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書生意氣(二)
“這位姑娘說的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不必如此謙卑。”
聞言,周圍再次響起了一陣陣議論聲,只是那灰色布衣的書生卻並沒有說話,他只是愣愣的抬頭望着那趴在欄杆上的一抹白色身影,上好的貂毛披風將那個小小的女嬌娥裹在其中,粉紅的臉蛋上一雙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那一刻,灰衣書生似乎在那女孩身上看到了什麼不同。
“哈哈哈......老夫很久不出門了,這一出門就遇到了鄭王雅興高漲之時,真是老夫的榮幸啊。”一道沉厚平穩的男聲響起,眾人往詞台外望去,只見一抹略見消瘦的人影緩步而來。
“這是韓大人?”
“可不是嗎?聽說最近正得陛下重用呢,他怎麼有空來這街市的詞會啊?”
“......”
周圍依舊是不斷的議論聲,各路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有不少嫉恨的目光落在了詞台中央的寒門書生身上,一個寒門子弟不僅得到了鄭王的讚賞,現在連韓熙載韓大人都來了,怎麼能讓人不嫉恨呢?而這其間自然是周琛的目光最為陰森,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吃了台上的書生一般。
見韓熙載踏步而來,李從嘉倒是面色不變,只是偏頭低聲對趴在欄杆上的楚言歌說道:“言歌兒,這是父皇最近提拔上來的戶部侍郎韓熙載,他任中書舍人之時,本王與他有些交情。”
說到這裏,李從嘉見楚言歌還沒有動靜,當下不由得頓了頓,再次道:“言歌兒,他是朝廷命官,你不應如此失禮,快起來。”
說著李從嘉還伸手去牽了牽楚言歌的披風,楚言歌雖不想動彈,可也明白李從嘉話中之意,所以哼哼唧唧兩聲還是站了起來,然後規規矩矩的回了春雨閣內。
“韓大人,本王久居王府養病,倒是許久沒有見您了。”李從嘉對着下方的韓熙載微微頷首示意,言語間倒是沒什麼生分。
韓熙載聞言大笑兩聲,李從嘉身體不好是金陵出了名的事情,隔三差五便會召御醫問診,所以韓熙載也沒多訝異,只是規矩的給李從嘉行了個禮,然後熱切的問候了兩句,並沒有注意之前李從嘉身旁的藍衣女子。
問候之後,韓熙載有些感慨的望了春雨閣上風流瀟洒的李從嘉一眼,心中微微一嘆。
說起來韓熙載與李從嘉倒是有些緣分,當初他投奔烈祖李昇之時,李從嘉還未出生,后烈祖去世,當今元宗皇帝登位,曾命他教過李從嘉幾日詩詞,沒想到這一教便結下了一個忘年之交。
李從嘉品性溫和,天賦過人,特別是文采詩學上遠勝自己,韓熙載是個不拘俗禮,只以文會友之人,所以那時他也不管李從嘉的身份,不由分說的便與李從嘉以知己相稱。這麼些年過去了,李從嘉封了爵位,按照規矩,這聲王爺他是不得不喊了。
“王爺客氣,今日恰好路過詞會,本只想進來聽聽以作消遣,沒想到竟巧遇鄭王在此作詩,許久未聞鄭王雅興,老夫今日可算是有幸之至啊。”韓熙載不無感慨的說道。
“韓大人真是過於抬舉小王了。”李從嘉聞言微微頷首,行為舉止禮貌有度。
見此,韓熙載更是連連點頭,又同李從嘉寒暄幾句之後才緩慢的將視線移向了不遠處的寒門書生,見那寒門書生依舊面色沉穩的站在台中,韓熙載的面上不由得閃過一抹讚許。
見他與李從嘉你一言我一句的也並不惶恐,看起來倒是十分穩重的性子,韓熙載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說詞,終於在眾人的目光中開口道:“這位小生很是陌生,第一次來詞會吧?老夫聽你作詩,文采倒是不錯。”
身處春雨閣珠簾后的楚言歌一聽這話便樂了,之前韓熙載同李從嘉的話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看來這做官的大人也是喜歡胡說八道的,他顯然不是路過詞會這麼簡單啊。
“小生潘佑,北方幽州人士,近日才南下來到金陵,久久未找到居所,恰好小生聽說這裏有詞會,便趁着閑時過來看看,只是......”說到這裏,那潘佑微微頓了頓,過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的說道:“適才是小生一時技癢,出來獻醜,與鄭王是相差萬里之遙。”
聽了潘佑的自嘲,李從嘉倒是沒什麼表情,那韓熙載倒是逕自的笑了起來,臉上白花花的鬍子隨着他的笑容一抖一抖的,頗有喜感,若是楚言歌見了定是要笑個不停。
“你這小生倒還有些自知之明!不過你文采雖較鄭王有所欠缺,可老夫對你卻甚是滿意。不知小生可願隨老夫回府,一來為你找個落腳之處,二來嘛.......老夫幼子尚缺一個教書先生,不知小生可願意屈就?”韓熙載撫了撫自己下巴上的一長串鬍子,一張佈滿褶皺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
李從嘉在樓閣上將韓熙載的表情一覽無遺,當下不由得勾唇,這韓熙載哪是聽了自己的詩作才進來的?這分明是為那詞壇上的寒門書生潘佑而來。不過,恐怕韓熙載也不是真的看上了那書生的文采,畢竟詩文難以治國,他看上的,應該是這書生波瀾不驚中運籌帷幄的手段了。
當然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李從嘉一般看得透徹的,比如現在,聽了韓熙載的一番盛情相邀,周圍再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議論。
“這韓大人可是看上這書生的文采了?”
“可我聽說這韓大人已經許久不收門生了啊,怎麼今日破了規矩?”
“你們懂什麼?這叫招賢納士,韓大人年事已高,卻沒有多少得意門生,想要名留千古,自是要將一身本事傳給能人的不是?”
“可韓大人說的是給韓家少年做教書先生啊?”
“韓大人位高權重,韓家少年自然是在金陵最好的書院念書,哪裏還需要什麼教書先生?不過是一個收攬人才的借口罷了........”
“啊.......是這樣.........”
沒有去管周圍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潘佑只是抬起頭,眼神之間雖然還是有些驚顫,可儀態卻是泰然自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