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接着又炒了盤青菜，蒸了幾條茄子來拌醬，主食是米飯和紅薯。
香菇肉丸湯得到李大柱的極大好評，他一連吃了三碗飯，連湯也喝得乾乾凈凈。
玉秀見他這樣喜歡，忙說：「還剩了一部分肉餡，我準備明早做包子吃呢。」
李大柱連連說：「好好，秀兒，你可得多做點，爹的肚子能裝得很。」
夏知荷斜睨了李大柱一眼，嗔道：「你倒是敞開了肚皮吃，家裏的糧食一頓吃光了，下一頓喝西北風嗎？」
李大柱聞言，只是嘿嘿地笑。
夏知荷又瞪他，「傻樣，夜裏腹脹睡不着，你就該哭了。」
李大柱知道媳婦兒這是關心他，咧着嘴就要去拉她的手。
夏知荷忙把他的大掌拍開了，麵皮發熱，嬌斥道：「老不正經的，讓孩子看笑話。」
玉秀捂着嘴偷笑。
吃了晚飯，李月梅提着一籃子野果子上門，夏知荷已經回屋了，玉秀將她帶到自己房裏。
玉秀的房間比李月梅的大些，房裏一張床，一個大柜子，兩隻箱子，房間中間放了一張圓桌，幾張圓木凳，窗邊還放了一張小榻，她平時就坐在窗邊做針線，那裏光線好。屋裏這些傢俱，都是她爹親手給她打的。
玉秀讓李月梅坐在桌邊，去廚房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暖手，又端出一隻小碟子，裏邊半碟黃豆，半碟是李月梅上次念叨的桃脯。
李月梅看見那碟子，雙眼發亮，「呀，玉秀姊，你可真勤快，上午才得的黃豆，你這就給炒了，我央了我娘半天，她都不給我做呢。」
玉秀笑道：「你就是個懶的，要是肯自己動手，哪裏需要求人？」
李月梅嬌聲說：「我不會嘛。」她捏了顆黃豆丟進嘴裏，滿足地眯起眼，「就是這個味，我娘炒的都沒你炒的好吃。玉秀姊，你要是真的是我姊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天天吃你做的東西啦。」
「說什麽傻話呢。」玉秀一邊將她帶來的東西騰到自家的籃子裏，一邊頭也不抬地說。
李月梅眼珠子一轉，小聲道：「那……不能做姊姊，做我嫂子也行呀。」
玉秀手上動作一頓，很快又繼續，直到將果子全部騰過來，又洗了手，才用帕子擦着手，在桌旁坐下。
她看着李月梅，輕嘆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給人聽見，我倒還好，左右也就這樣了，別誤了你哥哥，你娘不是還準備蓋房子給他說親嗎？」
李月梅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低頭揪着衣擺，惴惴道：「我知道了，可是……」她抬頭飛快地瞄了玉秀一眼，又低下頭，「我娘說，夏嬸子要給你招女婿，比把你嫁出去還難，招來的人條件肯定不好，不然不會娶不上親，得入贅。玉秀姊，我不想你過得不好……」
玉秀又嘆了口氣，輕輕摸着她的頭，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們兩人雖不是親姊妹，卻勝似親的，你對我的情分我都記在心裏呢，只是你想過沒有，我如今算是個寡婦，娘家人口又單薄，就算嫁出去了，沒人給我撐腰，日子就一定好嗎？還不如留在家裏呢。」
李月梅給她說得兩眼淚汪汪，「那這可怎麽辦呀玉秀姊，嫁出去也不好，招進來也不好，就沒有好的辦法了嗎？」
看她這樣，玉秀反而笑了，「傻丫頭，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麽？再說，事情還沒到那分上呢，我爹娘這不是還在幫我相人嗎？」
李月梅抹了抹淚，又問：「我娘說你們家不同意你和我堂哥的事，為什麽呢？我看他人還挺好的。」
她說的堂哥就是李海，玉秀不打算把李海和余寡婦的事情說給她聽，只問：「那你大伯娘呢？你覺得你大伯一家人怎麽樣？」
說到大伯娘，李月梅立刻搖頭，她還記得小時候住一起時，大伯娘尖酸刻薄的模樣，直到現在都忘不了，而且她那幾個堂嫂，更是沒一個好相與的，她都恨不得躲她們遠遠的，有時候心裏還很同情李月萍，生在那樣的人家裏。
玉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什麽，於是說：「你覺得如果我和李海成親，等我爹娘去了，我還守得住這個家嗎？」
李月梅想了想，又搖搖頭，她想到分家那會兒，自己一家人幾乎凈身出戶的場景，她大伯父一家人如狼似虎的，強盜一般，玉秀姊一個人怎麽守得住？
「這就是了，生在那樣的人家，就算李海再好，我也是不敢招進來的。」
李月梅心裏沮喪，更加覺得她玉秀姊以後很難過得好了。她現在是真的想撮合玉秀姊和她哥了，就算大哥不行，還有二哥呢，自己的哥哥她自己清楚，總不會欺負玉秀姊的，她娘和她爹又是好相處的人，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難以再按回去，她不安地動了動，偷偷瞄玉秀的表情，試探道：「那如果是我哥……」見玉秀表情不好，她忙補充說：「不一定是大哥，還有我二哥呢。」
她一副怕極了挨罵又偏偏要說的模樣，玉秀都不知該說什麽了，「你二哥比我還小一歲呢，瞎點什麽鴛鴦譜，再說，你能夠做你們家的主？要是讓你娘知道，你在這裏打算着把你哥送給我們家做女婿，看她揍不揍你！」
李月梅縮縮脖子，想到她娘的擀麵棍，不敢再說，只是心裏又有點不甘心，嘴裏嘀咕道：「大一點怕什麽，女大三抱金磚呢……」
玉秀不理她，看看天也黑了，就將桌上的零嘴放入李月梅的籃子裏，將還在碎碎念的人趕回家。
夜裏，玉秀一個人躺在床上，和李月梅的對話猶似迴響在耳邊。
對於李月梅的大哥李靖，玉秀還算熟悉，與她同歲，和李仁是同窗。
玉秀是五歲的時候被夏知荷買回來的，從前的事不記得了，記憶就從來到這個家裏開始的。
剛來時膽子小，整天只敢偎在她娘的腿邊，像一條尾巴，她娘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後來慢慢熟悉了，才漸漸跟着李仁跑。
沒兩年琴嬸子分了家，搬到他們隔壁來，她和李仁跟他們家三個孩子李靖、李流、李月梅是一塊長大的。
李仁比玉秀大兩歲，一開始對她還算照顧，後來他知道童養媳的意思後就不太搭理她了。
有時候李流用童養媳來取笑她，李仁還會遠遠躲開，並不幫她解圍，還是李靖將李流揍走。
後來漸漸大了，李靖和李仁去私塾念書，李流去學藝，幾人的關係才慢慢疏遠。
再後來家裏建了新房，開始準備兩人的婚事，李仁卻為了另一個姑娘和家裏吵鬧，玉秀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只抱着報答娘親的心，想着就算李仁不喜歡她也無所謂，她只想要一個孩子，讓自己和娘親下半輩子有個依靠。
誰想到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李仁喜歡的那個姑娘，是他舅舅的女兒，也就是李大柱原配的侄女，因原配與人私奔，李大柱早就和那家人斷絕往來，就算沒有玉秀，他也絕不會同意這樁親事。
李仁卻是個倔脾氣，家裏人不讓他和對方來往，他偏要對着干，後來更是放話，要讓他娶玉秀也行，得讓他同時把那個姑娘娶回來，讓玉秀做小，直把李大柱氣得半死。
其實那時候夏知荷心裏已經鬆動了，她見李仁實在不喜歡玉秀，也不想拿玉秀的一輩子去賭氣，想着勸勸李大柱，讓他同意李仁娶那姑娘，再把玉秀當女兒嫁出去算了。
只是她這心思才動起來，就出了事。
李仁與那姑娘在水邊相會，那姑娘不慎落水，李仁跳下去救她，人救上來了，自己卻沒命了。
李仁死後，李大柱直接打上那姑娘家裏，那家人屁也不敢放一個，當初攛掇李仁的勁頭再也沒有了。
只是這時候，夏知荷也不好再跟李大柱說把玉秀嫁出去的事情，只能讓她給李仁守三年。
好在這三年不算白守，如今，李大柱是完完全全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
李仁的死，玉秀雖然傷心，卻沒有多心痛，實在是李仁當初一場鬧劇，把這十年的情分都給耗完了，鬧得最難看的那會兒，連李靖都顧不得閑話，暗地裏托李月梅帶話安慰過她兩回。
不過她與李靖的交情也就僅止於此，李月梅說的那些話，別說玉秀自己不贊同，就是琴嬸子也絕不會同意。
雖說琴嬸子為人和善熱情，可她是最好強的，只看她這些年寧願自己吃苦也要供養幾個孩子就看得出來。她這樣的人，怎麽會讓自己的孩子入贅別人家，平白低人一頭？
玉秀輕嘆着搖頭，不願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