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接連幾日,竹枝鍥而不捨地鑽研慕容子旭的隻言片語,反覆念叨着“感懷之物”、“夢”一日蘭兒正擦拭一個青花瓷花瓶,聽得竹枝的碎碎念,遂道:“小姐素日總說什麼‘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那音樂、舞蹈不都是讓你感懷的嗎?”竹枝不覺豁然開朗,笑吟吟地拍了拍蘭兒的肩,說道:“倒是小看你了啊,若是喜歡那些詩詞不妨拿了去看看,自然是有好處的。”蘭兒調皮一笑,說道:“不過是聽你說得多,耳朵都聽出繭子,看了只是臨風掉淚的,不如不知的好。”說完轉身去擦書架。竹枝覺得蘭兒說得在理,便不再強求,自去取了琴,望了眼窗外的暖日,憶及風流一時的柳詞,彈起《憶帝京》來。
彈至“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時,忽颳起一陣涼風,驚飛了棲息在樹梢的群鳥,撲騰騰一陣亂拍。竹枝只覺後腦勺隱隱作痛,似乎得到了些蛛絲馬跡,模糊地看到了什麼,因而忍痛繼續。彈至“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時,頓時浮雲蔽日,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襲來,撐窗的木杆被大風吹走,雨點啪啪似有破窗而入之意。此時,竹枝的額頭已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珍珠兒大的淚滾得滿面皆是,腦海里的影像如潮卷潮落,跌宕起伏,手指漸漸無力按住琴弦,一時跌落在地。
蘭兒正從廚房拿了點心來,一進門,見竹枝躺在地上,嘴邊還淌着鮮血,猩紅地刺目,十指也破皮滲出血,嚇得摔了盤。待回過神來,邊大聲呼喊“老爺”,邊吃力地扶起竹枝,再看她滿臉是淚,愈發心疼地哭了起來。
陳老爺聽到蘭兒的驚呼,想是竹枝出了事,匆忙喊了幾個丫鬟跟着上了閣樓。見竹枝氣若遊絲地躺在蘭兒懷裏,命身後幾個丫鬟合力小心地將竹枝抬到床上去,又將蘭兒訓斥了一頓,再打發了人去請大夫。陳老爺在床頭看着重傷的竹枝,心裏着急地像着了火一般,吼了蘭兒道:“小姐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這樣?定是你偷懶沒照看好。”蘭兒哭地更是傷心了,哽咽道:“蘭兒也不知怎的,只是去廚房的一點功夫,出去前小姐還好好地在彈琴……”陳老爺聽聞彈琴二字,如萬箭穿心,氣沖沖地走到案前,雙手拿起琴惡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腳死命地跌,轉眼琴已碎成一寸寸,嘴裏還吐出惡語:“讓你再彈,明日再不把你嫁出去就讓你隨你娘去……”說完甩了甩衣袖,摔門而出。
不多時,大夫便請了來,隔着輕紗把了脈,面露難色,起身開了藥方,囑咐道:“恐怕時日不多了,早些準備着吧。”說完便背上藥箱離開了,蘭兒不禁哭得昏厥過去,一旁的小丫鬟也是跟着流淚。大夫走至大門前,陳老爺忽從一旁冒了出來,攔住問道:“只要能就小女,不惜一切,您再想想辦法吧。”說著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遞於大夫,大夫慌忙擺了擺手,說道:“實在是無力回天了,陳老爺節哀吧。”說完便再不做逗留,匆匆走了。陳老爺立在原地久久不動,裝着銀錢的包袱被丟在了地上。
竹枝如今脫離了肉體的苦痛,魂魄遊離在外,飄到一片冰天雪地之地,厚厚的積雪白晃晃地刺眼。待竹枝定眼看去,自己竟佇立在雪地中央,貂裘披風早已沾滿了雪,忽又見一人從遠方跑了過來,卻是慕容子旭!只見慕容子旭將自己緊緊地擁入懷中,有晶瑩的液體從他的眼角劃過,滴落在披風上,打濕了披風上大片的積雪。繼而,慕容子旭騰出一隻手伸入內衣中拿出一顆水晶樣的圓形……正要看個清楚,乍起的風吹散了一切幻影……
隱約聽見連綿不斷的抽噎聲,竹枝費力地睜開眼,頓覺渾身無力,連吐字的力氣也使不出。蘭兒守在床頭,見竹枝醒來,不禁歡呼雀躍地叫了起來:“老爺,老爺,小姐醒過來了,小姐醒過來了……”說著又留下欣喜的淚。陳老爺侯在房外,聽到蘭兒傳出的喜訊直往房裏趕,見竹枝果然睜了眼,心裏將菩薩觀音等拜了個遍,馬上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說道:“下次斷不會再為你勞心傷神,早該把你嫁出去還省事!”說完便匆忙出去了。竹枝無力地瞥了眼父親的背影,仍說不出話來,更覺得他尖酸刻薄。陳老爺吩咐兩個丫鬟去廚房弄些大補的參湯,又不甚放心,遂隨了她們同去。
蘭兒淚眼婆娑地盯着虛弱的竹枝,忍不住說了許多話,又問她為何彈着琴突然受傷在地,又驚嘆方才用一顆石頭便救下她的大夫,又悄悄地說老爺如何心急如焚……不等蘭兒說完,竹枝吃力地發出“石頭”和“大夫”兩個詞,滿臉着急的神色。蘭兒會意說道:“是個年輕公子,身着白衣,看起來氣質不凡,倒不像是個跑江湖的郎中。”竹枝心下便知道是慕容子旭了,而那個似是而非的夢又代表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