魄來投靠賀永柏就讓沈子成覺得很屈辱了,現在要去連親戚都算不上的小妾娘家,那豈不是更讓沈子成難堪?
“相公……”許芝蘭以為沈子成惱怒了,她也知道妾室的娘家根本不是親戚,急忙說道:“如今沈家老小還有不少人,總要有個地方安頓。我們打行雖然做的是力氣買賣,可是我爹常說,習武之人,信義為先。他和公公相交多年,如今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打行里平時放貨的地方不少,拾掇拾掇幾十口人還能住得下!”
沈子成忽然笑了起來,自己本來就是穿越重生來的,什麼世俗什麼禮法,統統丟到一邊去。再說那些練武的漢子沒那麼多壞心眼,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也算得上江湖救急,自己去振武打行先安頓下一家老小,想必不會遭人白眼!
沈子成正琢磨着,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昨夜一整夜沒有吃過東西,方才在賀府吃了塊點心,喝了口茶而已,肚子早就餓空了。沈子成扭頭看向許芝蘭,卻聽得她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人是鐵飯是鋼,就算許芝蘭是練武出身的女兒家,不吃飯也熬不住了。
看着許芝蘭的小臉在寒風中凍得通紅,沈子成心裏一軟,解下身上的棉襖,披在許芝蘭的身上:“走,去打行!”
許芝蘭又是歡喜又是羞澀。往日只道這個丈夫吃喝玩樂不務正業,卻沒想到還有如此溫情的一面,就算將來吃糠咽菜,艱難度日,只要相公能體貼自己,也不算枉了。歡喜的是,沈子成肯放下架子跟她去打行,要知道,男子往往把面子看的比命都重,許芝蘭聽人說書,說楚漢時的大英雄項羽,寧死也不肯回江東……在她的小小心靈里,卻覺得項羽始終是放不下面子。
“相公,這襖子……”許芝蘭急忙把襖子脫下,要還給沈子成。
沈子成斥道:“少廢話,披着。”
許芝蘭羞答答的應了一聲,心裏卻是甜甜的。
兩人穿街過巷,走得一會,遠遠來到一條小巷,這巷子倒也寬敞,平日裏為了方便大車出入,打行特地出錢,把巷子的路用大青石鋪了一遍。這振武打行就在巷尾,說起來,振武打行也是蘇州數一數二的打行,偌大的打行幾乎佔了小半條巷子,打行的門口還放着一對小石獅子。紅漆大門外高挑着一面藍布大旗,上邊龍飛鳳舞寫着“振武打行”四個大字,着實威風。
打行人早起練武,大門早就開了,外邊還有幾個師兄弟拿着大掃帚正在掃地,遠遠看到許芝蘭和沈子成走了過來,急忙招呼道:“師妹回來啦!”
“沈公子也來啦!”
沈子成凍得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學着電視裏的模樣,抱拳朝眾人拱了拱手,叫聲:“打擾了!”
許芝蘭低聲問道:“我爹和大哥二哥都起來了么?”
一個小師弟看起來約有十五六歲年紀,兩顆眼珠烏黑亮,眨了眨眼睛說道:“大師兄二師兄早就起來練武了,今天寒氣重,師傅只怕還沒出來吧!”
沈子成正要走進去,忽然聽見有人叫道:“妹子,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