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跟聰明人就是得實話實說,沈老夫人對她這答案大抵還算滿意,但又不知想到什麽似的,出神片刻才道:「年前許家老夫人來尋我商議這事,我還覺得是樁好姻緣,沒想到她那好孫子……」她不再言語,只是輕輕哼了聲。
沈木滿面沉鬱地接口道:「兒子已經查清楚了,這事樓兒雖有錯處,但終究是許家背信棄義在先,許御不滿這樁婚事,在家裏鬧死鬧活,許家長輩這才為他另選了陳家閨秀。」又沉聲道:「他們若只是悔婚我也忍下這口氣,為何要傳謠言出來?口口聲聲說樓兒本就配不上他們兒子,年前議親的事是咱們家對許家威逼利誘的,倒是把他們自己摘了個乾凈,有錯的反倒成了咱們,真是豈有此理!」
任誰聽到自家孩子這般被嫌棄心裏肯定都不痛快,沈老夫人出身名門,嫁的也是權貴高門,心裏自有股傲氣,聞言冷哼一聲,轉向沈瓊樓道:「人家既然瞧不上咱們,你也別三天兩頭地去他那露臉,這般上趕着的親事退了也好,不然以後還有的氣受!」
沈瓊樓對那什麽許御也沒好感,不想成親便不成唄,這樣放謠言壞人名聲實在不是君子所為,她便也躬身應了聲是。
沈老夫人對她的回答速度很滿意,坐直了身子,又沉吟道:「不過陳家卻是被無端牽扯進來的,你們得上門好好賠禮,敢做敢當,咱們做錯了事,該受的後果自然得受着。」
這不光是跟沈瓊樓說話,其他晚輩也都受教一回,俱躬身稱是。
沈老夫人頷首道:「時候也不早了,擺飯吧。」
【第三章入宮參加浴佛節】
沈家吃飯都有固定的時間、座次,沈瓊樓差點沒坐到沈岑風的座上,被他嫌棄地瞅了一眼,用絹子擦了擦才肯坐下。
沈瓊樓看着他的動作,暗嘆一聲,覺得有些鬱悶。
一開始沈瓊樓以為沈岑風是煩她才這樣的,後來見他對誰都這一副德行,心裏才痛快了。
最近她不敢再吃帶油的東西,只低頭悶頭喝粥,幸好不遠處有一碟麻油拌的熏肉絲,一碟爽口開胃的醋芹可供下飯。
陳氏和邵氏兩個兒媳要站着布菜。
邵氏盛了碗米粥笑道:「這是松堂弟才從南邊送來的大米,聽說是御貢的,他好不容易才勻了兩袋出來,巴巴地送到京城孝敬您,您快嘗嘗看。」
沈老夫人淺嘗一勺,陳氏常年不在家中,跟婆母難免生疏,夾了筷子玉燴火腿之後就不知該說什麽,幸好沈老夫人也很給面子的吃了,讓兩人盡了孝心之後就坐下吃飯。
眾人靜默着用了一時,沈老夫人目光從邵氏和沈瓊樓的面上緩緩掠過,沉吟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和老二媳婦在園子裏爭了幾句,這是怎麽回事兒啊?」
邵氏握着筷子的手微頓,旋即又笑道:「瞧您說的,哪有的事?就是弟妹怕我辛苦,想讓樓兒搬到朝暉院去,我想着搬院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搬成的,所以先辭謝了弟妹的好意。」
陳氏心裏惦記着閨女,連忙道:「我到時候安排好才會搬動,不會讓大嫂手忙腳亂的。」
沈瓊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候就能看出這兩人的口才高低了,她親娘還得再修鍊呢。
沈老夫瞧了眼面帶不豫的邵氏,又偏頭看着臉帶希冀的陳氏,最後把目光定在了沈瓊樓身上,「三丫頭,你是怎麽想的?」
沈瓊樓本以為這塊燙手山芋已經扔出去了,沒想到又被加熱了扔回來,一時間家裏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她被瞧得十分尷尬,恭恭敬敬地起身,把山芋繼續扔回去,「孫女但憑祖母做主。」都聽您老人家的。
邵氏青春守寡,唯一的兒子也跟她不大親近,想留下沈瓊樓常伴膝下聊以慰藉也是人之常情,但陳氏卻是她的生母,她如今也回到京城了,於情於禮,母女倆都該住在一處,不然就怕以後更加生分。
各有各的難處,怎麽算都是筆糊塗帳。
沈老夫人若有似無地橫了她一眼,兩手搭在膝頭,看着滿臉希冀的兩個兒媳,目光緩緩從邵氏面上掠過,沉吟道:「原本把三丫頭交給老大媳婦照管,就是因着老二兩口子要離京外放,如今他們兩人也回來了,志哥兒媳婦也有了孩子,要你操心的事還多着呢。」
沈老夫人語意未盡,邵氏眉眼難得透着急切,短促地叫了聲,「娘。」
沈老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這些年你操心的事不少了,如今也是要當祖母的人,安生享幾年清福吧,三丫頭不是那等沒良心的,就是從你那裏搬了出去,日後也會敬着你的。」
邵氏瞧出沈老夫人眼神里的深意,身子微頓,捏着絹子的指尖有些泛白,最終還是緩緩地起了身,恭敬道:「是,都聽娘的。」
陳氏的寶貝閨女終於要回來,心裏便如一塊大石落地,再看邵氏就生出些不忍的心思,寬慰道:「大嫂幫我和老爺養了樓兒十年,這情分不光樓兒,我和老爺也是斷斷不敢忘的。」
邵氏勉強笑了笑,「一家人,說這些外道話做什麽。」
沈老夫人這時候已經起了身,「你們各自有事,我也乏了,這就散了吧。」
眾人又行禮退了出去,邵氏心緒煩悶,便遣散了一眾丫鬟婆子,只留着當初陪嫁來的心腹丫鬟扶着她慢慢在後院散步着。
兩人走了一時,還是底下人先開了口,「夫人,如今三姑娘要搬出去,咱們當初撥過去伺候她的那些人還要留下嗎?」
她話沒說全,邵氏用絹子按了按額角,蹙眉緩緩道:「你容我再想想。」
陳氏早就等不及了,剛到下午就急匆匆派遣了人手幫着搬院子,把裝着衣裳首飾、胭脂水粉,還有各種零碎物件的箱籠先整治出來。
親娘說話的本事雖然不怎樣,但料理家事確實是把好手,沒多久就差不多安置妥當了,讓沈瓊樓這個吃閑飯的又嘆服一回。
邵氏心裏堵得慌,自然沒有親自過來,不過還是很給面子的派了幾個得用的嬤嬤和一眾丫鬟趕來幫忙。
她也想多了解了解原身,所以跟着一塊收拾東西,陳氏寵她至極,見她這般也不攔着,只是笑着幫她一道拾掇貼身物件。
沈瓊樓正想把個繡花開富貴的枕套疊起來,忽然一柄扇子從枕套里掉到腳踏上,她打開扇面瞧了瞧,上頭只有首七言律詩,落款是許伯御。
陳氏也探頭瞧了瞧,一看清上頭的落款,立刻接過來,高呼着讓人把扇子拿下去燒了。
沈瓊樓怔了怔才想起來,這扇子是幾個月前梅林詩會,許御拔了詩會的頭籌,原身花了大價錢把他親手寫的詩買下來,又做成扇子貼身帶着。
陳氏轉頭安慰寶貝閨女,「樓兒乖,那姓許的,論出身,不過是祭酒的兒子;論才學,也就勉強是個舉子,會胡謅幾首歪詩罷了,這樣的人在京城裏一抓一大把,比他強的比比皆是,咱們還瞧不上他呢。」
沈瓊樓倒是一派淡定,只道:「姻緣這事,女子上趕着絕沒有好下場,這道理我懂。」只是可憐原身的一番痴心。
一聽見這話,陳氏欣慰得不得了,用絹子拭了拭眼角,「樓兒放心,娘一定給你尋個比那許御好十倍的良人。」
按理來說她這時候應該羞澀掩面,但她實在沒法紅起來,只好頂着張面癱臉淡然道:「娘,你胡說什麽呢,女兒都害羞了。」
陳氏聽了不禁愣了一下。
其實沈瓊樓醒來之後臉上表情變得少也不是沒人疑惑,畢竟原身算是個會走路的表情包,但她毫不猶豫地甩了黑鍋給沈木——她是被她爹兩巴掌給搧得面癱的。
府里一時議論紛紛,連沈老夫人也有些不滿,你說你教訓孩子也沒人攔着,下這般狠手做什麽,傷了顏面以後可怎麽辦?
沈木覺得他冤枉死了。
此刻,陳氏又在心裏把沈木罵了個狗血淋頭,心疼地在沈瓊樓的臉上撫了撫,「我聽說京城裏有上好的針灸大夫,能專門治臉上的癥候,回頭得請來給你瞧瞧了。」
聞言,沈瓊樓眼皮子一抽,剛要拒絕,就見陳氏身邊最得用的一位嬤嬤匆匆邁了進來,面上滿是喜色。
「二夫人、三姑娘,聖上方才派了旨意下來,賞賜咱們府上好多東西,內侍還特地傳了皇後娘娘的話,宣召您和其他幾位主子進宮赴浴佛節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