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沉痾
下午的陽光穿過窗戶，打在一個不大的書桌上。書桌上擺着一個粗陋的觀象儀和幾本書，幾頁莎草紙雜亂地擺在觀象儀旁邊，紙上草草畫著一些星象圖，旁邊註解的字跡極為華麗。
梅麗雅的葯看起來有些效果，格羅塞爾侯爵次子拉蒙靜靜地靠在枕頭上，蒼白的臉色上泛起了一絲紅暈。這個瘦弱的年輕人臉上依稀有着老侯爵的影子，長期卧床生活讓他的皮膚極為蒼白。拉蒙博學多聞，很多見解讓林賽都讚嘆不已，對歷史、政治和軍事的許多見解雖然及不上湯因比，但也相去不遠了。
而林賽從那個世界而來，自然有很多知識是這個世界上的人無法想像的。兩個多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拉蒙對林賽的敬仰之情，也快有如江水泛濫了。
梅麗雅已經回到實驗室去了，費盡周折調配而成的藥劑見效之後，這個痴情的小妞很是欣慰，決定去對藥劑稍做改良。
“克勞德大師，您說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神靈呢？”房間之中只剩下兩個人之後，這位優雅的病人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又是這個問題，十幾天前，那老頭子問完這個問題之後給自己下了逐客令，而今天這小子居然又問這個問題！林賽沉吟了片刻，沒有回答，侯爵府客廳中那些銀質的古董，大多是聖十字之類聖物，而客廳牆上，更有一副巨大的宗教畫。畫中，威武的光明神身着布衣，正向世人昭顯神跡。
拉蒙艱難地一笑，“我知道大多數魔法師是懷疑神靈存在的，可您一定很奇怪，作為一名聖騎士的後代，居然也會問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問題。
光明神教聖典上有這麼一段關於日月星辰的敘述：
光明神創造世界，賜福萬民以太陽；
有光則須有暗，是以光明神賜黑夜於世界，教萬民學會敬神；
神慈愛萬民，擺列月亮及星辰於黑夜，教萬民以希望……
按照聖典上的說法，日月星辰是神創造的，而月亮及星辰更是神擺列在天空之中的，那麼也就是說，月亮及星辰在天空中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而且只有夜晚才有。
可是……根據我的觀測結果，事實並非如此！
首先，月亮和星辰的位置會隨着四季而變化！而且，就是同一個夜晚，星辰的位置也會不斷變化！
其次，月亮和星辰也並非只在夜晚才有！四個月前的一天下午，天空突然全黑了，您猜我在天上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晚上才能看到的星辰！
雖然我不能證明神靈並不存在，但至少，光明聖典上的那些創世神話，是錯的！”
拉蒙的這番結論並不能讓林賽吃驚，在那個世界，這些東西連五歲的小孩都知道。但是作為一個侍奉神靈的聖騎士後裔，這番理性，實在讓林賽心生敬佩。在一個神靈成為普遍信仰的世界裏，質疑不僅需要極大的勇氣，在更多的時候則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拉蒙，你的這些想法有人知道嗎？”
“沒有。世人篤信神靈，忙忙碌碌，縱然得閑，又有幾個人會在夜晚仰望夜空呢？即使我說出去，又會有誰相信呢？”拉蒙一臉黯然，“何況，如您所見，我的家族從來都是最最虔誠的信徒！父親大人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我又怎忍心讓他為我動怒呢？”
“我想，你並不孤獨。”林賽很肯定地看着這個蒼白的青年，心中生出一絲不安，拉蒙的精神能量十分不穩定，林賽甚至能夠透過拉蒙眉間的一股黑氣。“至少，我相信你。”
拉蒙沉默片刻之後，淡定地看着林賽：“克勞德大師，雖然很冒昧，但有一個請求，希望您能夠答應我。”
“只要我能夠辦到！”雖然和這個拉蒙見面的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林賽已經隱隱視對方為朋友了。
“我死之後，照顧好梅麗雅！”
看着一臉驚詫的林賽，拉蒙繼續說道：“我的病，不是梅麗雅的藥劑能夠治好的。”
“可剛才……”
“讓我把話說完，梅麗雅是個單純的好姑娘。前些天，在聽說一種由夢葉草調配而成的藥劑能夠治療我的疾病之後，偷偷地深入北部山脈。幸虧遇到您，否則我會帶着巨大的愧疚，永世不得安寧的……
可是，我的病，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是一道詛咒！一道纏繞着格羅塞爾家族四百多年的詛咒！
您知道，我們的祖先，法諾爾格羅塞爾侯爵大人，一生為帝國和光明教廷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首先是打贏衛國戰爭，為帝國開疆拓土兩萬公里，直抵南方海岸線，然後將光明教廷的聖十字旗插遍這些異教區，由此而被授予“聖騎士”的無上榮譽。
不論是民間，還是官方，對這位聖騎士都是盛讚有加，帝國的史書上都有着輝煌的一頁。
可您知道嗎？法諾爾格羅塞爾侯爵大人的晚年是在極度痛苦和愧疚中度過的。
除了聖騎士之外，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稱號，叫做——血手！
在南方，為了“傳播光明神的榮光”，他屠殺了十萬土著，整整十萬！這位聖騎士大人，將聖十字旗插在頭顱搭成的山丘之上時，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子孫，將在永恆的痛苦中傳承。
因為被他殺掉的南方土著也有供奉的“神明”，可笑的是，但是這位神明顯然不夠強大。身為十二級強者的格羅塞爾侯爵，在付出一萬士兵的生命之後，將這位“神明”殺死。
而這個可惡的“神明”在臨死之前，立下了一道惡毒的詛咒。
“褻瀆者，你的子孫後代將繁衍不息，但永恆的痛苦將伴隨他們，直至你的罪孽償清。””
這詛咒可真夠惡毒的！讓對方家庭延續，同時又讓痛苦代代相傳……這位“神靈”倒真是有才啊！林賽心中感嘆不已。
“在光明教廷，教皇大人甚至親手施展了凈化術，可是這些只能夠減輕這個詛咒，而不能消除。格羅塞爾的子孫，每一代人中，必須有一個人來承受這個詛咒。很不幸，我就是這一代人……中的犧牲品。如果我估計的沒錯的話，我大概還能有最多三個月的時間……”
林賽心情沉重，目光穿過那扇小小的窗戶，天空中，一隊不知名的候鳥，排成人字形，正向南方飛去。“梅麗雅知道這些嗎？”
“不知道。四百年來，整個家族，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當年的法諾爾格羅塞爾侯爵大人，恐怕只有我一個人了。”拉蒙苦笑了一下，“在書房裏，我無意間找到了一本筆記，作者就是法諾爾格羅塞爾。”
為了迎接林賽這位魔法師，侯爵府的晚餐格外豐盛。
在晚宴上，林賽見到了拉蒙的哥哥——蒂法諾格羅塞爾，這位六級騎士身材雄壯，性格開朗，有一位漂亮妻子和兩個健壯的兒子。在林賽稍稍暗示需要借閱圖書之後，非常爽朗地給了林賽一把書房鑰匙，並告訴林賽，如果有這麼一位強大的魔法師賞光，侯爵府的書房將增色許多，這裏面任何書籍，只要林賽樂意，都可以隨意翻閱。
格羅塞爾家族世代尚武，但豐富的藏書卻讓林賽驚嘆不已。“這哪裏是書房！分明就是一個小型圖書館！”
希爾小心翼翼地點燃了所有的壁燈之後，又把書房中央的枱燈點上。“克勞德大師，這個書房中的藏書，是歷代格羅爾侯爵積累下來的。您知道，首任格羅塞爾侯爵大人是一位聖騎士，所以這些書中大部分都是光明教廷的經典。當然了，其他方面的書也非常之多。其中甚至有不少魔法書是我從外面買來的。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在這裏幫您。”
“希爾先生，非常感謝您。作為一名魔法師，對睡眠的要求很少。您已經勞累一天了，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您呢？”
“那這樣吧，我去拿條毛毯過來，順便給您取點食物和水。”片刻之後，這個貼心的侍者將東西取來之後，就告退下去了。
臨走之前，林賽囑咐了一聲：“希爾先生，作為一名魔法師，冥想是每天的必修功課。在冥想時，我不太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晚上您就不用再來了。”
稍微瀏覽了一下書房中的書目之後，林賽明白梅麗雅說的“魔法師需要極高的天分”是是什麼意思了。大陸之上的魔法書，竟然公開發行！
一個巨大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魔法書！這些書中不僅有諸魔法原理，甚至連冥想方法和咒語都有！！進書房的時候，希爾告訴過自己，這些書籍，都是從書店中買來的！！
在魔法書籍已經可以隨處買到的情況下，拉蒙那小子居然告訴自己，這裏已經有數十年沒有出現三級以上的魔法師了。
而眼前，這些書籍明明已經形成一整套完整的體系，也就是說，只要你稍微有一點點天分，就可以學會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