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公子爵抬眼望着與古大夫並肩而立的葉芙蓉,他們倆站在屋檐下等他,身畔還有吱吱喳喳吵個不停的小北,獨獨少了母妃一人,否則這情景多像他的家人正迎接他歸來。
心頭汩汩流淌暖意,可更多的苦澀湧上,他所渴望的情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公子爺,您今兒個可有遇到啥有趣的事?」小北好想和公子爺聊聊。
公子爵低頭看了滿心期待的小北一眼,冷淡道:「沒有。」
「沒關係,或許公子爺待會兒便會遇着有趣的事。」小北笑嘻嘻,希望公子爺每天都有好事發生。
「是嗎?」他很懷疑。
「一定會的。」小北充滿信心,用力點頭。
一臉真摯的小北,使他的心暖暖,「你師傅都不給你飽吃嗎?怎麼還這麼矮?」
「公子爺,我每一餐都有吃,而且吃三大碗飯。」
「不夠,改吃五大碗,回頭本公子派人送米糧過來。」這小子非得好好養胖不可。
「是。」就算公子爺要小北每餐吃十碗,他也不會說不。
「你弟弟也太瘦,叫他跟着每餐吃五大碗,明白嗎?」
「明白。」小北用力點頭,視公子爺的話為聖旨。
「很好,剛剛你師傅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吧。」他擺擺手,允許少年退下。
「是,公子爺。」小北恭敬行禮后,繼續翻藥材去了。
公子爵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揚,昂首闊步走向葉芙蓉與古大夫。
葉芙蓉目光熱切迎接心愛的男人。
「古大夫,你哂的藥材越來越多了。」放眼望去,整座庭院除了讓人行走的空間外,所有能擺放的全都擺滿籮筐。
古大夫面帶憂愁,「下官擔心會不夠。」
「看來古大夫是預期將會有場血戰。」
「凡事總得做最壞打算。」古大夫不否認的頷首。
「既然你已做了最壞打算,現下離開還來得及。」古大夫最好帶着兩隻小的走得遠遠,以免受他所累。
「不。」古大夫堅定拒絕。
公子爵面露不悅,「現下你想走還走得成,倘若局勢變壞,屆時你想走也出不了城,只能坐以待斃。」
古大夫點頭,「公子爺說的是。」
「所以?」
「下官還是不走。」
公子爵氣得橫眉豎目,「你是聽不懂嗎?留下來,你和你的小北小南很可能會死。」
「下官聽得很明白。可是一如下官先前說過,公子爺需要下官,所以下官不能走。」
葉芙蓉心知他的擔憂,卻也明白古大夫的心情,他們擁有多年積累下來的感情,不是說割捨就能割捨得了。
拿古大夫沒轍的公子爵長嘆了口氣,偏又深受感動,母妃說過的話,再次在心頭回蕩,母妃、他、芙蓉、古大夫、小北和小南,再加上他本沒費心記住名字的護衛田泉等,所有人皆無權無勢,只能靠自己,當日若他在三哥出城時,不顧一切為三哥挺身而出,他所在乎的這些人,這些相信他、依靠他的人,極可能已因他成為刀下亡魂。
倘若他的能耐只夠保住他們,他會竭盡所能去做,讓他們無須恐懼過每一天。
「固執。」
古大夫微微一笑,「下官這叫擇善固執。」
他好笑挑眉,「你真認為本公子是善?」
「不是全然的善,也不是全然的惡,對下官而言恰到好處。」
聞言,公子爵朗聲大笑,「恐怕古大夫所求太低,以至於覺得本公子恰到好處。」
「是公子爺將自己想得太惡。」古大夫明了何為惡,這些年在宮裏,他看得可多了,是以他選擇自己所信所愛。
葉芙蓉牽起他的手,笑道:「古大夫說的對,公子爺將自己想得太惡,真正的惡人肯定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比如一直讓她深感不安的公子策,她越想越覺他的笑容另有玄機。
公子爵望進她充滿信任的眼眸,心再一次因她熱烈擺盪,如此純粹的信任,他何德又何能。
他狀似抱怨,「你們一個固執,一個呆傻。」
葉芙蓉嘟嘴抗議,「我可不傻。」
他不可思議笑道:「你都傻了這麼多年,竟會覺得自己不傻。」
「我哪裏傻了?」她不服氣,學他高傲的揚起下巴。
「一直都在犯傻,只是你沒察覺罷了。」她傻得不懂得趁機離他遠去,傻得守在他這無用的公子身邊,真心,愛他。
葉芙蓉轉頭問:「古大夫,你也覺得我傻嗎?」
「不傻,我說的你全都明白,怎會傻。」
「瞧,古大夫也說了。」她朝公子爵拋去洋洋得意一眼。
「你們倆都一樣,又固執,又傻氣。」正是如此,才會教他放不下。葉芙蓉和古大夫無辜的相視一笑。
此時在大太陽下忙着翻藥材的小北抬頭對公子爵咧嘴一笑,他縱容的語帶笑意,「又一個又傻又固執的。」
離他遠遠的小南疑惑地搔頭,不論他怎麼看,師傅和小草哥都不傻,為何公子爺執意說他們傻?至於小北,確實傻了點,但傻得很可愛呀。
她咯咯笑着,「我們都喜歡你,因此顯得又傻又固執也無所謂。」
公子爵唇角勾揚,眼裏有滿滿的寵溺,「沒見過被人說又傻又固執,還這麼開心的。」
葉芙蓉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她要的從來就不多,只要她愛的人,全都能平安健康,如此她便心滿意足。
公子爵看着哂滿庭院的各式藥材,深吸一口氣,將葯香吸進心脾。許多藥材他都認不出來,也叫不出名字,這些全是古大夫為了他而準備,每天他們為此忙得不可開交,芙蓉也勤往這兒跑,只因往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有備無患。
有備,總是無患。
夜裏,穿過重重回廊,前往攬翠亭的小徑上,一盞又一盞朱紅燈籠將黑夜點亮。
白色輕紗,隨着夜裏吹來的涼風,婆娑舞動。
公子爵立於亭中,望着讓雲層遮掩的月亮,陷入沉思。
府里與古大夫那兒,他都已加派人手守護,不讓敵人有機可乘,但儘管如此,他惴惴不安,彷佛隨時都會有難以掌控的事發生。
一想到這,他自嘲掀唇一笑。
這世間哪有什麼事是他能掌控,他根本是被命運推着往前走,前方有什麼在等待他?荊棘?萬丈深淵?
三哥自出使林國后,不曾捎來隻字詞組,三哥心下清楚,當日他沒現身送行,便是已決意捨棄他,當時三哥心裏做何感想?是否埋怨他見風轉舵?是否深深懊悔待他好?
說穿了,他只會空口白話,什麼兩肋插刀、義無反顧,全都是屁!
他自我厭惡,恨得咬牙切齒,雙手十指深深掐着美人靠,在木頭上留下十指指印。
梳洗過後的葉芙蓉穿越燈海,涼風吹揚起她的衣衫,衣袂飄飄,她蓮步輕移,走進攬翠亭,從後方將他抱住。「怎麼不回房?」
「你累了。」老早在她穿過迴廊,裙擺沙沙親吻草地時,他就瞧見她了。他始終覺得她是他見過最差的女人,沒有任何女人的微笑及得上她醉人。
她將害羞的小臉埋在他寬廣的背脊,小聲道:「不是太累。」
「我會將你給折騰散了。」今夜的他,想起生死未卜的三哥,擔憂到心情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