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前世今生
日子一日一日過去,冷緒因為盛國公蔣衍山一事,在前朝忙了好一陣子,期間因為沒有時間陪江憐南,江憐南便動了出宮的心思,他自然不敢說自己一個人出去,於是便求了自己的老師蕭瑞雪一起去跟冷緒說。
蕭瑞雪非常盡職盡責,大約也是看江憐南整日被關在宮裏四方天地可憐,因此帶他去見了日理萬機的冷緒。
蕭瑞雪還未做江憐南的老師之前,也算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公子——他之上有個出色的哥哥,家業也用不着他過問,因此過得十分愜意,除了琢磨下棋,更多的便是往外跑,去遊玩尋樂。他雖為人暴躁高傲,但乃是性情中人,脾氣率真,因此倒也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風雅有趣的朋友。
因此,他自信帶江憐南出去,定然都會挑一些文雅的正經地方,絕不會把江憐南帶到烏煙瘴氣之地,也不會令他受毫髮之傷。
不過冷緒並不答應,甚至蕭瑞雪最後豁出去說可以讓冷繹陪同他們一起去,冷緒還是沒有答應。
冷緒本也不想一直拘着江憐南,但如今非常時期,先不說大秦求親一事,便是盛國公一事,江錦笙和九王冷流琛是最力主從重發落蔣家的,因此難保蔣家人不會記恨江錦笙,連帶對江憐南產生什麼不好的念頭。
因此他一直到最後,江憐南百般請求都未鬆口。
彼時江憐南拉着他的袖子,眼中帶着萬分期盼,但他看也不看他,語氣冷凝道:
“沒看見朕正忙於政事?此事容后再議。”
江憐南拉他袖子的手一下子就鬆了,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受傷的看他一眼,最後一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見他出去,蕭瑞雪微蹙起眉,開口道:“陛下……”
“朕知道。”冷緒這才抬起頭來,“但是如今乃非常時期,朕怎麼可能放心讓他出去?若是聽見了什麼風言風語,他又要憂慮……”
蕭瑞雪想了想,倒也是這個道理,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討論大秦到底什麼時候會打過來——大秦民風彪悍,又有精良的騎兵勁旅,說實話,大部分人都是不看好大越的,有一部分人甚至主張趁仗還未打起來之前趕快把淳郡王江憐南送去大秦……
他又想起來上次冷繹與他說的,其實白道勛未必真的想得到江憐南,但他開了口,而冷緒堅持不給,若到時候打起仗來大越吃了虧,大越的民眾定然會把矛頭指向江憐南,甚至有可能會怪冷緒因小失大,昏庸無能,此時百姓不能開口,但那些官員大臣定然會開口,那麼到時候冷緒國內之事都焦頭爛額,如何能抵禦大秦的來犯呢?
因此,可見白道勛此人用心之險惡。
想至此,蕭瑞雪道:“既然如此,可見陛下想法已然深遠,那麼陛下打算如何處理那些風言風語?《國語》有言‘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陛下總不能堵住那些百姓的口不讓他們議論吧?”
冷緒聞言,唇邊幽幽地露出一個弧度,似笑非笑:“此事我自有計較。”
蕭瑞雪並不知道冷緒有了什麼計較,但心想皇帝的計策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想到,他自有主張,大約是真的有了良策。
因此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冷緒揮了揮手,示意他告退。
此時已接近十月,江憐南坐在百鯉池的池邊,卻覺得格外蕭索寒冷。
百鯉池中有千百錦鯉,五彩斑斕,在水中一齊遊動煞是好看。江憐南伸手將魚食一點一點地撒入池中,便見錦鯉一擁而上,爭相啄食。
江憐南心想,我便是這池中魚,被人投喂,亦被人圈禁於一方水池之中,看着自由自在,其實半點兒不得自由。
其實他也並不是非要出去,只不過冷緒的態度實在是讓他傷心。
“南兒!”
熟悉的聲音讓他一驚,猛地轉過身,就見冷緒穿着一身玄色的帝服站在不遠處。
“此處風大,不宜久坐。”冷緒走過來,隨手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他繫上。
江憐南立刻紅了眼睛,驚慌失措似的,轉過頭不去看他。
冷緒見了他的表情,忍不住又笑起來:“還生我的氣呢?”
說話時語氣端的溫柔寵溺,再加上他對江憐南說話時總是微低了聲音,顯得愈發柔和。
江憐南忍不住就又想哭,但是覺得自己老是哭惹人厭煩,便忍住了淚,只說:“並不曾,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冷緒就與他一道坐下,伸手把他拉進自己懷裏:“南兒,現在朝廷內外並不穩定,你出去多有危險,我不放心。”
江憐南沒有說話。
冷緒看着他的側臉,笑容有些苦澀:“等到一定時候,我就讓你出宮去,再也不會拘着你了……”
江憐南聽了,也不曾深思,聽他說要放自己出去玩,心中立刻開心起來,但仍是懷疑地問:“當真?”
“自然當真,朕是天子,君無戲言。”冷緒說著,看着他心馳神往的表情,忍不住摸摸他的頭,“南兒,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這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江憐南的身份只有他和冷流琛知道,冷流琛絕不會擅自說出去,而且碧扇碧佩等人也沒有發覺江憐南讓人去調查或者接觸什麼人,那麼江憐南又是怎麼知道的?
江憐南仰頭看他,想了想說:“若我說了,哥哥你會相信我嗎?”
“自然相信。”
“那我便說。”江憐南低下頭去看百鯉池的錦鯉,低聲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那是在未入宮之前,我夢見與如今一模一樣的經歷,我應召入宮,做陛下的侍讀,陛下待我很好,我要什麼給什麼,但是我很不懂事,脾氣很壞,經常摔東西懲罰下人。天冊十三年的時候,有人入宮來告訴我,說我不是我爹爹的兒子,是小薛后的兒子,本應該是先皇的嫡長子,那皇位,也該是我的,是陛下您故意圈禁我,意欲將我養廢了……”
他說著,拿毫無雜質的黑眸看向冷緒。
冷緒心中一驚,背後生了一層薄汗來!
這哪裏是什麼夢,分明是現實——若不是江憐南做過這個夢,有了預見,現在他與江憐南大約也是這樣的關係——他原本就打算將江憐南捧殺養廢了的!
“那後來呢?”
“後來,我受了那人的挑撥,便真的做起皇帝的夢來。此時大越和大秦已經開戰,那人便勾結大秦,出賣大越,卻騙我說是幫我與大秦聯盟,替我拉攏盟友,助我早登大寶……可是此事很快東窗事發,陛下發覺之後,龍顏大怒,將我在青霜殿裏關了起來,後來,索性賜了我死罪,我很怕死,可是我無顏面再苟活下去,所以就選擇一壺鴆酒自盡了……等我醒來,卻發覺時間還在天冊九年,我還未入宮……”
冷緒越聽越心驚,忍不住問道:“是誰在你面前挑撥?”
“你知道的,就是盛國公蔣衍山。”江憐南對盛國公蔣衍山又恨又怕,不過好在秦越之戰還未開始,他就已經被拿下了,總算了了他心頭的一樁大事。
冷緒也已料到是他,只是覺得奇怪,按照江憐南所說,這些事都發生在四年後,怎麼如今卻都提早發生了?是因為自己和江憐南的關係改變,使得這些事也都一一改變了嗎?
可是……自己真的會在盛怒之下賜死江憐南嗎?
所以,難怪江憐南剛進宮的時候如此懼怕自己,也如此乖巧,大約真的是被夢中經歷折騰怕了吧?
“南兒,你確定,夢中是我賜死了你?”
江憐南想了想,道:“是秦總管帶着人來的,不會有錯的。”又說,“大約陛下非常討厭我,所以連最後一面都不想見我。”
冷緒注意到,他稱呼夢中的自己,都叫“陛下”而不叫“哥哥”,大概在他心中,自己雖然與他有血緣關係,卻完全算不上一個兄長吧。
他伸手把他擁得緊緊的,道:“不會的,我怎麼會討厭南兒,更何況夢只是夢,怎麼能當真呢?”
“是啊。”江憐南的臉上總算露出笑容來,“哥哥比夢中好,父親也待我比夢中好,我沒什麼不滿意的。”
他想一想,確實如此,自己如今的經歷已經比夢中好了百倍千倍,怎麼還是不開心呢?
分明是自己太貪心了,明明只要哥哥真心待自己好就夠了,如今卻還希望和哥哥雙宿雙棲,毫無隔閡……這怎麼可能?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尋常人家夫妻尚且還有隔閡疏遠之時,哥哥身為帝王,怎麼會沒有他自己的考量和苦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