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無浪:他竟真想要我的命
出了玉嶺已臨近子夜,此時月空有濃霧籠罩,入夜竟有鳥鳴紛爭,隨後山間傳來凄厲的叫聲。
一行人策馬疾行,只見幾名山野村夫打扮的人縮在路邊瑟瑟發抖,嘴皮子念叨着,“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惡靈那麼容易散,他們早就集體潛修誦經去了!
甘青司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所在正值兩山相望處,月正當空。隱隱聽聞水聲潺潺,兩邊叢林茂盛,加上這慘叫,絕佳的好風景!
“幾位仁兄可還好?”蘇君弈下馬,幾人才抬頭打量。
這一看,一人連忙指着鼻子罵,“你們蘇幕里枉為修道子弟!”
“何出此言?”
“我們村的人全被行屍吃乾淨了!你們蘇幕里的人在哪!你們不是普度眾生嗎?不是降妖除魔嗎?都是瞎扯!”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惺惺作態的殺人兇手!行屍都是你們引過來的!快滾!”
幾個人越來越激動,罵得蘇君弈臉色開始撐不住了,但還是好聲好氣道,“我們先護諸位離去吧。”
幾個人臉一變,扯着嗓子喊,“不去不去!前面都是邪祟!”
“誰去誰找死!”
“你們還想我們去送死不成!你們道家人就是狼心狗肺!雜碎!”
蘇丁寧大喝,“閉嘴!我師兄好意,你們怎的這般含血噴人!”
那幾人一愣,看見是姑娘家又憤慨,“你一個女兒家嚷嚷什麼!”
“女人能幹什麼!滾開!”
不少弟子怒氣橫生,被人罵到如此境界,他們忍不得!
“怎麼!還要吃了我們不成?多管閑事!不老老實實在家相夫教子,到這訓斥人來了!不守女德!”
“女人就是女人!”
蘇丁寧氣得臉通紅,一個箭步上去,嘴還沒張就被甘青司打斷,“大家,繼續趕路吧!”
眾人沒反應,幾人又開始叫囂。
“罵得好!你們也繼續,不落實給你們看看,對不起你們這聲偽君子和狼心狗肺!”甘青司話一完,幾個弟子內心拍手叫好。
“吼——,”詭異之聲越來越近,眾人神色凝重,個個拔劍出鞘,除了若有所思的甘青司。
清冷銀光下,一個身長八尺有餘的人朝他們接近,他周身纏滿繃帶,行走間都是丁零噹啷的響聲。戰盔下雙目全黑,嘴唇被封死,牙齒劇烈的打顫聲引得人心惶惶。
地上的人再次破嗓尖叫。
“喲!老朋友啊。”甘青司像生怕人見不着似的,特意讓了個位置給他們看,“怎麼?認識?”
幾人抱做一團,面黃如土。
男人身後走出一男一女,兩人面色灰白,雙唇盡封,身上衣裳甚是華麗,三人出現,腐臭味四溢。
眼神緊緊鎖在幾人身上,伸出手,卻又沒走近。蘇君弈他們聽他喉嚨發出低吼,立即迎面而上。
看他們打得火熱,甘青司走過去蹲在幾人旁邊,“喏,看到了吧!偽君子在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喲,那邊那邊,瞧見沒?女人能拿劍殺邪祟,能在危難之中奮勇,沒女人懷胎十月,你們能在這動嘴皮子?女德算甚,你們不若好好修修人德,學學如何做人,省得成天侮辱狼心狗肺這等好詞。”
他們啞口無言。
“再不把東西還回去,偽君子就該給你們超度了。”淡漠的聲音嚇得幾人跪在地上拚命往胸口掏東西。
金銀首飾一股腦掉出來。他們朝怪物方向跪拜,嘴裏求饒聲不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拿了便回去吧,善惡自有報,莫損陰德。”話完,打鬥的人突然停下,不顧劍影凌厲,直直朝他們走去,蘇君弈一行也連忙停劍。男人並不理會地上驚懼的人,半跪在地拾起珠寶中的長命鎖,捧在雙掌之中轉身而去。男女一個鞠躬一個欠身,默然跟上。
那禮是行給甘青司的。
紀漓懸着的心落了地,“怎麼回事?”“他們竟然就這麼放過我們?”夢嶺左銘還是鬆口氣。
“他們本就無害人之心,冤有頭債有主罷了。”江溢瞥了一眼癱軟在地上的人。
“那我們回村看看還有沒有活人?”
江溢對自家弟子搖頭,“此處是不會有行屍的,山眼之中,日月同輝處,兩脈相守,此處是風水寶地,行屍作祟不得。”
“那他們?”
“一群偷盜之輩罷了,山野村夫遇邪還急着趕走我們這些偽君子?對我們如此深惡痛絕?”江溢笑道,“好在那三具厲屍未追究,否則我們就難辦了。”
活屍?厲屍?!
普通行屍都夠頭疼了,剛剛的三位還是厲屍!
他們居然放過我們?
大家滿頭霧水翻身上馬,也不再管那幾個盜墓人。留下句天道輪迴,甘青司朝正東方一拜,也上馬去。
從一開始他就看出不對勁,這天地靈光之地,哪來的行屍害人?哪來的山野村夫這麼急着找死?
席若白看向甘青司,滿是好奇之意。
甘青司徐徐開口,“一百年前,有一東吳明朗太子,傳聞三歲吟詩,四歲便已開靈。十歲名滿天下,東吳皇極其寵愛便贈其傳世之寶流芳長命鎖。他十三歲隨塞外大將軍公孫禹出征,兩人戰無不捷,五年後,金鳴一戰明朗身死沙場。”
眾人聽得入神,左銘問,“那剛剛的是明朗太子?”
甘青司搖頭道,“非也,是燕吳將軍公孫禹,那對男女青蓮祥雲宮服,應是明朗太子的侍衛侍女。”
“這裏葬的是明朗太子?”蘇幕里李曼兒好奇的問。
“是公孫禹。”蘇君弈開口,“戰場之上,泥消骨血,明朗太子的衣冠冢在皇陵。”
“那長命鎖為何在燕吳將軍身上?”夢嶺席斐靈記得這東西是明朗太子的。
甘青司偏頭對他道,“問得好啊,因為當年有名的金鳴之戰,戰死的其實是將軍公孫禹。流芳長命鎖又叫流芳續命鎖,怎麼續呢?一命抵一命,公孫將軍后又征戰四方,不惑之年才西歸。”
“當真是大義!為了東吳,明朗公子竟捨身獻命!”席非翎敬佩道。
侯征突然開口,他是為了公孫燕吳。
是了,公孫燕吳終生未娶。
甘青司難得聽見侯征的心言,這才想起,金鳴之戰,東吳公孫燕吳的對手正是南梁侯嘯風。
“為什麼公孫將軍用紅線縫唇?”席斐靈十分費解,活屍他也略有耳聞,有的活屍能自行思考,記住生前之事,有的神志不清被人所控,兩者都需旁人煉製,可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
甘青司解道,“殺孽太重,不為召鬼,不化魂靈,不作行屍,不入轉世。便以紅線封唇留住最後一口生氣,化作活屍。”
“吊氣活屍,那不是得人活着的時候?!”左銘下意識摸摸自己嘴巴。
甘青司點頭。
“他為的什麼呀?報仇雪恨?”左銘問。
“誰知道呢?”甘青司道。
或許是在等什麼人吧。
故事一完,眾人割捨沉重的心情一揚馬鞭。
席若白和甘青司並排行於隊伍最後。甘青司沉默之際,他開口道,“此間無形,不化魂靈,是為存留現世;不為召鬼,是為不受所縛;不作行屍,是為不失本心;不入轉世,是為不忘前生。那位將軍,他在等人吧。”
甘青司眼角一彎,“他會等到的。”
“嗯。”席若白如是回答。
一路太平。
大家風塵僕僕也終是於宣式前一日到達驚雀,蘇幕里眾人與夢嶺一行道別,回了本家,而夢嶺則去了本門子弟停駐的客棧。
對於甘青司出現而驚訝不已的留駐弟子,在左銘和紀漓大力渲染下成為傳奇。造就甘青司現今出門倒個茶都有人對他拜個三拜,屢屢嚇他灑一地茶水。
勞什子仙家名門!禮數都不懂!他是個活人,沒升天呢!
下樓就見江溢陰鬱的靠在外廊,“無浪兄。”
江溢又掛回笑容,“不累嗎?這幾日連着趕路,也不去休息。”
“不累。”因是席若白師兄,甘青司多問了一句,“可否讓我查探一番脈象?”
“有勞。”遞出手腕同時,又道,“是司青兄讓若兒囑咐我的吧。”
“是。”甘青司也大方承認,“我原以為你是為修術,現在才知,是為了保命。”
“何其容易,莫說得到聖鬼經,召金凶才是難事。”笑容懨懨,江溢自知身子殘破,但還是想放手一搏。
甘青司剛才那一把脈便知曉,江溢之前並非修的鬼道,而是仙術。若是常人早就斃命,可見在習鬼道前,他早以剔了仙骨,斷了仙脈。忍常人所不能忍,得常人所不能得。
“無浪兄可放心讓我調理脈象?”
“我猜你才能過人,卻沒料想你能將鬼氣利用到如此境界。”見甘青司淡笑,江溢欣喜,仙骨無法,脈若修復,他修鍊能提升,也免受些苦,“多謝。”
甘青司試着將鬼氣渡入他體內,彌補他經脈的空缺。他細細修補着江溢的鬼氣,愈是發現他身體情況不妙。
冷光閃,劍鋒落在江溢脖子上,在看到江溢苦笑后,他才注意到江溢身後之人。此人和席若白有幾分相似,可這人眉眼間那股子出塵氣更勝他,連淺瞳都是清冷的。
“二師兄。”江溢略微傷神,嘴角卻還是揚着。
“門中子弟眾多,將你鬼氣收好。”收劍,他偏過身子。
“席桑讓,我就這麼讓你不齒?”話到這裏,江溢的笑已是全無。
席子期握緊劍,“鬼道既是惡,多說無益。”
席若白停下步子,見甘青司無事鬆了口氣,“二師兄。”
“若白,大師兄何在?”
“在前廳與長老議事。”
“我過去一趟。”
席若白點頭,走到江溢身邊時,他急忙抽出絲絹捂住他的脖子。
江溢無神開口,“若兒,他竟真想要我的命。”
血從絲絹透出,他聽得出江溢話里的蒼涼。
江溢向甘青司道謝后便凌空而去。
夢嶺席子期是出了名的俠義之士,心懷蒼生,他常年四處奔波,為的是護百姓安生,三國之中,無不對他欽佩。而立不到就突破高階氣門,天之驕子的名號響遍三國,又因其待人和善,為人如朗月皎皎,月仙桑讓便由此傳開。世人都知道席子期一向痛恨鬼道之術,在他看來鬼術便是邪門歪道,修鬼道者,必誅之。當年三國收鬼道門生時,他便極力反對,奈何大勢所趨,他只得聽從長老定奪。夢嶺門人有一默契,但凡門中修鬼術弟子,自知對他退避三舍。
聽完席若白的話,甘青司只一句道不同便不再提,反倒是江溢的事情他和席若白認真說了遍。
“那聖鬼經非要不可。”席若白認真道。
“怕只怕有金凶也無濟於事,他可是剔仙骨,此事非同小可。”甘青司又有些埋怨起這些正派來,他雖無法判定鬼術流入三國是好是壞,可這樣的代價,討得太狠了。
“只能先盡全力拿下四更天頭籌。”
甘青司正色道,“聽歡,這次四更天可不好對付。”
席若白見他嚴肅,也有些緊張,問道,“為何?”
“因為你們的對手是我。”甘青司俯身湊近,卻見席若白樂呵呵的笑,無半點訝異。
“那我便做你的對手。”席若白仰頭看他。
甘青司問道,“你打的過我嗎?”
“大言不慚,試試不就知道了?”席若白一掌迎上。
甘青司反手握住皓腕,“行!試試就試試!”
兩人就在房間切磋起來,打歸打,勁兒都沒使出半分,最後也就變成倒在床上大睡。趕路幾日,他們是真的疲了。