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習字

第7章 習字

冷緒進了綠綺軒,就看見江憐南連滾帶爬似的跪到了自己面前,哆哆嗦嗦地說:

“臣、臣參見陛下萬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微微蹙起眉,鳳眸微微斂起看着跪在腳邊的人,薄唇輕啟:“做什麼?”

江憐南如今這幅模樣,總覺得是心虛得很,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江憐南都快嚇死了,渾身都在輕輕顫抖:“沒、沒……在練字。”

冷緒聞言,移開視線去看窗邊的几案,只見那上邊鋪開宣紙,還放着筆,分明是在習字。不過,習字便習字,這有什麼可怕的?

他似乎想到什麼,也不理睬跪着的江憐南,往几案邊走去,隨手拿起正習字的宣紙一瞧,眉頭鎖得越緊了——《多寶塔碑》而已,他如此驚慌做什麼?

不過這字……真是不堪入目。

難不成是怕自己嘲笑他?

他看向跪伏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的江憐南,微微勾起唇角:“你這字……寫得可真夠糟糕的,朕六七歲時寫的,恐怕也比這拿得出手。”

江憐南聞言愣了愣,隨即卻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還好還好,自己不愛練字,黃粱夢中更是疏懶多時,這字歪七扭八的,比那總角小兒還不如……若是自己練得一手好字,冷緒肯定要忌諱自己呢!

如此想着,他倒也鎮定了許多,道:“正因為寫得糟糕,所以才要練習呀!我入宮前,家父曾囑咐過,說功課不可荒廢,到時出宮,他要檢查我的功課的。”

江錦笙是探花郎出身,文章書法都是極好的,因此對自己兒子的教育也未曾有半分懈怠。

冷緒點了點頭:“這是好事。”

又轉身朝他招招手:“你過來,朕教你寫。”

“啊?”江憐南懵了,黃粱夢中,冷緒何曾教過他寫一個字?都是他想玩就讓他玩去了,從未對他有這方面的要求。

“怎麼,你覺得朕比不上你父親,當不得你的老師?”冷緒的鳳眸眯起來,流露出些許不悅。

江憐南立刻乖巧地搖搖頭:“哪有那回事!陛下師從當今太傅歐陽公,便是天下士子,都稱得上是陛下的學生,哪裏就當不得憐南的老師了!”

說著,立刻起身跑過來,像個學生一樣恭敬地站在一旁。

冷緒對他乖巧順從的模樣很滿意,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來,拿起擱在筆山上的毛筆,舔了墨汁,便在宣紙上寫字,邊寫邊道:“你瞧好了,顏氏前期的字工整細緻,平穩嚴謹,剛勁秀麗,初學者如你,最先要做到的,便是工整、平穩,隨後方可追求剛勁秀麗,因此臨摹時需有十二分的專心,聽明白了嗎?”

話畢,一個“佛”字便赫然紙上。

江憐南不懂賞字,但他覺得冷緒的字是極好的,與那顏真卿的字有幾分相像,卻自成一家,別有一股自己的凌厲、雄渾之氣在其中。

他點點頭,忙說:“省得了。”

冷緒便把毛筆遞給他:“你寫來朕瞧瞧。”

江憐南接過毛筆,與冷緒換了位置,認認真真地照着原帖寫了一個“佛”字,這次的字雖說不上有多好看,但比起之前寫的,卻是端正、工整多了。

冷緒瞧了瞧,眉頭微鎖,道:“你握筆的姿勢不對。”說著,竟伸手親自去矯正他的握筆姿勢。

江憐南受寵若驚,只覺冷緒與自己離得極近,都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龍涎香的氣味,而且他的手與自己的手觸碰的地方,有點溫熱,又有點痒痒。

他的臉都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冷緒替他調整了姿勢,也不急着把手撤去,又直接把着他的手教他寫字:“該如此寫。”

江憐南哪裏聽得進去,他只覺腦袋裏一跳一跳的,像裝了條離岸的小魚,弄得他根本不能好好靜下心來,腦子裏一團漿糊。

心中更是胡思亂想——這是我哥哥,他在教我寫字,他的手真好看,寫出來的字也是頂好看的……

一個字寫完了,冷緒便側頭問他:“會了嗎?”

江憐南冷不丁被問着,就像一個心不在焉的學生突然被夫子點名了似的,猛地醒轉過來,忙點點頭:“會,會了!”

冷緒看他面色發紅,正要想些什麼,突然被人打斷了:

“陛下,左僕射呂公梁呂大人有要事稟報,正在崇明殿外候着。”

冷緒抬頭看了眼秦三,道:“知道了,叫他等一會兒,朕這就去。”

“是。”

江憐南見秦三退下,忙抬起頭對站着的冷緒說:“陛下政務要緊,不要耽擱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快些走吧!

冷緒垂了垂眸子,並不與他計較,只道:“你好好習字,朕要檢查的。”

江憐南有些不情願地說:“哦。”

他心血來潮習字,不過是一時興起覺得好玩,若是有人檢查,弄得正兒八經的,那多無趣?

眼看冷緒大步,他自然連忙下跪送他:“恭送陛下!”

不過他對冷緒是越發看不明白了——他不是不希望自己讀書習字的嗎?怎麼還教自己寫字、檢查自己的功課了?他就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嗎?還是如今的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學點什麼也不足為慮?

也許他只是試探自己呢?

江憐南一想到這個可能,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或許是的,他名義上是要督促自己的功課,可實際上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喜歡讀書寫字,自己若是一旦表現出熱心於讀書寫字,或者在某方面有些天賦,他或許就會起殺機吧?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處境驚險,手握着毛筆,便是半個字也寫不下去了。

算了,自己本就不愛讀書寫字,既然冷緒也不希望自己讀書寫字,那不是更順了自己的心思嗎?與其人才出眾等着被毒殺,那還不如做一個什麼都不會卻平安活着的廢物。

莊子怎麼說來着?

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塗中乎?

往矣!吾將曳尾塗中。

打定主意,江憐南將毛筆一扔,到院子裏玩去了。

……

這日冷緒政務繁忙,抽不出空來讀書,便免去了江憐南的侍讀,晚上掌燈時分才想起來自己留了功課這回事,便叫了綠綺軒的人來。

今夜輪到碧扇值夜,故而來的人是碧佩,碧佩為人活潑些,說話也利索些:

“今日公子玩了一整天,陛下走後,半個字也未寫。”

冷緒挑眉:“哦?玩什麼了?”

他竟不知,他長信宮還有如此好玩之地?

碧佩望着不遠處整齊華麗的漢白玉石地面,地面上鋪着厚厚的毯子,卻是有些為難的說:“公子、公子捉蟲子去了……”

聞言,忍不住偷眼去瞧皇帝的臉色。

果不其然,冷緒的臉色一下子黑了起來,鳳眸又眯起來,唇角帶着冷笑:“他倒是天真童趣,半點不將朕的話放在心上。”

但仔細想想,自己不就是希望他貪玩不知人事,好將其養成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廢物嗎?

怎麼聽見他如此荒廢學業,卻是不高興呢?

他揮手讓碧佩退下,自己忍不住起身來回走——伺候他時間久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特有動作之一。

等他走了幾個來回,終於停下腳步來。

因為他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也許是因為他的不聽話而不高興吧,畢竟自己生性如此,最不喜旁人不服管教不聽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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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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